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各样的解释和质问一窝蜂涌上来,争相挤占裴安生大脑内本就不富裕的氧气,最后没个赢家,裴安生落个眼前发白。
他如同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人,继续朝着商场的门外走,张了张嘴,却没能回话。
“你外套落下了。”顾寻北跨了几步,到达和裴安生并排的位置。
“呃,谢谢。”他生硬地伸手去接自己的外套,见旁边人没有要给自己的意思,就面无表情地把手收了回来。
“是佟清告诉我你在这里的。”顾寻北斟酌了一下,主动坦白。
他想传达给裴安生的是不用避嫌,而且我也知道你们两个之间怎么回事。
但裴安生僵硬得不行:“……哦。”
他慢吞吞向前走着,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外面等他的司机没准是他老妈的眼线,要是看见顾寻北可能会发生些不太好的事情。
不知道怎么办。他也不知道佟清找顾寻北来干什么。
更不知道顾寻北从哪里弄出来的这么一套西装,裁剪合身得不行,系上皮带之后看着那么……性感。
“和我没旧可叙吗?”顾寻北问。
裴安生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得他皱了皱鼻子。
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故意的还是什么。
“也不想理我,所以不想说话?”
这回裴安生立马回答了:“不是。”
顾寻北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裴安生的神情,不断地检验自己的判断:“你要结婚了?”
裴安生的眼神很坚决:“不,我不结婚。”
“为什么?”顾寻北继续观察着。
“我不喜欢女的,我也不想要被人操纵。”裴安生垂下眼帘,落在他脸颊上的目光让他皮肤着火。
他最后一直走到商场的门口停下来,却没有抬头去看顾寻北:“买回去的机票了吗?”
面前的人没有讲话。
“有地方住吗?没地方我找人给你安排。我等会儿还有工作,就不和你聊了。”
“你为什么不看我?”良久的寂静后,顾寻北忽然发问。
直接绕过了裴安生说的那些话,只向他提问。裴安生瞬间变得很恼火,他生佟清的气,也生顾寻北的气。
明明他自己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压根就没资格再和顾寻北见面。
这个人居然主动跑到自己面前了,是想干什么啊,招他干什么?
他好不容易才坚持这么久,顾寻北一出现,他真怕自己一下子丢掉费尽了力气扛起来的硬壳。
可是两年过去了……他真是搞不懂顾寻北来做什么,他不信这两年里的顾寻北一丁点也没有变心,对自己的感情一点也没有变淡。
只是因为他们断的太突然,导致他有一些意难平吧。
没准只是对再见自己一次有一些执念。
有次拍摄的时候,他听摄影师和别人聊天,说真正的告别都不是轰轰烈烈,而是无声无息且不知不觉间就发生了的。
他们举了很多例子,比如他们下定决心要和某个重要的人告别,却因为不舍再见了一面。
可是那一面之后,执念像是得到了解脱,从此之后就再也不想着有关那个人的事了,于是告别真正达成。
而奇特的是,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人们往往想着还有以后。
太久没有接触过真情,裴安生回到了这片残酷贫瘠的国度,两年以来,一如他的童年一样孤独。更糟糕的是,他现在甚至没有时间去养动物。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罐罐了。也不知道它胖了还是瘦了。
但家里有专门的保姆负责照料,想必是比被他照顾要好得多吧。
这么想着,在见到顾寻北之后就充斥在他心中的恐惧,居然一点一点归于平静。
“要不要聊聊?我有车在另一边的门,可以去车上,聊完我送你去工作,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顾寻北提议。
他感觉裴安生的神情看起来很悲伤。
其实下午有工作是骗他的。裴安生垂着眼睛,静默了一会儿。
反正只是最后一面了吧,真正的告别,也不要那么草率。
他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我知道一家餐厅。来都来了,吃个饭再散吧。”
以免以后顾寻北回想起来他跨越重洋来到这个地方见到自己,一切有关他的记忆只被压缩进狭窄的四方车厢。
.
看到顾寻北停在商场停车场里的车,裴安生愣了一下。
这是他的车吗?
但转念一想,顾寻北早就不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穷小子了。人家的爸爸很能挣钱,而且很爱他。
在国外给他弄辆好车不是什么难事。
但看着顾寻北单手扶着方向盘,开车的样子随意又熟稔,裴安生心里还是腾起一股时过境迁的感伤。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顾寻北还不会开车呢。他的驾校还是自己给报的。
他逐渐变成一个一丁点都不需要自己的更好的大人了。这是过去的裴安生最害怕看到的,也坚信自己会看到。
果不其然,命运还是没能饶过他。
偏偏还是要把最能刺痛他的东西撕开了给他看。
“所以见到我为什么要跑?担心我影响到你现在的生活吗?”
