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云笼罩,云层下压的极低仿佛是吃人嗜血的巨兽,阴恻恻地徘徊在穹顶之上。
张千艺趴在桌上,戴着耳机,手臂下压着张卷面凌乱的试卷,他没写几道题,困意来得早有准备,脑子昏昏沉沉的。
和中运动会卡在这周五周六,运动会完后紧接着休一天后期中考,这算盘打的明明白白的,又占用了周末的时间有怨言在所难免。
七班除了几个体育生之外算是以往刻板印象里标配的有智商无体力的班级。
上学期的趣味运动会是个大集体项目,几乎全班都迎难而上了。
这次班主任也不再强迫,而是换了一种更具天命的选择方法。
她让班级多媒体电脑的软件在班级里抽人,抽到谁就上。
张千艺也许这周运气开挂,一轮下来抽了全班三分之二的人愣是把他忽略了。
就在他眼皮一碰要在轻音乐里入眠时,教室前门忽地被人急急躁躁地推开,忽快忽慢地脚步声近至桌前。
他维持着趴着的姿势把下巴解放出来搁在手臂上。
来的是班里的学委,叫文虞。
个子不算高,人却清秀可爱,小小的一只跑过来让人很难对她发火。
文虞喘着气在他桌前停下来。
“什么事?”张千艺没耐心等。
他一出声文虞立刻缓过气,她支支吾吾说道:“是这样马上要一千五百米开始检录了,陈远他突然肚子疼参加不了,丰老师叫我过来问问你……”她越说声音越小,到后边张千艺差点听不清。
他等了几秒确定她说完后道:“怎么找我?”
文虞扑闪着大眼睛,“丰老师说的。”
讲了个废话。
张千艺把耳机摘下来站起来,“走吧。”他说完也不等前面的女孩就迈步往门口走。
等走出了好一段,文虞才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她手紧紧攥着身上的斜挎包,张了好几次嘴欲言又止的。
张千艺看见几回后倏然停下来,文虞跟被他吓了一大跳似的跟着停下。
“你想说什么?”
“呃……就是,我这里有条短裤,丰老师说拿给你会好跑些。”
张千艺瞥一眼她包,觉得要是不同意这人得一直维持这个结结巴巴的样子到楼下。
他点头说给我吧。
文虞眼睛一亮从包里拿出条短裤给他。
男子一千五的项目的时间不好,接近六点,大部分同学都去吃饭了加上又是秋天,天色暗得快,现在操场上除了些裁判运动员基本没什么人了。
张千艺在换衣服时简单热身了下,让身子暖和起来,但到了楼下一路去检录时还是被凉的不太适应。
他远远就看着检录的志愿者背影眼熟。
身上穿着和中丑不拉几的校服外套了条深蓝色的马甲,印着大大的“志愿者”三个字,怎么看怎么丑。
穿在他身上却好像格外顺眼。
张千艺走过去,正巧他转身来。
俩人打了个照面,凉风吹拂树影摇曳,他莫名惊起一身热水沸腾般的紧张。
林暮夏对着递来的名单把名字对上,朝不远处已经聚集了七七八八人的场地扬首说:“去吧。”
张千艺没急着走,第一组还剩八百米,差距逐渐显现,“你一直是志愿者?”
林暮夏把理了理外套的袖口,“没有,替人的。”说着,他话音一转,“你不也是?”
“我是被胁迫的。”
远处的裁判在点人,林暮夏看过去后伸手推了把他肩膀说:“快开始了。”
张千艺顺着他力道装模作样地走了两步后又倒着身子转过来走,他说话时嘴角还噙着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微笑,“你不来看看?”
第一组彻底跑完时一群人喘的跟狗似的在草坪上休息,好几个还酒醉似的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在地上。
张千艺在起跑线上看了一圈没看见七班的人,观众席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不认识的同学还锲而不舍地在场外喊加油。
他旁边的选手看他两眼,似乎是觉得他有些脸熟想搭话来着,结果一个注意力不集中,发令枪声轰然响起,他只来得及看清一缕纷飞的衣角。
脑子嗡鸣时,他听见最为清晰也混乱的风声,在这一刻感受到的风力是接近自然的,黑天、树木、人像全部幻为接连不断的虚影。
张千艺在最后五百米开始发力和加速,他跑步时注意力高度集中,会自动对外界干扰声做屏蔽和弱化。
在过终点线时,耳边最先听见裁判欢欣雀跃地报数。
在十几度的天气出了一身的汗,眼帘前的视线被短暂遮蔽,五感慢慢回笼,腿步的酸软来的后知后觉,夺冠导致的肾上腺素在刹那和多种激素混充在身体里爆发出惊天动地地多巴胺。
以至于在他条件反射地遵循着往日的本能往身边的位置上一踏,身子在瞬间下坠、皮肉被密密麻麻地铁丝刮蹭割裂时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疼痛。
“张千艺!”
