又过几日，嫔妃朝晨请安。
众妃仍是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虞妆暖每每呵斥，总以为下一次她们会有所改善，但这晨昏定省时的口舌之争彷佛成了后宫里的固定戏码，屡禁不止，虞妆暖后来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权当自己在听人唱戏了。
这日静妃不知为何姗姗来迟，众妃都以为她不来了，便见她踏过门槛，步履轻盈地走进来。
珍妃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去，出口便是嘲讽：“自从陛下允了静妃协理六宫，静妃这架子是愈发大了，如今连给皇后娘娘请安都是最后登场呢。”
静妃站在殿中，任由一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丝毫不怯场，反唇相讥道：“皇后娘娘还没发话，珍妃倒是越俎代庖起来了，本宫昨晚看内侍省送来的账目，睡得有些晚，正要向皇后娘娘请罪，倒是珍妃你，往日可是十日请安有七日迟来三日病痛，就这样还好意思指责本宫。”
二妃争斗也是嫔妃相聚时固定的戏码，大家早就习惯了。只是静妃向来守时，今日难得迟一回，倒是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珍妃当然不肯就此揭过，揪着静妃迟到的事不放，“哼，就算看账目，也不是你迟来的理由，说到底你不过是替皇后娘娘分担罢了，皇后娘娘打理六宫事宜都未贪睡，你一协助之人，怎地比皇后娘娘还辛劳，难道是皇后娘娘欺压你不成。”
主座上的虞妆暖一个头两个大，她甚烦后宫之人每次吵架都把她捎带上。
而静妃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给人感觉火气很大，甚至还有些咄咄逼人，要是搁往日，她会表现的不屑跟珍妃斗嘴，一两句就把话题给终结了。
今日她讲话格外刺耳，直戳珍妃心窝：“协理六宫确实辛劳，但能为皇后娘娘分担，实乃本宫荣幸，珍妃在皇后娘娘入宫前也曾暂掌凤印，若是勤勉，想必也知道其中不易，还是说珍妃你当时懈怠不已，未能体会？”
被太后勒令交出凤印的事一直是珍妃心中的一根刺，更令她感到不平的是陛下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静妃，这简直是公然在打她的脸。如今静妃将两件事放在一起比较，在珍妃看来就是在羞辱自己。
殿内硝烟四起，正当珍妃想反击，忽然有人插话。
“两位娘娘且容臣妾说一句，两位皆是自东宫就伺候陛下的人，无论是否协理六宫，念着伺候陛下多年的情谊都是劳苦功高，而皇后娘娘执掌凤印，主理六宫，难免有心余力绌之时，此时必然需要二位娘娘的佐助，是消极怠慢还是勤勉辛劳，皇后娘娘自然都看在眼里，两位娘娘又何须自证。”
说话的人是莫娴，她这一番话说得巧妙，既点明了她二人地位相等，又点明了皇后才是六宫之主，她二人无论谁协理六宫，都不过是佐助皇后罢了，有功与否，皆凭皇后论断。
珍妃与静妃都是在莫娴那里吃过闭门羹的人，曾经拉拢不成，眼见她投靠了皇后，所以对她并不待见，但静妃不是主动招惹人的性子，珍妃就不同了，自从静妃掌权她就窝着一肚子火，此刻正是有气没地撒，更何况莫娴话里话外抬高皇后，贬低自己，更惹她不快。
她狠狠瞪了莫娴一眼，刘嫔作为珍妃一派的人心领神会，直接道：“莫小媛有了靠山就是不一样，娘娘们说话也敢胡乱插嘴，在座比你品阶高的人这么多，倒轮到你来充当和事佬了，难道是仗着陛下宠爱，就不把高位嫔妃放在眼里。”
莫娴近日与未央宫往来频繁，旁人都知她是皇后的人，这“靠山”明显是在说自己，虞妆暖向来护短，正要出言相护，就听莫娴不卑不亢地回刘嫔。
“臣妾只是担心两位娘娘继续说下去，伤了后宫姐妹情谊，故而斗胆说上一句，绝无不敬之意，还请两位娘娘宽恕臣妾的鲁莽。”
珍妃斜睨莫娴，一副轻视模样，连语气也没那么激烈了，“是么？本宫倒瞧着莫小媛你仗着是陛下新宠，颇为放肆啊。”
莫娴起身行了一礼，以示谦卑，接着垂首道：“臣妾不敢。”
眼看莫娴一再示弱，珍妃一派也不好再说什么。
哪知一直沉默的静妃突然插话，引得众人侧目，“莫小媛知书达理，自入宫便被陛下高看一眼，如此更应该谨言慎行，否则会被人以为你是仗着高位之人的宠爱……目中无人了。
众所周知，静妃性子冷傲，平时除了珍妃的挑衅她会回击几句，旁人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就连此前拉拢莫娴的事，也是洛玉筱出面的。
而虞妆暖听着静妃说到“高位之人”时，总觉得她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这里瞥了几眼。直觉告诉虞妆暖，静妃对自己有了敌意，只是这敌意从何而来，虞妆暖却摸不清楚。
毕竟是猜测之事，不好当面质问，虞妆暖压下心中疑惑，选择先替莫娴解围，“依本宫看莫小媛不过是初入宫闱，没见过如此针锋相对的场面，才好意行以规劝，哪知静妃你与珍妃不过是日常的斗嘴取乐，并没当真呢，是吧？”
说完她转头看向莫娴。
