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依旧无声飘落，未曾停歇。
就像她们心底那份未曾熄灭的爱意。
这一刻，黄筱枝觉得五年的等待终于有了最珍贵的回应，一切都值得了。
她望着于雯那双在昏黄路灯下依旧明亮如星辰的眼睛，心底无比确信：自己绝不会认错这双眼睛。
视线骤然变得模糊，她慌忙低下头，滚烫的泪珠砸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捏着衣角，指尖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泛红。
“别哭了小公主，”于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抬手，指腹温柔地拂过她湿润的脸颊，“再哭就不好看了。”安慰人的方式，还是这么笨拙。
黄筱枝没有抬头，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于雯的肩膀上，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对方厚实的大衣。
这泪水中包含的，远不止重逢的狂喜，还有这些年积压的酸痛、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尘埃落定后的巨大疲惫。
她需要一个支点，来承载这份过于汹涌的情感。
黑夜里，唯有冰冷的雪花是无情的旁观者。
于雯静静地站着，任由黄筱枝依靠。
当认出彼此的那一刻，她的鼻尖也忍不住泛起酸意。她曾忐忑地想过，黄筱枝是否早已将她遗忘？找到她时，何尝不是抱着侥幸？这五年，她第一次在街头远远望见黄筱枝，只觉得她变化好大。
少女的稚嫩完全褪去，周身散发着沉静的成熟气息。那一刻，她犹豫过是否要上前相认。
但当她再次真切地看到那双眼睛，感受到那份悸动，她就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视而不见。
骗不了自己的心。
也许是在寒风中伫立太久，于雯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黄筱枝拥入怀中。
怀里的人顺势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那份沉甸甸的、悬了五年的石头，终于轻轻落地，再也不会悬起。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黄筱枝埋在衣料间的侧脸，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小公主要在这里抱我多久哇？”眉眼间流淌的温柔，一如当年初见。这份温柔，是独属于黄筱枝的。
黄筱枝没有回答，只是用下巴眷恋地蹭了蹭于雯肩头的衣料，仿佛要将对方的气息牢牢记住。
蹭上味道。
“我想就这么永远抱着你，”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再也不分开。”当年那份难以启齿的爱意，此刻她觉得必须说出来。她收紧手臂，更紧地环住于雯的腰，用行动宣告自己的决心。
于雯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紧接着，是难以言喻的巨大喜悦在胸腔里炸开。
“不分开，”她将脸颊贴上黄筱枝微凉的发顶，郑重承诺，“一辈子都分不开了。”
是啊，跨越了千山万水，经历了世事沉浮，她们怎么可能再分开呢？
黄筱枝缓缓松开怀抱，稍稍退开一点距离，正面凝视着于雯。目光贪婪地描摹过她的眉眼、鼻梁、嘴唇，每一处都细细端详。
当年的校花，如今褪去些许青涩，更添了几分沉静的风采，依旧美得惊心。
虽说校花的名号不是她黄筱枝的，但眼前这个校花，是她的。
目光最终落回那双她铭记了无数个日夜的眼眸，雪亮依旧，仿佛能映照出她的灵魂。
黄筱枝微微踮起脚尖，仰起头，带着孤注一掷的虔诚，轻轻吻上了于雯微凉的嘴唇。
冬夜的空气是冷的，唇瓣也是微凉的。
呼吸却在瞬间贴近，温热的气息暧昧地纠缠。只是一个极其轻柔的触碰，如同初雪落在花瓣上。
却足以传递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黄筱枝闭上双眼，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她正亲吻着自己等待了五年的珍宝。
被吻住的于雯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没有推开，也没有闪躲。
只是在双唇相触的刹那，她的眼眶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泛红、湿润，蓄积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悄然滑落。
一滴滚烫的泪，恰好落在两人干涩的唇瓣之间。
她心尖一颤，抬手轻轻扣住黄筱枝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笨拙却无比珍重地回应着。
过程中，她始终不舍得闭上眼，只是专注地、深深地凝望着怀中的女孩，仿佛要将这一刻刻入骨髓。
唇瓣分开，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微乱，在寒冷的空气中呵出淡淡的白雾。
她们互相凝视着，眼底都映着对方的身影，带着劫后余生的光芒。黄筱枝微笑着抬起手，指腹温柔地抚上于雯微红的眼角，替她拭去残留的泪痕。
“哦，对了……”黄筱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羞涩，却又无比坚定，“当年忘记告诉你。”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我喜欢你。”
亲耳听到这迟到了五年的告白，于雯的表情瞬间凝固，显得有些呆滞，随即，一抹巨大的、无法抑制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开来，直达眼底。
她本以为会是自己先开口……没想到被抢了先。
这一次的视线交汇，纯粹而直接，因为她们眼中，都只盛满了彼此。
看着黄筱枝亮晶晶的眼睛，于雯倾身上前，在她唇角印下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然后退开一点，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
“好巧啊同桌，”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和同样坚定的温柔，“我也喜欢你。”
这一晚的雪，似乎真的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浪漫。
或许，浪漫的从来不是雪，而是雪中相拥的人。
凌晨四点钟的楼下，是她们跨越时空的相认，是本以为早已画上句号的故事重新翻开崭新的一页，是她们共同谱写未来的起点。