而是下意识地听见林暮夏愈来愈近地脚步声和大声喊他名字的瞬间。
头脑开始眩晕,下唇被咬的充血。
在周遭众人接二连三地逐渐扩大的迫切关心声响起时,张千艺把腿从被他轻而易举就踩塌的下水道横沟里抬出来。
裁判刚想扶他。张千艺还没来得及摆手拒绝,林暮夏比他反应更快地二话不说弯腰手横过他膝盖和肩膀将他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医务室走。
他走的急但步子稳,张千艺小腿上创口的血顺着皮肤往两侧滑落,滴在林暮夏手臂上。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林暮夏带着他快走到医务室才把脑子从起起伏伏颠沛流离的经历中找回来。
“你……放我下来。”
林暮夏敛着眉敷衍地嗯嗯两声后把他抱进医务室,校医原本正在吃面,一转头看见一个小腿鲜血淋漓的人进来,脸都绿了。
她一把抛下面条,拿过旁边放的快要积灰的医疗箱,“快快快,放他下来处理下。”
张千艺等到落地时才发现自己刚刚把林暮夏的衣角抓的皱皱巴巴的。
“脚放上来。”校医一边拉过一把椅子命令道一边毫不留情地打开瓶碘伏直接哗啦啦全部浇花似的淋在他腿上。
张千艺脸色一变,脸上的血色蜕皮似的的褪得一干二净。
在一片药剂的刺激中,门口又开始涌出阵着急忙慌地声音,很快,班主任丰倾从门口走过来,“怎么了这事?”
校医皱着眉给他清理了下表层的血迹说:“创口基本不深,但有一处被铁钉扎破太深,你得去医院打破伤风。”
“知道了。”张千艺说着往周围一看,林暮夏刚刚就离开了,他便又对丰倾说,“刚刚跑完踩进坑里了。”
丰倾忧郁地盯着几秒,“一会儿我给你开请假条,要不叫个人或者你家长陪你去医院吧,你这自己不太方便。”
张千艺低头从自己的腿在一路向上,最后视线逗留在指甲缝隙里一丝鲜红的血迹上。
他没注意听丰倾讲了什么。
校医给他简单处理完伤口后,张千艺在她起身去开柜子时说道:“给我一个创口贴,谢谢。”
缠着纱布拖着条腿走出去费了他点劲,但对体力没造成多大消耗,张千艺对林暮夏的做法给予充分的怀疑。
他走到门口时,天已经彻底昏暗了,学校的高盏灯柱柱闪烁明亮,林暮夏站在阴影与明亮的交界处,在听到声音时抬头看过来。
张千艺难得和那道目光错开次,他拖着腿走过去,果不其然在靠近时看见他脖子上的一小道细密的血痕伤口。
张千艺把创口贴递给他,林暮夏没接说:“我不用。”
张千艺就把创口贴丢回口袋。
“带你去医院。”林暮夏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请假条,“你班主任签的。”
从医院里出来时已经八点多九点,张千艺站门口靠着墙,林暮夏拎着一袋子药在门口叫车。
莹白的手机光反射在他脸上,看着很遥远。
张千艺盯着看了会儿就百无聊赖般收回视线,他倾身去勾林暮夏手里的袋子,刚碰到被林暮夏伸手握住两指。
林暮夏看也不看地说:“你别动了消停会儿。”
张千艺静静地憋了会儿后道:“那你……”话还没说完,林暮夏就着这个姿势往前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车前,“车到了。”
车子开得不稳摇摇晃晃的让张千艺想起上次生日宴后坐的车,但他一天下来已经很疲惫了,在老套的古龙香水和颠簸中慢慢闭上眼 。
车已经在这段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加上前面堵的半小时。林暮夏打开手机查看路线图,只见屏幕上一小圈方圆之地上赫然还有五六处写着几个惹人生厌的“堵”字。
“师傅,怎么今天这么堵?”林暮夏轻声问。
司机在“百忙之中”抽空摘下耳机大喇喇地“啊”了声说:“娃你说啥子?”