莫娴心领神会，顺着说道：“是，都是臣妾愚钝，没看出两位娘娘只是在玩笑，并未真的动肝火，以后臣妾再看见，就不会当真了。”
静妃眼神晦暗的往上座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珍妃则是依旧瞧不上莫娴的样子，碍着皇后的面子也没再争下去。
虞妆暖有正事要说，只想将此风波赶紧揭过，让人给静妃赐了座，就要进入正题，没想到沉默许久的洛婕妤先她一步开口。
要搁在往常，刚才二妃相争那样的情境下，多半是洛玉筱最后出面做和事佬将此事平息，今日莫娴揽了这个差事，她便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就是虞妆暖将要说的。
“听说皇后娘娘这几日，在命尚食局裁减各宫膳食。”
虞妆暖只这两日就宣见了好几次尚食局尚食，有心人稍一打听便知缘故，洛玉筱有此一问倒不奇怪，但这里头的事细琢磨却是有点微妙的。
静妃虽有协理六宫之权，但协理毕竟只是尽对皇后的辅助之责，皇后打理六宫并非事事都必须经过静妃点头。所以裁减膳食的事，虞妆暖并没有事先告知静妃，倒是让莫娴帮着来拿主意，原因嘛……
其一，大将军与丞相在朝堂上几次暗中针对太傅，而他们的女儿在皇后遇刺案中也都有嫌疑，无论如何，静妃与珍妃都不会真正为虞妆暖效力。既然如此，虞妆暖情愿将事情交给自己信任的人去做。
其二，宫人说太后在殿选时对莫娴印象极好，后来甚至有几次允许莫娴入长信殿陪同礼佛。虞妆暖入宫之后孤立无援，刺杀案后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通过裁减膳食既能捧一捧莫娴，也能提升太后对她的好感。
其三，刺杀案以伍氏之死草草了结，无异于损伤虞妆暖在后宫的威信，她必须尽快向人证明谁才是这后宫之主，避免虞家成为世人的笑柄，裁减膳食一事虽小，却是个极好的契机。
洛玉筱刚才的提问，表面上看是她自己疑惑，实则也是在替静妃发问。
虞妆暖手肘搁在椅把手上，摆出一副放松姿态，对着众人道：“不错，本宫已命尚食局重拟一份六宫膳食册，拟好便会送往各宫参详，到时候你们有什么喜好与忌口的，记得一并说与他们，免得他们忘了。”
底下有先前没听到消息的，表现的很吃惊，二妃倒是镇定，显然早就知道内情。
洛玉筱瞟了一眼静妃方向，继续问：“六宫菜式如何，数目如何，以及何等位分如何分配，都是前朝定好了的，皇后娘娘怎地突然心血来潮，想起这档子事呢？”
殿内的窗全都向外支开，晨风送爽，阳光明媚，这样好的日子却要坐在这里费口舌，虞妆暖深觉惋惜。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她索性先喝了大半杯热茶，提前润好嗓子才回道：“并非心血来潮，六宫膳食铺张靡费，本宫早有裁撤之意，单说未央宫午膳便有二十一荤十六素两汤，然动筷的也不过十之二三，剩下的，原封不动的撤下去，基本倒进了泔水桶。”
洛玉筱笑容柔和，眉头微皱，好像真的只是心有疑问，接着说：“可祖宗规制如此，贸然更改……只怕是对先人不敬吧。”
虞妆暖抬手理了理衣袖，神色如常地看着她，“先人尚有‘杜奢靡以正宫纪，简衣裳以示妇德’的前例，我等正是因尊崇而效仿，何来不敬之意？”
此话一出洛玉筱明显被噎了一下，或许是没想到皇后私下准备如此充分，并非心血来潮，她眼神有些慌乱，又向静妃处瞥一眼，还想继续争辩，“可前朝……”
虞妆暖自然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直接打断了她，“历朝历代治理后宫皆有各自的章法，后人应该因时制宜，若是只会墨守成规，反而是不进思退，于时势无益。”
这话足以让洛玉筱无言以对，但虞妆暖深知有意见的不会只有静妃一派，果然殿内沉寂片刻，珍妃慵懒的嗓音响起。
“仪鸾宫的菜制臣妾早就习惯了，皇后娘娘简朴，没必要让其他人跟您一样吧。”珍妃说起话来可不像洛玉筱，总要婉转几番。
虞妆暖跟她是实打实的有过节，没指望她能安分，不过与珍妃打过几次交道后，虞妆暖反而觉得她这种人好对付。
早在有裁撤膳食想法之初，虞妆暖就命人去请示了亓官霂焱，得到的回复是“此乃六宫内事，皇后可便宜行事”，否则她也不敢擅作主张。而追查夜行衣至仪鸾宫那次，珍妃对亓官霂焱有着明显的谄惧，虞妆暖正是看破了这点，也才看到珍妃的七寸。
于是她脸上挂笑，眸间却笑意全无，对着珍妃故意说的缓慢，“自然不必要，珍妃你是奢豪惯了的，若是本宫强行改变你仪鸾宫的仪制，难免显得本宫蛮不讲理，不过裁膳的事陛下欣然赞同，既然你不愿意，本宫会主动替你向陛下解释清楚，绝不为难你半分。”
“你……”一个回合就让堵了回来，珍妃气结，险些失态。
坐在珍妃身旁的刘嫔暗下里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珍妃冷静，然后对着虞妆暖道：“此乃后宫之事，自然全权由皇后娘娘处理，又何必惊扰陛下呢。”
静妃嘲弄地看着她对面坐着的珍妃二人，敛眉若有所思。
眼看二妃都阻拦不住，有人便要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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