当年的故事不是结束，而是序章。
……
于雯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已是半年前。尘埃落定后，她迫切地想去寻找黄筱枝，却又顾虑重重。
她想彻底摆脱过往的阴影，以最好的姿态站在她面前。
当她在异国街头，远远望见黄筱枝独自穿行在风雪中的身影时，心口骤然紧缩，酸楚瞬间涌上鼻尖，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那一刻，她竟鼓不起勇气上前相认。
但看着她将自己照顾得似乎不错，那份欣慰又悄然抚平了些许疼痛。
那些年的煎熬与挣扎，只有她自己知晓，每一步如何走来，都烙印在心底。所幸，都熬过来了。
于雯跟着黄筱枝回到她租住的公寓。
推开门，暖意和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门外的严寒。房间不大，却布置得整洁舒适，处处透着主人的用心。
黄筱枝脱下外套，有些疲惫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声音带着一丝慵懒：“过来坐。”
此时的于雯还站在玄关处，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承载了黄筱枝五年生活的空间。
屋内很暖和，甚至有些闷热，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于雯依言走过去坐下。
黄筱枝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的手背，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你……都去哪里了？”问出口才觉不妥，那些都过去了。但思绪快过了理智。
于雯明显顿了一下，似乎还未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
“从家里出来后，”她看着黄筱枝发顶残留的、被暖气融化的细小水珠，声音平稳，“我就去了M国，一直在那边。”她选择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黄筱枝依旧低着头，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张氏……那件事，是你做的吗？”一滴温热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于雯的手背上。
“嗯。”于雯没有否认。她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
感觉到手背上的湿意，于雯的心也跟着揪紧。
她抬起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去擦拭黄筱枝脸上的泪痕，指尖触碰到的温热让她心头酸涩难当。
“别哭了，”她的声音放得更柔，“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我没哭……”黄筱枝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又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我只是……只是开心，开心你和我相认，开心你挺过来了，开心这一切终于画上句号，开心你终于实现了愿望……”她哽咽着，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
于雯倾身向前，温热的唇瓣轻轻吻去她颊边那颗晶莹的泪珠。黄筱枝瞬间僵住，忘了反应。
于雯的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指腹再次抚过她微湿的眼角：“别掉眼泪了，掉太多真的会把眼睛哭坏的。”语气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
黄筱枝呆呆地坐着，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她，反而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置身于一场过于美好的幻梦。
“于雯……”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近乎执拗地需要一个保证，“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吗？”
于雯心口一痛，一把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用自己的体温包裹着她微凉的指尖，无比郑重地摩挲着：“不会。”她低下头，虔诚地亲吻着黄筱枝的手背，低垂的眼睫掩不住眸中的坚定，“永远也不会。”
这一次，黄筱枝脸上的笑容不再是勉强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泪光的灿烂。
这温暖真实的触感，这坚定的话语，终于让她确信：这不是梦，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夜深了，两人在未开灯的客厅里，静静地拥抱在一起。
没有更多的话语，只是一个简单而深沉的拥抱，仿佛要将对方融入骨血，仿佛这个拥抱穿越了五年的时光，紧紧抱住了当年那个失落的自己。
无声的依偎，却足以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暖而安宁。
——
黄筱枝初到G国时，人生地不熟，言语沟通虽无障碍，但迥异的生活习惯和文化环境让她倍感疏离。
那段时间，她像个陀螺一样拼命给自己找事情做，试图用忙碌填满所有空隙，转移那份蚀骨的思念。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常常忘记吃早餐，最后胃痛发作进了医院。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她经历过猥琐的搭讪、无端的辱骂、轻佻的调侃、被小团体孤立……风雨不断袭来。
但任何打击，都没能真正击垮她。
她们二人，在这条各自跋涉的路上，又有何区别呢？
于雯嘴上说着不回A市，却还是悄悄回到了那个曾经短暂栖身的小屋。
屋内属于她的痕迹几乎被搬空，这本就是租来的地方，可离开时，心底仍涌起难言的不舍。
临走前，她曾怀着渺茫的希望去敲过黄筱枝家的门。
寂静无声的回应，让她在门口默默伫立了许久，最终带着失落离开。
在M国的日子，学业和国内未了之事像两座大山压在她肩头。支撑她熬过一个个艰难时刻的，是心底那个明眸善睐的身影。
想起她，便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流泪吗？当然流过。
