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渐暖。沈穗宁外出已经可以不披披风,单穿一个袄子。
京城里的雪已经几乎全部融化,再也看不出那等灾情的模样。
沈穗宁命人在院子里装了个秋千。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便坐在那里当一整天。从低处到高处,风在她的耳边呼呼刮过,偶尔荡的太高,沈穗宁的视线会越过自己院子的高墙。但是,秋千偶尔吱呀作响,让沈穗宁胆战心惊,赶忙停下。
近日,谢风华告诉她三殿下邀他去城外体察民情。糟糕的事,赵玦在帖子里也带上了沈穗宁的名字。
三人挤在马车之上。前些日子大雪融化,泥路变得泥泞。离城越远,路就越难走,马车也就越颠簸,晃得沈穗宁总是坐不稳。
她偷偷扫过另外两个人,只见两人偶尔身子微晃一下,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不适。
车又猛地一歪,刚刚在走神的沈穗宁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就险些要往对面的小几撞去。
赵玦下意识伸手去扶,手在半途的时候,犹豫了一瞬间,就见谢风华一把抓住了沈穗宁的手腕,将她扶了起来。他只好把手收回,拍了拍自己摊在软垫上的衣裳。
“小心些,若坐不稳扶着我便好。”谢风华附在沈穗宁的耳边,轻声说道。
沈穗宁道了一声“好”,便拉住了他的衣袖。
“殿下,前面路面翻浆,恐妨碍车驾。是否要停车换马或者步行前往?”三宝在外,轻叩马车的门扉,询问道。
“还有多远?”
“三里地。”
赵玦看了一眼沈穗宁,问:“可会骑马?”
沈穗宁摇了摇头,又觉得这样回应不太合适,补了一句:“不会。”
“殿下,臣与内子共乘一骑即可。”
赵玦起身,下了马车:“换马吧。”
初从马车上下来,沈穗宁只觉得神清气爽。等到和谢风华骑到了一匹马上,她又觉得不适了起来。
沈穗宁努力往前凑一凑,企图和谢风华隔开点距离。她一个突然的动作,险些让谢风华没能握紧缰绳。
“你别动了,再动把你丢下去。”谢风华恶狠狠地在沈穗宁的耳边说道。
“我也不想动的。”但是她都要贴到谢风华身上了,实在令她不舒服。
赵玦本在前面,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就看到他们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耳鬓厮磨,举止亲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方才就该让这俩人去泥地里走。
三宝看见自家殿下攥着缰绳的指尖发白,只能在心里为自家殿下可怜。他低头数着地上被马蹄翻起来的泥点子,只盼着这条路能走得快一点。
三里外的这个村子本是这次雪灾遭灾最重的一个村子。这个村子地势低洼,积雪化的慢。此番前来还能看到许多已经快成冰的积雪。
遭灾重,离京远,路难走,都导致了这个村子的复建慢于其他村子一步。
屋子有些只是新打了地基。许多人依旧住在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棚里的生活用品并不多,棚子后面堆着还未清理的断壁残桓。有老妪从粮袋里努力抖出些米,倒在锅里,加入满满的水。
赵玦见此场景,蹙了蹙眉头,显然这幅场景和他以往见到的不同。
此番出行本就是低调行事。一行六骑,各人穿着也是挑的方便耐磨的衣服,可光鲜的样子到底还是和这个破败的村落有些格格不入。村里的壮年都去做工,连妇女都没多少,村里只余下老人和小孩都带着警戒和好奇的眼神偷偷扫着他们。
沈穗宁扶着谢风华下了马。脚突然在泥地上一陷,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京里那套“赈灾已成”的官话,此刻像一口冷饭,吐不出也咽不下。
有一个胆子大的孩子见沈穗宁没能站稳,搬了一个木墩子跑过来。她把木墩子丢在沈穗宁的身后,一句话也没说又跑开了。
沈穗宁没什么大碍,只是道了一声谢,没有坐下去。她低头敲了敲自己的鞋尖,已经沾染了一些泥泞。
谢风华见沈穗宁盯着自己的鞋尖,目光也跟着扫了过去,见她不动,以为是嫌弃此地环境恶劣。
“离了京城的百姓许多都过得这样,你若是不适应,我让人送你回马车上。”谢风华又凑到沈穗宁的耳边。
沈穗宁摇了摇头,说道:“无事。”不过,确实她对这泥地已经陌生。自从穿越来这个朝代,她的鞋底就没有脏过。
此番前来,应赵玦轻装简行的要求,谢风华没带侍从。他用袖子扫了扫刚刚那个孩子放在这的木墩子上面的灰尘,把手轻轻按在沈穗宁的肩上。
“先坐会吧。”
沈穗宁只好应着他坐下了。
村里的里正正啃着喇嗓子的馒头,就听见有人唤他,称村里来了几个穿着不一般的贵人。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粮食,匆匆赶来,见到来人,搓着手陪笑。
“贵人远道而来,小老儿有失远迎。”
里正见为首的穿着靛蓝色衣裳的男人没有表明身份的意思,有眼色见地没有开口询问。他躬着身子,想把人往他的临时住处引:“我们这穷乡僻壤,连杯热茶都......”
