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驻地的起兵号尚未响起,贺流便已准时从沉睡中苏醒。多年严苛的军旅生涯铸就的生物钟,比任何闹铃都精准。
麻药的效果完全褪去,胸口的钝痛变得清晰,但尚在可忍受范围内。他习惯性地想活动一下筋骨,刚微微侧身,视线便捕捉到了窗边那个熟悉的身影。
秦湍。
他没有睡在旁边那张空着的病床上,而是和衣倚靠在窄小的陪护椅里。头微微后仰,靠着冰凉的墙壁,双眼闭合,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平稳悠长。晨光熹微,透过窗户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浅金色的轮廓,让他冷硬的线条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贺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暖意。这人……居然就这么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他立刻打消了活动筋骨的念头,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静谧。他盯着秦湍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用手臂撑起身体,试图在不发出任何声响的情况下,挪动打着绷带的上半身,双脚试探着寻找拖鞋,准备自己去解决内急问题。
他的动作已经放得极轻,像执行潜入任务般谨慎。然而,就在他的左脚尖刚触碰到冰凉的地面时——
“别动。”
一道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响起,带着刚醒时特有的微哑,却没有任何迷糊的成分。
贺流动作一僵,愕然抬头。
只见窗边的秦湍依旧闭着眼,姿势都没变一下,只有嘴唇微微开合。
“你……你没睡着?”贺流有些尴尬地保持着单脚沾地的古怪姿势。
秦湍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清亮明澈,没有丝毫睡意,仿佛一直就在等待着这一刻。他的目光落在贺流悬空的脚和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腹部肌肉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睡了,没睡沉。”他言简意赅,站起身,动作自然地走到床边,伸手扶住贺流的胳膊,“要做什么?”
贺流被他扶着,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支撑力,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别扭:“我……我去个厕所。这点小事我自己能行。”
秦湍没松手,反而将他的手臂在自己肩上架得更稳了些,声音平淡无波:“肋骨断裂,腹部肌肉用力可能导致断端移位或疼痛加剧。我扶你过去。”
他的语气完全是基于医学常识的客观陈述,听不出太多个人情绪,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却让贺流无法拒绝。
贺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那专注而认真的神情,仿佛护送他去厕所是件多么重要的任务。他心里那点别扭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细心妥帖照顾着的熨帖感。
他不再坚持,借着秦湍的力道,慢慢站起身,将一部分重量依靠在他身上。两人以一种缓慢而略显笨拙的步调,向病房内的独立卫生间挪去。
短短几步路,贺流却走得心潮澎湃。他能闻到秦湍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能感受到他肩臂结实有力的支撑。这个人,连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刻,都未曾流露出半分嫌弃,只是用一种近乎专业的冷静,给予他最需要的帮助。
从卫生间出来,秦湍又同样仔细地将他扶回床上,调整好枕头的位置,让他能靠得舒服些。
“再睡会儿?”秦湍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问道。晨光在他身后,让他整个人像是镀了层柔光。
贺流靠在枕头上,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秦湍:“你一夜没睡好,上来躺会儿?”他指了指旁边空着的病床。
秦湍瞥了一眼那张床,语气依旧平淡:“不用。我习惯了。”
他说的是实话,刑警的工作性质让他早已习惯了各种不规律的作息和艰苦的环境。但在贺流听来,却品出了别的滋味——这人是不是总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
“那也不行,”贺流执拗起来,“要么你去床上睡,要么……”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往旁边挪了挪,空出小半边位置,拍了拍床铺,“……你上来,挤挤?”
这话带着明显的戏谑和试探。
秦湍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想都别想”。他转身走回窗边的陪护椅,重新坐下,闭上眼睛,摆明了拒绝再交流。
贺流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非但不觉得挫败,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震动胸腔,牵扯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却浑然不在意。
他知道,这座冰山,他算是捂热了。
晨光透过窗户,将病房照得亮堂。贺流靠在床头,看着坐在窗边陪护椅上,虽然闭目养神却依旧背脊挺直的秦湍,忍不住又开口打破了宁静。他总觉得,得多说说话,才能让这人身上那股过于沉静的气息活络些。
“说真的,”贺流歪了歪头,打量着秦湍,“你这种高智商人群,脑子转得比计算机还快,干嘛想不开来干外勤刑警?风吹日晒,熬夜蹲点,还得跟亡命徒搏命。坐办公室搞搞技术分析,或者去什么研究院,不是更舒服?”
