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院偏殿的地板上,孩子们的精力仿佛被暖阳蒸融了,一个个揉着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像极了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稻穗。
代黎川看着他们强撑睡意的憨态,不由莞尔一笑。
他轻拍手掌,声音温和:“好啦,上午学了那么久,现在该让脑袋瓜歇一歇啦。来,都躺好,我给你们念个小故事,然后乖乖睡觉,好不好?”
“好——”孩子们拖着长长的奶音应和着,挨个在铺好的地铺上躺下,拉过小薄被盖好,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他们都知道,黎川哥讲的故事最好听了,比催眠曲还管用。
代黎川坐在孩子们中间的地板上,背靠着墙,拿起一本民间志怪小册子,信手翻开一页。
他并未照着念,而是用清朗温和的嗓音,将书中的故事娓娓道来,偶尔加入自己的想象,让故事更加生动有趣。
这次他讲的是山中精怪报恩的传说,语调舒缓,时而模仿精怪的狡黠,时而模仿书生的憨直,声音抑扬顿挫,却又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阳光暖融融地笼罩着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姬云奚莫名心安,没能移开视线。
裴殇靠在墙边,抿唇一笑,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现在的他,再也没办法无忧无虑地同孩子们在一起了……
孩子们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听得入神,又因浓浓的困意,眼神渐渐迷蒙起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均匀的呼吸声便此起彼伏。
小铃铛咂吧了一下嘴,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攥住了代黎川的衣角。
小石头张着小嘴,睡得四仰八叉,模样憨态可掬。
其他孩子也都沉入了甜甜的梦乡,嘴角还带着听故事时残留的笑意。
代黎川停下讲述,低头看着孩子们恬静的睡颜,目光柔软得能滴出水来。
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将衣角从小铃铛的手中抽出来,又替小石头掖好蹬开的被角。
确认所有孩子都睡得安稳了,代黎川才维持着靠墙的姿势,微微合上眼,小憩片刻。
把裴殇“交给”萧启明,感觉会有意外的收获。
殿内只剩下他们清浅的呼吸声,时光缓慢而宁静。
偏殿外,姬云奚见代黎川带着孩子们歇下,心思便活络起来。
他素来有驯鹰的爱好,知道萧启明乃是此道大家,院中必养有猛禽。
姬云奚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到萧启明面前,执礼甚恭,语气温雅地请求:“萧师,久闻您驯养的鹰隼神骏非凡,云奚对此心向往之,不知可否有幸一观?”
萧启明正执壶斟茶,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不过是几只扁毛畜生,野性难驯,没什么好看的。”
他不喜姬云奚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功利与算计,更不愿将自己的爱鹰当作权贵赏玩的物件。
萧启明放下茶壶,瞥见另一侧沉默伫立的裴殇。
此人气息沉凝,非池中之物,留他在此干坐,不是待客之道。
萧启明当即改了主意。
让这煞神去看看鹰,或许……能看出些门道。
于是,他放下茶壶,话锋一转:“罢了,既然想看,便一同上去吧。裴小友若有兴趣,也可一同前来。”
裴殇原本垂眸静立,闻声,他抬眼看向萧启明,目光沉静无波,略一颔首,算是应允。
萧启明起身,引着二人穿过回廊,沿着一架倚墙而设的木梯,向上而行。
木梯吱呀作响,愈往上,禽类特有的味道便愈发浓烈。
登上顶楼,眼前豁然开朗。
顶楼并非完全封闭的阁楼,而是三面通风,仅以粗大的原木为栏,顶上覆着茅草遮阳挡雨,视野极佳,可远眺层峦叠嶂。
俨然是一处精心布置的鹰房。
地上铺着干燥的沙土,角落堆着几坛清水,墙上挂着新鲜肉块,几根打磨光滑的粗壮横木固定在立柱之间,作为栖架。
栖架上立着几只神骏的猛禽。
其中一只尤为硕大,羽色呈深褐色,间有暗金纹路,喙如铁钩,锐利惊人,爪似钢钳,紧紧扣住栖木。
它昂首而立,眼神锐利如电,顾盼之间竟带着睥睨天下的野性与高傲。
即便脚踝上系着精致的皮绳,周身依旧散发着难以驯服的凶猛气息,仿佛随时会振翅迎空,重返山野。
这便是那只萧启明一直没有驯服的金雕。
姬云奚一上来,目光便被这只金雕牢牢吸引。
他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这般神骏凶猛的生灵,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姬云奚当即转向萧启明,语气热切地恳求:“萧师,此鹰当真神勇无比!云奚一见便心生欢喜,不知萧师可否割爱?价钱方面,绝不敢亏待萧师。”
萧启明心中嗤笑一声,果然如此。
他捋了捋胡须,面上却故作沉思。
姬云奚绝非良主,他怎愿将爱鹰交付?
遂故意笑道:“此鹰野性未褪,桀骜不驯,老夫尚且未能令其认主。不过,两位若真有兴致,不妨一试。谁若能令它低头认主,老夫便做主,将它赠予那位,分文不取。”
他这话看似大方,实则笃定姬云奚绝无可能成功,存了刁难与看戏的心思。
至于另外一位……这个男人若是成功,刚好把这只吞金兽送出去,省点肉钱给孩子们加菜。
姬云奚闻言大喜,自觉机会来了。
他整了整衣袖,便朝着金雕走去。
金雕察觉到生人逼近,立刻发出警告性的嘶鸣,颈羽炸开,凶相毕露。
姬云奚浑不在意,他示意随从取来铜镜和一截短木棍。
他先用铜镜反射午后的强烈阳光,用刺目的光斑照射金雕的眼睛。
金雕被强光所激,不安地晃动头颅,试图躲避,躲不掉只能闭上眼睛。
姬云奚立刻用木棍敲击金雕的后脑,不让它有闭眼的机会。
萧启明在一旁看得眉头紧锁,面露不悦。
姬云奚的手段,比民间那种“熬鹰”之法,还要过分!
