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之国的海风在码头的栈板下面拍打，湿凉的气味钻进人们的鼻腔。
六顺祁把第一锅米饭的蒸汽压在掌心上，确认软硬正好，便当盒盖一合，咔哒一声。
打包完毕。
没错，她租了个海边短租房。
也算是住上海景房嘞。
六顺祁鬼鬼祟祟地抬眼，看见挑着绳索的苦力岸渡正往岸上走。那人肩膀被盐分擦得泛红，眼神却还算清醒。于是她大声喊道：“要不要试试新的做法，鱼骨汤熬了三个时辰，饭团里包的是腌海鳗，今天试吃，不收钱。”
男人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擦擦手过来吃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像是把一天的倦怠也吞进了肚子里。
六顺祁趁热又递过去一盒：“你们班头要是喜欢，明天我给你们整箱送到工棚，价钱不比街上贵，但每十盒送一盒，你替我记着数就好。”
他一愣：“你这是做慈善吗？”
六顺祁笑笑没答，心里思索着边际成本、回头率、和在这块潮湿码头上最不容易被人记住的那种温和的品牌气味。
她没有告诉别人自己从哪儿来，也尽量不让别人记住自己的脸。
海产品食材货源是很好搞的。
小工则由分身倾情演绎。
［天哪，压榨自己的良心商人。］
［统，你好阴阳怪气。］
六顺祁本人在窗户边摆出了悠然自得的模样，然而她的分身已经在背后擦刀、焖菜、装箱，像一队纪律拧得紧的水手，谁也不会猜到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眉眼，也不会知道这整个小摊子真正的人手其实只有一个。
“你这汤怎么熬的？”渔夫阿东总是这样问，他把手伸进六顺祁摊子里的蒸汽里暖了一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六顺祁给他倒了一瓢，慢慢悠悠地说着盐要先下，姜要后放，鱼骨要先拍碎再下锅，要撇两次沫，第三次多撇一点油，不然会腥。
阿东目瞪口呆：“难怪你这摊子两天就有队伍了。”
六顺祁眯眼一笑：“那就按我们说好的，你的早网先卖我三成，我不压你价，你也别把我当外人。”
阿东踌躇着叹了口气：“成不成不由我说了算，上面有人盯着的。”
六顺祁挑了挑眉，露出自信的神色来：“可我也不是一个人哎。”
“她们在哪？”
“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一听这话，阿东就顺着摊棚后面的阴影望过去。那里站着三个黑衣的女人，背靠着墙，手里转着苦无，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那也是她的分身。
六顺祁轻咳一声。
她让她们在渔夫交接货的时间出现，又在交易完成后散去，让人从心里承认她不是孤身一人。
虚假的东西要靠真实的细节维持它的重量，分身这种事也是一样。出现得过早是炫耀，出现得过晚是慌张，出现得刚好才是气势。
完成这样的放钩只花了三天时间。
当晚，六顺祁把账本摊开，米、菜、鱼、炭、盒、油、盐、酱、醋、姜、葱，一行一行列出来，利润很少，却刚好够多买一袋面粉。
［不用加价？］
［不用，只加“可信赖”的口碑。］
先把港口工人的胃拿下，再把他们的时间拿下，最后把他们的习惯拿下——一旦习惯被她掌握，其他都不再重要。
这样，他们总能在经济上喘口气。
而且她对口味也很自信。
但时间很短，事态发展倒是挺快。
好消息不会单独出现，坏消息从来踩着同样的潮水来。
当天夜里，六顺祁的房门就被突兀地踹了一脚，门闩“哐”的一声弹开。
虽然她早就发现了，还是装作一幅惊慌的样子。
抬头是四个男人，腰间粗绳、肩头刻疤。
为首的戴着金环的耳饰，他像是把屋子当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踏进来，没看六顺祁，只用脚尖挑起落地的便当盒说：“告诉你家大人，从明天起，这条街归我们罩，你们每卖一盒抽两成，懂不懂规矩？”
