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明的效率快得惊人。
仅仅第二天,执行一项侦察任务途中,白予简就感知到那枚贴身携带的通讯贴片突然传来细微震动,频率急促却规律。
此时他正驾驶悬浮摩托低速掠过一片废弃厂区的边缘。于是立即操控摩托一个轻巧的侧滑,悄无声息地驶入两栋破败厂房之间狭窄的阴影缝隙里。
引擎熄火,周遭只剩下风声穿过锈蚀钢架发出的呜咽。
背靠着湿冷、爬满深色苔藓的砖墙,白予简迅速解开领口处的磁性锁扣,指尖探入内衬,取出了那枚薄如蝉翼的贴片。
午后偏斜的光线从建筑缝隙间挤入,落在贴片表面,使其泛出一种流转的微光。紧接着,数行由更明亮光点构成的指令代码清晰地浮现出来,下方附带着精确到秒的时间戳和地理坐标信息。
就在视线扫过、将所有信息刻入脑海的瞬间,光芒倏然熄灭。那些字符也瞬间消散无踪。
几乎同时,贴片本身开始自动卷曲、边缘焦黑碳化,质地变得酥脆,最终在指间无声地化作一撮极其细腻的灰烬,比沙更轻,比尘埃更细微。
不知从何而起的疾风适时掠过巷口,卷起那点微不足道的灰烬,旋即便消散在空旷的废墟之中。
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证据。
教官的安排同样迅速。
任务一结束,白予简便即刻返程。
刚踏入任务交接处那宽敞却气氛凝滞的大厅,一名身着深灰色制服、臂章显示为内务处的人员便已悄无声息地近前,恰好拦在他的行进路线上。来人手中平稳地托着一套折叠得一丝不苟、面料挺括的塔内向导制式服装,肩章与领徽已悄然缀好。另一只手则递过一份表面流转着加密光纹的电子指令板。
“白予简向导,”对方开口,语调是经过严格训练后的平稳无波,“请即刻更换着装,前往中央塔第七枢机汇报厅,进行阶段性任务复盘汇报。行程路径与临时通行权限已载入指令板。”
视线在衣物与指令板之间短暂巡梭后,他先伸手接过了那套制服,转身走向大厅一侧临时拉起的分隔帘幕。
那显然是为此刻的准备而特设。
帘幕落下,隔出一方逼仄却独立的空间。
尽管有布料阻隔,一种被无形注视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
并非仅来自帘外那名静立等候的事务官,更源于大厅中那些看似忙于案头工作或低声交谈的身影。
他们的目光或借着终端屏幕的反光,或假意翻阅文件时的抬眼,或仅仅是站立角度的微妙调整,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探询意味,聚焦于这方小小的更衣区,敏锐地捕捉着从里面传出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布料摩擦声或是能量波动的异常。
制服上身,果然异常合身。
剪裁精准贴合着白予简的身形轮廓,肩线、腰身、臂长都恰到好处,就像是根据最新的身体数据即时调整而成。
指尖将领口的徽记抚正、把袖口收紧至腕骨上方一寸的标准位置、衣摆拉直……有条不紊地整理着细节,确保每一处都符合塔内着装规范的严苛要求,不见半分皱褶与不妥后,这才掀开帘幕走出。
挺括的冷灰色制服衬得其身形越发修长利落。银灰色的发丝在厅内光线映照下,几乎与衣料的冷色调融为一体。
那名事务官仍在原处安静等候,连衣角的褶皱都未曾改变。
见他出来,双手再度平稳地递上那面闪烁着幽蓝色加密光纹的指令板。
白予简接过指令板,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屏幕上的光纹在指尖微微流动。
他朝对方极轻地一点头,随即转身离开。银灰色制服下摆随之划出利落的弧线。脚步声很快便融入了大厅远处隐约传来的机械运转低鸣中。
下午的塔厅浸没在一种高效运转所特有的低沉嗡鸣之中。
巨大的穹顶之下,人流被精确地划分、引导,形成数条缓慢移动的长队。每名要入塔的人员都必须依次经过严苛的流程:身份徽章的反复核验、权限等级的逐层确认。通道口冰冷的扫描仪器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偶尔间,还会有佩戴特殊臂章的工作人员随机进行临时的精神波动抽查。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显得粘稠。
队伍向前蠕动的速度极其缓慢,每一次停顿和核查都像是在挑战耐心的极限。
等待的人群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被精心压抑着的焦躁,混合着靴底摩擦地面的细碎声响和远处机械运转的恒定低音,构成塔内独有的背景乐章。
但白予简的入塔流程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节奏。
他刚踏入光线通明的大厅,甚至未来得及完全站定,入口上方嵌入穹顶的扫描阵列便已无声降下淡蓝色的光幕,在其周身迅速扫过。绿灯几乎是同步瞬间亮起,连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快得让人不禁怀疑仪器是否出了故障。