她不是神，只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往的凡人。眼泪不过是情绪决堤时唯一的出口。
无论年纪几何，人都有流泪的权利。
这一路的风霜雨雪，其中的苦涩、孤独与迫不得已，只有她们自己最清楚。
重逢后，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去细数那些艰难岁月是如何一步步捱过来的。
眼泪里或许藏着一路走来的艰辛，但更多的，是风雨过后终见彩虹的释然与希望。
……
于雯在黄筱枝家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她知道黄筱枝需要时间消化这巨大的惊喜，而自己，也确实还有些未尽之事需要处理。
等于雯离开，黄筱枝独自坐在沙发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触感。
巨大的幸福感过后，是强烈的不真实感。
梦境中的一切骤然降临现实，让她有种时空错位的恍惚。
然而，内心被巨大的、满溢的开心和幸福填满。
也正因为这份不真实感，她回到床上后，辗转反侧，毫无睡意。于雯的身影、话语、笑容，清晰地反复在脑海中闪现。
直到天色微明，她依旧睁着眼睛。
她害怕。害怕一旦睡去，再醒来时，这一切都会像泡沫般消散无踪。
黄筱枝打开手机，看着那个名字——WDXZ.。
她还在琢磨这四个字母的含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她用微信给于雯发去消息，才赫然发现，对方早已将自己从黑名单里释放了出来。
小只：［(探头表情包)］
小只：［？。你多久拉出来的？］
闻：［离开H市之后。］
这么早？黄筱枝心中掠过一丝困惑。既然早已拉出黑名单，为何不主动联系？虽然不解，但她相信于雯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小只：［好吧。］
小只：［“WDXZ”这四个字母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含义？］
小只：［(举刀威胁表情包)］
她耐心等待着，总觉得这四个字母藏着深意，却又猜不透。
闻：［我的筱枝。］
闻：［大写字母。］
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黄筱枝看着那几个大写字母的对应关系，心脏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自己早已被她视为她的所有物了吗？
看着屏幕上那直白的四个字，她忍不住笑出声，指尖反复划过那行字，每一个字母都认识，组合起来却让她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小只：［这么喜欢我？］
闻：［嗯哼。］
于雯的坦率承认让黄筱枝措手不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瞬间绯红的脸颊。
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
小只：［话说你是多久对我有意思的大学霸？］
直到此刻，黄筱枝内心仍有一丝难以置信，于雯竟然也喜欢着自己？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闻：【（一条44秒的语音）】
点开语音，于雯清晰而带着回忆的声音流淌出来。
黄筱枝越听眼睛睁得越大，震惊不已。
这么早？！比自己动心还早？也就是说，她们是彻头彻尾的双向暗恋，只是当年谁都没敢先踏出那一步！
她想过或许于雯对自己有些好感，但从未料到这份情愫竟始于那么早的惊鸿一瞥。
小只：［所以我们双向暗恋着对方，但是都没有人踏出那一步对吗？］
闻：［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
小只：［其实当时的你给我一种直女的感觉，所以我根本不敢轻易踏出这一步。］
小只：［本来想要在过完年告诉你的，但是你离开了我也就咽在肚子里。］
闻：［那我离开的真不是时候。］
闻：［那这一次就由我来，让我来主动给你告白。］
小只：［好啊，要是我不答应你怎么办？］
闻：［没得选，不答应也得答应。］
小只：［你还想搞强制爱？］
闻：［也不是不可以(挑眉)］
闻：［好啦，我这边还有点事情，你可以补补觉。］
小只：［好吧，睡醒了找你。］
闻：［好(OK手势)］
其实她毫无睡意，但对方说有事要忙，对话也暂告一段落。
她关掉手机，整个人放松地靠回床头，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腿上。
当年的她，早已在心底悄悄策划了无数次告白的场景。
地点、措辞、如何迈出第一步……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然而，命运的转折来得太过突然，她精心准备的告白计划，最终只能无声地埋葬在心底。
离开A市前，她独自回到两人第一次共进晚餐的烤肉店。
向老板诉说了原委，带走了那张承载着最初回忆的合影。那张照片，至今还被她珍藏在盒子里。
她说这一次由她来告白。
好，她等着。
她满怀期待地等着。
当年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她就莫名笃定，于雯一定会来找她。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心底一种强烈的第六感。
也正是这份近乎执念的笃定，支撑她熬过异国他乡的孤独岁月，成为她坚持下去的信念。
她相信命运不会让有缘人永远错过，终有一日会让他们重逢。
就像现在，她猜对了。
此刻，她只想好好睡一觉，让这过于激动的心绪平复下来。
等睡醒，她将以最饱满的精神，迎接这份失而复得的惊喜。
入睡前，她小心翼翼地从手机壳里取出那两张珍藏的照片，举在眼前，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凝视着照片上两个青涩又美好的身影。
不知不觉，五年光阴已逝。
脑海中，于雯刚才那张褪去青涩、更显沉静美丽的脸庞，与照片上的影像重叠。
变化很大，却依旧是她深爱的那个于雯。
“啪嗒”一声轻响，她关掉了床头灯。房间陷入舒适的黑暗，唯有窗外雪花无声飘落的影子映在窗帘上。
黄筱枝在温暖的被窝里寻找着最舒服的姿势，缓缓闭上双眼。
要说五年前那场分离猝不及防，那么今天的重逢更是始料未及。她什么都还没准备好。但人生不正是如此？永远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
如果时光倒流，让她再次回到五年前离开的那一天，她依然会选择登上那架飞往G国的航班。
命运自有其轨迹，顺其自然，静待花开。
有缘之人，纵使天各一方，也终会跨越山海重逢；缘分若尽，即便近在咫尺，也终将擦肩而过。
她想，自己大概是幸运的。
遇见她，就是此生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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