六顺祁：……
刚拖的地。
“我家没大人哦。”她托腮微笑。
下一瞬，一个面容遮蔽的分身从屋檐上落下来，落地时没有立刻直起身，膝盖在木地板上轻轻擦过，像一片黑影在疑问的句子前面画了个长长的破折号。
对着惊慌后退的男人，分身抬手将一柄短刃轻轻一弹，钉子被打入柱子半寸，发出咯噔一声。
屋子里的几人呼吸都停了半拍。
六顺祁这才语气轻软地开口：“我看你们不是也挺喜欢我的手艺吗？”
“……”
“两成太多了，三十盒我除掉成本和人工净得四成，你拿走一半，撑不过三天，货就断了，到时候你们还得高价去吃……那个谁、吉岛的餐馆。”
吉岛是几乎整片餐饮业的垄断商，对标的是卡多。
“不如这样，每卖十盒，我给你一盒，你们的人吃，吃得好就帮我看一看路，吃得差你再砸也不迟。”
金环男人这时才发出一声冷笑：“你谁？”
“你还不需要知道，记得招牌‘祁氏盒饭’就好。”
本来想叫枸橘盒饭来着，思索了一下还是不要干这么像是挑衅雾隐的事情了。
金环本来要骂，结果被六顺祁分身的眼神压了下去。他不由自主地向外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直到退到门槛上才回神，甩下一句“下次再来”，就风一样地溜了。
六顺祁瞥见他背后的人转身时露出腰上的刀柄，那东西在灯下闪了一道不安的光。
……这些刀质量不错啊。
这些个试探挑衅肯定没结束，下一次再来的会多两倍人。
但这无妨，她要的不是一次谈判的胜利，而是在他们的嘴里留下一点点“我们也许可以吃好的”的温度。
温度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能在人的皮肤上渗透，也能在指间留下盐的黏性。
而且她说得很中肯，让这帮地头蛇下次在吃东西的时候也得思考一二。
而思考会带来一种错觉，好像是自己在选择，不是被喂养。
哪怕是恶徒也会为尊严付账。
第二天戴金环的就过来了，带了十来个小弟。
六顺祁派了个分身在窗口站着，另一名分身在街角看着，第三名在屋里翻账，整得挺像一个组织。
而且统一穿了黑色。
［小祁子，你们看着也挺像□□。］
［嗐，纯粹是黑的好洗。］
金环吃完后压低声音说：“这饭像样，老板呢？”
六顺祁诚恳道：“我只是打工的，老板脾气不好，你还是别见了。”
他笑得像是怜悯六顺祁是个推出来的挡箭牌一样。
“脾气不好的人都爱钱，爱钱的人就好说话，让她来谈。”
六顺祁抬眼看他：“你先把你们的人管住，别让他们摸我的篮子，不然吃亏的不是我。”
他一下子就想发作，分身轻轻一退，袖口里滑出两枚手里剑。他看了一眼手里剑眼神一跳，又把火生生压下肚去。
谈判嘛，就是把别人的火一点点从胸口挪到胃里，再从胃里挪到口袋里，最后让他自己掏出钱来灭火。
［你这明明是威胁吧？］
［也是谈判的一种嘛。］
［小祁子，你失忆前不会干过这行吧？］
［说笑了，失忆后我也干过。］
她明明当忍者才是意外。
只靠卖便当，人心能被握一半，另一半得在厨房之外。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六顺祁开始制作菜谱——除了菜式的做法，还把海里多刺的鱼怎么去刺、把便宜的海鳗怎么腌、把米饭怎么在潮湿的夜里保温、把盐怎么在潮水重的季节减半……通通写进小册子里。
这是把气味从一间房子扩展到整条街的权利。人心是她无形的旗帜。
被塞了册子的阿东咋舌：“你把法子都送了卖了，你自己还怎么赚钱？”
“这才几个样式。”统那里的菜谱还有一大堆呢。
而且，大家依赖了她的路子，自然会靠近她。
菜谱普及这一片的时候，六顺祁让分身去找了三个女人，一个是给人打短工的寡妇，一个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佣，一个是渔夫的女儿。
她在确认了她们的意愿后，雇佣她们开了三家盒饭分摊。