民间的鹰师通过不让鹰睡觉,持续折磨其精神,耗尽它的野性与体力,迫其屈服。此法速成,却极其残忍,往往伤及鹰之本元,即便驯成,也多失灵性,沦为呆笨的捕猎工具。
他驯鹰,讲究的是人与鹰之间的意志较量与慢慢磨合,建立在尊重鹰的习性之上,绝不会如此粗暴的虐服。
金雕的野性彻底被激发出来,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巨大的翅膀“呼”地扇动起来,带起一阵腥风!
它铁钩般的利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恶狠狠地啄向姬云奚拿着镜子的手。
姬云奚吓得惊呼一声,慌忙后退,险险避开。
看着眼神凶狠如欲噬人的猛禽,心头掠过一丝胆怯。
他是万金之躯,将来要继承大统,岂能为了一个畜生受伤?
在他府中,自有专门的鹰奴负责驯鹰,驯不好,便是鹰死;驯好了,便是鹰奴该死。
他会亲手斩杀鹰奴,用尸身喂鹰,美其名曰让鹰“复仇”,实则以血腥手段让鹰记住,他比驯服他的鹰奴更强更狠,让鹰从此臣服于他。
哼,与这等凶物计较,太**份了!
“罢了,此鹰野性难驯,非人力可强求。”姬云奚强作镇定地摆摆手,退了下来,脸上难掩悻悻之色。
萧启明心中冷笑,目光转向一直沉默旁观的裴殇:“裴小友,可要一试?”
裴殇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
他迈步向前,步伐沉稳,令人窒息的气场随着他的靠近弥散开来。
原本因姬云奚的挑衅而躁动不安的金雕,在裴殇走近的瞬间,竟停止了嘶鸣和挣扎。
动物对危险的感知远比人类敏锐。
它感受到了——
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那浓稠的杀气与戾气,那是在尸山血海中浸染出来的死亡气息!
金雕的瞳孔死死盯住裴殇,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那是面对天敌时的本能恐惧。
裴殇在离金雕三步远处站定。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抽出匕首在左手小臂上划开一道血口。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他布满旧疤的小臂蜿蜒流下,滴落在干燥的沙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流着血的手臂,伸向那只被恐惧震慑的金雕,眼神冰冷沉静,却带着比鹰隼更为锐利可怕的意志。
无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
要么臣服于我,往后绝不亏待;要么,便像异族的战鹰一样,被我一箭穿喉。
金雕僵硬地立在栖木上,望着裴殇深不见底的冷眸,它的野性、它的高傲,在绝对的力量威慑和死亡威胁面前,一点点被碾碎。
它从这个男人身上闻到了同类的血腥味,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低鸣,高昂的头颅缓缓地低垂下来。
金雕伸出头,虔诚地舔舐鲜血。
萧启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驯鹰半生,见过各种驯法,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骇人又如此有效的方式!
割血饲鹰?!
这……这简直是……
萧启明心中巨震,几乎无法思考。
古籍有载,佛陀舍身饲虎、割肉喂鹰,那是无上慈悲;眼前此人,以血气为引,以尸山血海淬炼出的恐怖煞气为刃,强行压服!
这不是佛陀慈悲,这是比猛禽更凶悍的恶鬼之道!
金雕遇上这样的人,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顺从,饮血臣服,尚能苟活;反抗,唯有死路一条。
金雕和萧启明的直觉没有错,裴殇在边关战场,射杀的战鹰不知凡几,从不留活口。
就在这时,萧启明眼尖地注意到,裴殇手臂上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口、凝结。
萧启明心头一跳,以为自己眼花了,再定睛看时,裴殇已经放下手臂,伤口处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金雕彻底臣服,裴殇解开绳索,它便主动振翅,从栖木上飞起,落在裴殇的肩头,爪子小心地收拢,以免抓伤主人。
它昂首而立,与裴殇冷峻的气质无比契合。
一人一鹰,立于楼阁之上,背后是苍茫远山。
男子冷硬强悍,鹰隼神骏凶猛,构成一幅颇具冲击力的画面,仿佛天地间的煞气与锐气都凝聚于此。
萧启明久久无言,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惊叹:“好!好一个霸者降鸾!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姬云奚的脸色难看至极,一阵青一阵白。
他看着裴殇肩头那只威风凛凛的金雕,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眼前这个男人,会夺走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代黎川匆匆跑来,查看裴殇的伤势,“伤到哪了?”
裴殇一慌,下意识张口解释,想让他不要担心,嗓子撕裂般的痛,代黎川更加心疼,赶忙捂住他的唇。
萧启明上前解释。
代黎川满脑子都是裴殇被金雕吃肉的画面,气急攻心,一拳把金雕打飞出去。
金雕委屈巴巴:嘤嘤嘤……
裴殇忍俊不禁,还是宝宝驯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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