他这话带着几分好奇,也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他见过秦湍分析案情时那锐利专注的眼神,知道这人的大脑是多么出色的武器,总觉得这武器该被更妥善地“珍藏”起来。
秦湍闻言,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贺流,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坐办公室很无聊。”
他顿了顿,视线在贺流缠着绷带的胸膛上扫过,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像是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不也是吗?”
选择留在最危险的一线,选择“祸斗”小队,理由大同小异。
贺流被他说得一噎,随即咧开嘴笑了,带着点痞气和理所当然:
“我不一样啊——”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里闪着戏谑又明亮的光,“我就是个粗人,除了这身力气和摸枪的手感,也没别的本事。但你可是——”他用了那个带着调侃和某种隐秘骄傲的称呼:
“高材生~”
这声“高材生”被他念得百转千回,不像讽刺,倒像是某种亲昵的揶揄。
秦湍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灼热目光,没有像往常那样冷着脸让他闭嘴,只是平静地陈述:“学历和专业,与职业选择没有必然联系。”
“怎么没联系?”贺流来劲了,往前凑了凑,忽略掉胸口传来的抗议,“你看啊,你这脑子,用来记那些嫌疑人的行动路线、分析弹道、破解密码多合适!但用来挨揍、追捕、跟人在泥地里打滚,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他说的其实是许多人的固有看法。
秦湍沉默了几秒,就在贺流以为他又要用沉默结束话题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
“犯罪现场在第一线,证据稍纵即逝。坐在办公室里,看到的永远是二手资料。”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刀,“再精密的模型,也需要实地验证。逻辑推导得再完美,也需要亲手抓住罪犯,才能画上句点。”
他顿了顿,看着贺流,眼神深邃:
“而且,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就像守护边境,清除威胁,必须有人顶在最前面一样。
贺流脸上的嬉笑慢慢收敛了。他看着秦湍,看着这个外表冷峻、内心却燃烧着不输于任何人的正义之火的男人。他忽然明白,秦湍的选择并非一时冲动或所谓的“想不开”,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冲锋陷阵”。他用他的智慧、他的冷静、他的逻辑,在另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进行着同样凶险的搏杀。
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都无法安于平静的后方,都将责任扛在肩上,都选择直面最深的黑暗。
“行吧,”贺流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里没了戏谑,只剩下全然的认同和骄傲,“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他朝秦湍伸出手,“过来。”
秦湍看着他伸出的手,没动:“做什么?”
“让你过来就过来,”贺流维持着伸手的姿势,眼神执着,“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秦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走到床边。刚靠近,就被贺流一把握住了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高材生也好,粗人也罢,”贺流仰头看着他,眼神炽热而认真,“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以后出外勤,得多想着点我,别太拼命,听见没?”
秦湍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占有欲,没有挣开他的手,只是淡淡地说:
“管好你自己再说。”
“我还没答应你。”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贺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握着秦湍手腕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又怕弄疼他似的立刻松了些力道。他看着秦湍,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刚才那点若有似无的柔和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一股涩意混着失落涌上心头,但贺流是谁?他是能在枪林弹雨里咬着牙完成任务的“祸斗”,是认定了目标就绝不回头的倔驴。这点小小的挫折,还不至于让他打退堂鼓。
他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秦湍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那里能感受到平稳的脉搏。他抬起头,眼神里的炽热并未熄灭,反而因为这份直白的拒绝而烧得更旺,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执着。
“我知道你还没答应。”贺流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像刚才那般张扬,却更加沉甸甸地砸在人心上,“但我不是在问你意见,秦湍。”
他微微用力,将秦湍的手拉近了些,目光牢牢锁住他的眼睛,不容他闪躲:
“我是在通知你。”
这话霸道得近乎无理,带着贺流式的蛮横和笃定。
“你……”秦湍眉头蹙起,想抽回手,却被贺流更紧地握住。
“你可以不答应,可以继续把我推开,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贺流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但老子喜欢你,要定你了,这事儿改变不了。你一天不答应,我就追一天;一年不答应,我就追一年。反正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耐心多,命也硬。”
他说着,嘴角又扯起那抹熟悉的痞气笑容,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无赖,眼神却亮得惊人:
“你就等着看吧,看咱俩谁耗得过谁。”