“……”
林暮夏忍着脾气好性子地重复一遍。
司机听完解释说:“你们居然不晓得嘛,有个大明星来开演唱会咯,现在是入场高峰期啦,加上又有个什么不认识的大品牌活动召开,这是必经之路,堵堵正常啦。”
不知道是太吵还是太晃,张千艺终于在不踏实地睡了醒,醒了睡中睁开眼,他头还枕在林暮夏肩上没动,话就瓮声瓮气地出来,“堵多久了?”
振动顺着肩膀一路灵活地攀升上传,半边肩像短暂的失灵。
“挺久了,加起来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了。”
张千艺坐直起来,他得小心着腿不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磕磕碰碰 ,敞直腿坐就不太可能,现在又微微发麻。
从这里到他家保守估计还得再堵个一两小时,等回去腿都坐废了。
张千艺在手机上就近订了个酒店,让林暮夏在手机上改地点,订在下高速后不远。
订的酒店是雅盛,好巧不巧就是林暮夏经常住的哪一家连楼层都差不多。
雅盛占了地理位置的优势,离演唱会近,这次的中低楼层都订满了,他们只能往高层订。
张千艺拖着条半残废的腿上电梯刷卡进门时,跟在身后的林暮夏忽然停住,他轻轻从凹槽里抽出房卡。
张千艺不明所以,林暮夏说:“房卡给我下,一会儿上来还给你。”
这里把房卡插好后再拿出去也没事。
张千艺顺口问:“干嘛去?”
“拿东西。”
张千艺洁癖上来浑身脏兮兮的不洗个澡实在不自在,他把里里外外的灯都关了后走进浴室。
林暮夏在楼下等到人送来的药后在上楼时正好碰到送衣服的小哥就一起顺手拿了。
推开门时,先是入眼一片漆黑和正对着巨大落地窗外的瑰丽夜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犹如硕大的网将整个房间恰到好处地笼在片恬静繁华的空间里。
张千艺刚洗完澡披着黑色的浴袍出来就被林暮夏开门沿着门缝泄露进来的一线光亮晃得眯了下眼。
等再度张开时又陷入了熟悉的黑暗中。
林暮夏边走过来边把他买的衣服放在桌上,他手里只拿了瓶翠绿色的青花瓶子。
浴室里水汽氤氲凝重,熏得整屋的气温都攀升,张千艺看了看他手里的药又看看他后自己拎过把椅子放在窗旁边后自然而然地坐下来。
他本来都伸出手要结过林暮夏要递过来似的瓶子了却看着他走到他对面后半蹲下来,像是在试探他的态度样,先伸手撩开毫厘黑色的边缘没等到什么反应后才把浴袍全部推上去露出小腿表皮还缠在纱布的伤口。
这药本来出来就是要重新换的。
他腿部线条瘦的恰到好处,不过分隆起肿胀也不瘦削见骨,从脚踝绵延至上而匀称修长。
林暮夏小心翼翼地拆开纱布先是照着医嘱把药上好后最后才拿出那个绿色的瓶子,拔盖,倒出粉末在棉签上沿着伤口边缘一点一点像轧棉花样摁上去。
“这什么?”
“修护,会好的很快。”
前面上了几种药性强烈的药呲啦呲啦的碘伏浇上去都没吭一声,这会儿冷不丁被手法轻柔细致地上药反而弄出细密的痒。
张千艺没忍住躲了两下。
起初林暮夏还会不紧不慢地等他自己伸回来到第三次张千艺再试图往后缩时,林暮夏没表情地直接伸手抓住他脚踝往前拽。
“……”
张千艺皱着眉,这会儿不能做别的事分散注意力了他只好把视线回到林暮夏身上。
都说从上至下居高临下俯视的视角和平视会带来更多截然不同的感官体验。
张千艺平时没什么机会从这个视角看他,从乌黑的发顶往下是一颈微微凸出的青筋,再向下是那道已经结痂的暗红伤口和延伸束进衣领的线条锁骨。
在林暮夏快要上完药时,张千艺突然问道:“你对谁都这样么?”
说完,他自己先沉默良久,唇抿着不由得埋怨自己嘴比脑子快。
对于易如拾芥就说出口的口头承诺本就难以服众,更何况是无从考究的回答,这种欺骗性和蒙蔽性极高占比的问题,明明不应该询问的。
“哪样?”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
“就……这样。”
林暮夏把用完的棉签抛进垃圾桶,听完居然缓缓从嘴角漾起丝悄无声息的笑意,不过很快又收敛不见,他松开他脚踝抬起头说道:“没有,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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