然后在港口后街找到一个腌坊，老板是个话不多的老人。六顺祁给他送了两袋更好的黄豆和一只小小的雷遁卷轴，让他在阴雨天用低电流把温度维持在最适合的区间。
虽然自己不会雷遁，但是她会囤货啊。
老人不理解她怎么会有这种法子，六顺祁说别问，问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老人笑了笑说那你可真会做生意，六顺祁说不会，她只是会按季节的脾气做饭。
发展了仅仅一个星期，吉岛就注意到了她。
他当然对这种模式看得比较清楚，毕竟他就是能与卡多较量一下的海运副社长。
但他同时看到了六顺祁蒙上的一层惹不得的忍者势力面纱。
吉岛自身毫无战力，他的势力更多的是靠恐吓和借钱的枷锁。他把欠他钱的人绑在船上，把不听话的人扔到海里。
六顺祁心想，这样的人，自己也应该去海里头转转。
他开始派人到六顺祁的摊前巡逻，尤其是三个分摊。分摊都有分身保护，倒是不敢直接发难，只是疯狂使绊子。
有人故意拖欠钱，有人“不小心”砸碎碗，有人把泡着汤汁的饭团踩在脚底下。
分身把欠钱的扣下写欠条，碎了的碗收起来，踩烂的饭当着他们的面倒掉换新的。
六顺祁叹了口气。
最怕这种受人指使，一旦打起来不小心就会打死的家伙。
“你要见老板。”使完绊子后金环又来了，语气像是商量，又像是命令。
六顺祁把一个准备好的木盒推到他面前，里面是部分账本的复本和一封短短的信。
“信里面是抽成的条件。”
金环“啪”地把盒子盖上：“你这是没把吉岛当一回事。”
他的眼里有点狠，六顺祁的分身靠在门侧，手指轻轻敲着门框，频率是五次一组，仿佛她的心跳。
六顺祁慢吞吞道：“我当然把他当一回事，所以我不见他，我不见他，他就抓不到我。如果你非要见老板，我让我的护卫陪你去喝酒。她喝醉了就会乱说话，乱说话就会露底，我很怕你们听到不该听的。”
金环怔了一下，然后笑了：“你们这些忍者的脑袋就是转得快，不过我还是想见她。”六顺祁故弄玄虚：“说不定某个时刻，你已经见过了。”
他抬头盯着她，又转向窗外的分身，脸上掠过一丝疑虑。
夜里的雨大得像是有人在屋顶上倒水。六顺祁在后厨的灶火前坐下，分身们把门窗拢紧，而她在心里拆解吉岛的做派。
他可能会用借钱的方式来套她，或者用“检查卫生”的说辞来封她的摊。
也可能直接把渔夫的早网扣住，让她断货。
解决方法有三，一是储备，二是替代，三是把部分供应权交给合作商。
储备要靠封印卷轴，可以把十天的干货封进去。替代要靠配方，用海带、豆腐和少量干虾代替部分鱼肉，就算味道差一点，价格得降一点。至于合作商——六顺祁脑子里把这三个字写得很慢很大，这是她打算用来把利益分散到每一张渴望的嘴里的方法。一旦他们每人都握有一股微小的权利，谁来砸摊子，砸的就是他们自己的饭碗。
［小祁子，我发现你在这些方面，很少直接用忍者的思维来解决问题。］
六顺祁一顿：［怎么说？］
［你想想，最简单直接的助人方式，不就是一刀杀了那几个所谓的龙头？反正他们作恶多端。］
［……］
［话是这样说，但是，以后就不会出现“他们”了吗？］
［没有替代的方法，就一直会有卡多和吉岛。］
［再者说——我也有挣钱的乐趣啊。］
六顺祁觉得吧，一个人在忍界，没有什么家族依靠，手里不空总是好的。
……
忙忙碌碌的，她现在挺想给木叶去个联络。但想起枸橘的提醒和之前的袭击，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冒险。
——所以她给茶山温泉街的水桥老板去了封正儿八经的货单联络信。
当然，这封信是一定会被夏看到的。
这便是六顺祁和他们之间一种独特的联系方式。
就是这个距离实在是遥远。波之国和茶山温泉街分别在火之国东西两端，两国之间可是隔着整个火之国啊。
波之国小副本。
小祁表示：救人·赚钱·可持续发展，三不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行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