顾寻北的声音打断了裴安生无穷无尽的反刍。
透过后视镜,裴安生看到顾寻北长长了一些的头发。这显得他岁数更小了。
仿佛有羽毛在裴安生喉咙里面搔,他不住吞咽,好像很饿。“不是。我没跑,我只是嫌佟清烦,想躲她远点。”
“是吗。”顾寻北点点头,没有戳穿他。
“嗯。感觉联姻这事儿快要吹了,佟清要跑。”裴安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你呢?”顾寻北透过后视镜看他。
裴安生发了会儿愣,才回神:“那就不结婚了呗。”
“我是说要不要跑。”
“啊?”
裴安生大脑里负责思考的那根弦像是早就在再遇到顾寻北的时候崩断了,以至于顾寻北的每一句话他都得反应很久才将将理解。
他又开始感到害怕:“跑什么,我累得不行。”
所以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
大概这些话听起来像是拒绝吧。自己看起来应该显得相当冷淡。
就像一个已经对他失去全部感情的,和他已经再也没有关系的路人。
就算是顾寻北那样好脾气的人,在自己这里遭到了冷待,也不可能一直再那么温和下去了。
裴安生认为自己想的没错,因为在去餐厅的后半程里,他再没听见顾寻北讲哪怕一句话了。
他推荐的餐厅,自然是他点单。他没有忘记关于顾寻北的任何事情,自然也就下意识按照顾寻北的口味来点单。
“工作怎么样?”顾寻北再次开口的时候,是这样了无生趣的开场白。
他们之间终于也要沦落到生搬硬套应酬的套话了吗?
裴安生为自己感到悲哀,也为了失去而感到疼痛。
“啊,就那样吧。”他说。
“所以你不快乐,是吗?”
这一句话就又逾越了,有几分暧昧的影子。裴安生被搞得心烦意乱,心脏被迫坐着跳楼机。
“还行吧,不愁吃不愁穿的,我瞎挑什么眼。”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好在餐品上得很快,裴安生可以用咀嚼来替代纠结。
他点了一瓶红酒,很自然地倒进顾寻北的杯子。
顾寻北看着剔透的红色液体:“我开车了。”
“啊,忘了你会开车了。”裴安生愣了一下。
放下酒瓶的时候,他的手肘碰到了自己的高脚杯,玻璃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也随着破碎的杯子崩溃了。
所有的细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距离自己和顾寻北提分手,已经过去两年了。
坐在他面前的人已经很不一样。
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他们认识的时间还要长了。
也就是说,他想念顾寻北的时间,已经超过他拥有顾寻北的时间了。
一顿饭吃得潦草,裴安生心里装了太多事,没有任何胃口。
见他不吃了,顾寻北也没有继续,他很体贴地提出来送裴安生,甚至主动买了单。
裴安生甚至忘了要和他抢。
他也没力气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表现了。
有什么用啊。
他早就把一切都搞砸了。
顾寻北的耐心和教养,很快就要被自己耗尽了吧?
也挺好的,就这样吧。
“安生,”顾寻北收好钱夹,转过身来等他,“你可以如实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吗?”
同样的称呼,暧昧期的时候,裴安生觉得是挑衅;热恋期的时候,他觉得是温情;现在他听见,只觉察到一种冷漠的客套,似乎为了保持表面的和谐才采用这样虚伪的措辞。
“啊,你先说。”他破罐破摔了。
“你担心的是我打破你现在平静的生活,还是你担心我介意你所要面对的事情?”顾寻北平静地询问。
裴安生睫毛一颤:“……有什么区别吗?”
而面前的人又是沉默。
裴安生被这有可能代表太多含义的沉默激怒了,他今天第一回主动看向这个人的眼睛,想说的话却堵在喉头。
这双漆黑的眼睛深得不行,暗地里尽是裴安生看不懂的情绪。他被震慑得后撤一步,好怕一不留神就被吸走。
鬼使神差地,他搁置了恼火,很别扭地讲:“……我不会结婚。”
“那我们为什么要分开?”顾寻北像是早就知道答案一样,不给裴安生逃避的余地。
“对你好。”
顾寻北盯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不会等?”
餐厅门口的路灯坏了,背后的门缝里透出来散漫悠扬的爵士乐。
裴安生偏过头去,将红了的眼睛埋在阴影里,他的喉结上下滚了好几下,才极为勉强地稳住声音:“你有了新的生活,那我的事儿就翻篇儿了吧。”
微弱的音乐填补了两个人之间窒息的寂静。
裴安生心如死灰地闭上眼,他控制不住干涩的泪水滑落。
就到此为止了。应该就是这样。
“好。”顾寻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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