而那位站在专用通道旁的监督官似乎提前收到了指令,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只是抬眼确认着什么,随即做了个极其简洁而明确的放行手势。
甚至连最基本的上前核验身份徽章和指令文件的步骤都被略去。
银灰色的身影在冷色调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与旁边通道里那些正缓慢蠕动、等待接受严苛而繁琐核查的出外勤人员们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那些风尘仆仆的向导和能力者身上大多还沾染着任务后的尘土与疲惫痕迹。部分人脸上明显流露出焦躁的神色,不时低头确认腕间终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或因等待过久而忍不住轻啧出声。
当看到有人竟能完全无视规则,从那条空荡却象征着特权的快速通道径直穿过,可周围那些平日以严厉苛刻著称的黑制服监督官们却集体保持了诡异的沉默,无一人出声阻拦或上前盘问时,排队的人群中难免有人皱起了眉头,眼中混合着难以掩饰的困惑与隐隐滋生的不满。
队伍中,一个身材格外高大、颧骨上横着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疤痕的能力者,显然是个暴脾气,浓眉瞬间拧紧,几乎是下意识就向前猛踏了半步,胸膛起伏,嘴唇已然嚅动,一句粗鲁的质问眼看就要冲口而出。
不过站在他身旁,一位年纪稍长、眼角已刻有细纹但眼神异常精明的同伴,反应快得惊人。
几乎在同一瞬间,粗糙的手便猛地箍住了他的小臂,五指用力到几乎要嵌进作战服的衣料里,并极其迅疾地、用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朝着白予简的方向偏了偏头:“蠢货,看清楚他是谁!想死也别拖累大家!”
一句压得极低、却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气声,带着不容错辨的惊惧与警告,猛地砸进疤痕能力者的耳中。
那暴躁的能力者猝然停住,明显有些不爽地顺着同伴暗示的方向望去。
待目光触及那头标志性的银灰色短发,脸上的怒意瞬间凝固,随即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为一种复杂的警惕与深深的忌惮。所有冲到嘴边的愤懑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地、甚至带着一丝狼狈地收回脚步,重新回到队伍之中。只是此后,视线却再也无法控制,不由自主地一次次瞥向那条快速通道的尽头,追随着那个早已消失的、畅通无阻的背影,目光深处残留着难以消散的惊悸。
白予简对身后这片由他引起的细微骚动与无数探究的视线恍若未闻。脊背挺得笔直,肩线在制服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冷硬的弧度。
压抑的低语、骤起的情绪、那些或好奇或畏惧的注视,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无法触及自己丝毫。步伐节奏未有分毫改变,依旧稳定而从容,径直穿过宽敞的大厅,将一切纷扰尽数抛在身后。
最终,那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最终没入通往塔内阴影的通道入口,消失于明暗交错的光线之间,自始至终不曾回头。
可实际上,在踏入塔区的刹那,白予简其实不自觉地恍惚了一下。
阴凉的气息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浸透制服纤维,渗入皮肤,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季节。
下意识地抬眼,仰头望去,高耸的穹顶之上,无数几何形态的天窗结构将午后的阳光精准地切割、过滤,转化为一道道清晰而冷冽的纯白光束。它们静静投落在空旷的地面上,拉伸出修长而寂寥的影子。
空气滞重,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金属构件常年氧化后散发的微涩底蕴,与无孔不入的消毒水那冰冷尖锐的气息彻底交融,凝结成一种独一无二的、属于“塔”内部的冰冷标识。
一切既熟悉,又镀上了一层陌生的隔膜。
自从七年前入塔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如此之久。久到身体几乎习惯了另一种温度的风、另一种节奏的呼吸,但却在此刻再次被塔里永恒不变的、冰冷而沉重的空气重新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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