赵玦抬手:“无妨。雪后民生多艰,我等只是来路过罢了。”
里正哪敢信这话,继续点头哈腰。
“是是,皇恩浩荡,才让我这一乡老小能活命。”
"哦?我见他们碗里的粥可是能说的上是清澈见底啊。"谢风华上前来,端来了一碗只有沉在碗底的几粒米的粥。
“哎呦,贵人有所不知,那京城按劳力领粮。我们村本就劳力少,再加上离京远,什么都不好运。”里正猛拍大腿,语速极快,生怕说慢一会就惹得贵人不快,“再者,去年收成本就不好,没多少粮,大家能分到的自然就比其他村少些。”
“但算上这些和朝廷发下来的布匹建材,也算是能让我们这群生下来的人活着了。”
方才给沈穗宁递木墩子的孩子又扭捏上前来,她张着双带着希冀的眼睛看着沈穗宁。因为太瘦,她的眼珠子像是快要掉下来一样,发紫发黑的皮肤上一片皲裂。
沈穗宁见她这样自然能明白她是来讨什么的。只是他们此行人不多,带的东西也不多。她犹豫片刻,还是唤人给她掏出来一个饼子。
“你就在这吃。”
那女孩狼吞虎咽,大口咬着,一个不注意就把噎住了。
沈穗宁连忙递去一杯热茶。那女孩接过大口饮下。
这边一边看着她吃着,一边听着那边赵玦等人的话,沈穗宁心里唏嘘一片。没穿越前,她哪真见过饿成这样的人。
赵玦转过身来,见沈穗宁坐在那看着一个孩子,又转身面向谢风华:“整日里闷在府里,万没想到这外面路这么难走。”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不过还是要走一走。”
离京来这一段路让大家有些许疲惫,连赵玦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谢风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又或者是说给坐在后面的那人听。
里正也不能丢这几位贵人一直在外面冻着,他接着招呼着人往他那个还能凑合拿来接客的住处走。
里正在乡里也算是勤勤恳恳,对乡里算得上是问心无愧。他膝下无子,前些日子朝堂说出劳力来重建他那个倒塌的破房子的时候,村里不少年轻人来帮他先搭起来了落脚处。
搭起来的房子实在潦草,甚至还有地方漏着风。地上满是混着冰渣的的泥脚印,塌上尽是灰尘。
刚刚那个女孩又跟着来了,她给沈穗宁用缺了口的大碗倒了水,水上浮着满满的灰尘。
沈穗宁朝着那个小孩笑了笑,但实在对这碗水下不了嘴。她将碗放到了桌子上,道了谢。
她放着空,身侧几人的谈话在她耳边掠过,没去捕捉,只是透过窗户去看外面荒芜的田地。
京城周围种的应该是冬小麦,十月种麦。此番大雪大寒,已经把田里的幼苗几乎都冻死了。
等积粮吃完,今年怕不是要再出大灾情。
“娘子,走了。”过了不知道多久,谢风华从屋外进来,来唤沈穗宁。
他们启程离开。刚刚那个孩子支支吾吾地跟在沈穗宁的身后。
沈穗宁回头瞧了她一眼,正好和她四目相对。那个孩子慌张地移开视线。
谢风华扶着沈穗宁上了马,就快要走出村口的时候。沈穗宁又回头瞧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孩子多了不少。她仔细寻找了一番,没能找到刚刚那个孩子。
她扭过头,没有出声,即将跟着大部队回到京城,回到谢府。
此村地势低洼,进入和离开都要走入一段小小的山谷,但因谷中泥路难行,又恐滑坡,故找了处地势较高的路。方才来的时候,沈穗宁尚不疲惫,且有几分新鲜感,到没觉得这条路这么难走。
此番返程,天已稍暗。过了中午太阳正盛的时候,这条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走。也许等到明日天亮的时候它才又会混着冰渣冻住。
路旁边是早没了叶子的枯木,一个个立在那里,探出头来,像是要把低沉的天撑起来。稀薄的林子里偶尔传来几声奇怪的声音。
沈穗宁不敢细想。
一行人马上就要走出这条路,就在沈穗宁马上要送了一口气的时候。“窣”得一声,一只箭贴着她的耳朵飞过,让她的这口气彻底卡在嗓子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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