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交握的手映照得清晰分明。一个试图挣脱,一个固执紧握;一个面色冷峻,一个眼神滚烫。
秦湍看着贺流那双燃烧着不容置疑火焰的眼睛,听着他这番蛮不讲理又异常直白的宣言,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想斥责他的无礼,想反驳他的狂妄,可所有的话语到了嘴边,却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讨厌这种被死死认定的感觉。
这种被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强势,像一道坚固的壁垒,莫名地让人感到一丝安心。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窗外明净的天空上,任由自己的手腕被贺流紧紧握着,没有再用力的挣脱。
贺流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不再试图抽离的手,心里那点因被拒绝而产生的涩意瞬间被巨大的满足感取代。
他知道,这场攻坚战,他还远未获胜。
但他已经占领了最重要的前沿阵地。
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有的是时间,跟他的高材生,慢慢耗。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阳光斜斜地洒入,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
秦湍看着贺流那副“我就赖定你了”的痞笑模样,心底无奈,却也懒得再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他目光转向床头的输液架,注意到点滴瓶里的液体即将见底,便自然而然地站起身,准备去查看剩余药量,并提前按铃呼叫护士。
他的动作纯粹是出于照顾伤者的习惯,带着一种不经意的细致。
然而,就在他刚转过身,指尖还未触碰到输液调节器的瞬间——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从他手腕传来!
是贺流!
他那只没打点滴的右手,如同铁钳般攥住了秦湍的手腕,用力一拉!
秦湍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被这股大力带着向前踉跄扑去。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撑向床沿,才勉强没有直接摔在贺流身上,避免压到他的伤口。
但两人的距离已被拉至极近。
秦湍惊愕地抬头,还没来得及斥责,贺流的脸便已在眼前急速放大。
下一刻,带着灼热温度、有些干裂却异常柔软的唇,猛地覆上了他的。
“唔……!”
秦湍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这个吻毫无预兆,霸道至极,带着贺流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药味和清爽皂角的气息,蛮横地闯入了他的感官世界。唇上传来清晰的触感,温热,甚至有些滚烫,带着伤后微微的粗糙感,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地贴合、吮吸,仿佛要将他所有的冷静和自持都吞噬殆尽。
秦湍的第一反应是挣脱。他手臂用力,想要推开身前这个胆大妄为的伤号。可他的手刚抵上贺流的肩膀,就感觉到掌心下绷带包裹的坚实躯体微微一颤,耳边同时传来贺流因牵扯到伤口而发出的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声闷哼像一根细针,瞬间刺破了秦湍涌上的怒气。
他推拒的动作僵住了。
就在这迟疑的刹那间,贺流得寸进尺。他原本攥着秦湍手腕的手松开,转而有力地扣住了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那姿态,带着一种受伤野兽般的脆弱与执拗,又有着属于贺流的、永不退缩的强势。
秦湍的身体依旧紧绷着,但抵在贺流肩头的手,终究是没有再用力。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贺流胸腔下急促的心跳,能尝到他唇间淡淡的血腥味,能听到他压抑着的、因疼痛而略显粗重的呼吸。
这个吻,并不舒服,甚至带着伤痛的痕迹和药物的苦涩。
可偏偏,有一种滚烫的、名为“在意”的东西,透过这笨拙而霸道的接触,毫无阻碍地传递了过来,狠狠撞在秦湍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直到秦湍感觉自己肺里的空气快要被榨干,脸颊也因为缺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泛起热意时,贺流才终于松开了他。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织,都有些急促。
贺流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湍,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氤氲着水汽,带着罕见的迷茫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唇瓣因为刚才的亲吻而变得红润微肿。
“你……”秦湍气息不稳,想说什么。
“嘀——嘀——嘀——”
床头的输液泵突然发出尖锐的提示音,打破了病房内旖旎又紧绷的气氛——药液彻底输完了。
这声音让秦湍骤然回神。
他猛地直起身,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过近的距离。他别开脸,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皱的衣领,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伸手按响了呼叫铃,动作快得有些慌乱。
“等着换药。”他背对着贺流,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微微发颤的尾音,却暴露了他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贺流靠在床头,舔了舔自己有些刺痛的嘴唇,看着秦湍明显慌乱的背影,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牵扯着伤处,带来真实的疼痛,但他心里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填满。
“味道不错。”
“……”秦湍呼吸不稳,别过头去。“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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