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闻砚清冷而笃定的声音,在地图上钉下最后一个地名坐标——历阳时,阅览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顶灯的光线在堆积如山的书卷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一周多近乎疯狂的高强度脑力消耗,日夜颠倒的查证、比对、争论,在此刻终于尘埃落定。那六个冰冷的、跨越时空的地名,不再是模糊的符号,而是清晰地烙印在华夏版图上的坐标点。
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激动与凝重。
楚瑜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他摘下黑框眼镜,用力揉了揉布满血丝、干涩发痛的眼睛,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闻砚虽然依旧站得笔直,但那张冷玉般的脸在灯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薄唇紧抿,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倦意,那股清苦的中药味似乎也淡了许多,被浓重的书卷尘埃气息掩盖。
许芷蘅更是直接瘫软在椅子里,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她连推上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积攒的旧书页味道和疲惫一起吐出来。
“结…结束了?”楚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沙哑和不确定。
“第一阶段,结束了。”闻砚的声音也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强撑的极限。
许芷蘅有气无力地举起一只手,嘴里还叼着那根早已没了滋味的棒棒糖棍:“我宣布…古籍部副本…通关!”她顿了顿,眼睛忽然亮起一丝微弱但顽强的光,“但是!精神损耗过大,急需回蓝!我提议——今晚,不搞学术!不碰古书!我们去放纵一把!”
这个提议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楚瑜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强烈的、渴望摆脱沉重枷锁的冲动涌了上来。他用力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好!我请客!唱歌!吃饭!管够!”
闻砚眉头习惯性地想蹙起,似乎想反驳这种“无意义”的消遣。但看着楚瑜眼中纯粹的、带着恳求的放松渴望,以及许芷蘅眼镜后那“你敢拒绝我就哭给你看”的威胁眼神,他最终还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沉的:“…嗯。”
学校附近一家中档KTV的包厢里,震耳欲聋的音乐瞬间将古籍部的沉静撕得粉碎。炫目的灯光流转,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果盘和啤酒的混合气味。
楚瑜作为东道主,率先活跃气氛。他点了一堆零食啤酒,拿着麦克风,点唱的都是些经典老歌和励志流行曲,比如《海阔天空》、《追梦赤子心》、《平凡之路》。
他唱得不算多好,甚至有点走调,但胜在感情真挚饱满,麦色的脸庞在灯光下泛着兴奋的红光,眼镜都滑到了鼻尖。唱到高音处,他会闭着眼睛用力嘶吼,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积压的压力、对爷爷的思念、对未来的迷茫都吼出来。
唱完一首,他会憨笑着把话筒塞给其他人:“该你们了该你们了!”像个努力想让所有人都开心的大家长。
闻砚绝对是包厢里的“冰山”。只点了一杯温水,安静地坐在角落最暗处的沙发里,长腿交叠,像一尊俊美但拒人千里的雕塑。对递过来的话筒一律摇头,眼神明确表示“别惹我”。只有在许芷蘅故意点了一首极其吵闹的电子舞曲,音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时,他才忍无可忍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人类为什么要发明这种噪音”的嫌弃表情。
然而,当楚瑜点了一首旋律舒缓、歌词带着古典意境的《卷珠帘》时,闻砚原本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虽然依旧没唱,但目光却落在了闪烁的歌词屏幕上,眼神有些放空,仿佛在旋律中寻找片刻的宁静。
许芷蘅则是今晚的“麦霸”兼“气氛组”。她彻底放飞了文静表面下的疯狂自我,点的歌从节奏感极强的欧美流行,再到搞怪神曲,唱的时候还故意跑调,逗得楚瑜哈哈大笑。
她尤其喜欢“调戏”闻砚,专门点那种歌词缠绵悱恻的情歌对着他唱,闻砚则全程面无表情,眼神放空,仿佛入定老僧。
许芷蘅也不在意,自顾自唱得开心,金丝眼镜在灯光下反射着狡黠的光。她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零食包装袋,最多的是甜腻的爆米花和果汁软糖。
放纵的时光过得飞快。几首歌吼下来,几杯啤酒下肚,楚瑜感觉淤积在心口的块垒似乎松动了一些。闻砚虽然依旧沉默,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只是脸色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唱得嗓子冒烟,三人转战学校后门一家营业到深夜的知名小馆子——“老张记”。这里烟火气十足,人声鼎沸,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楚瑜豪气地点了招牌的炭火烤鱼、一大份孜然羊肉串、一碟清爽的拍黄瓜解腻,外加三碗招牌牛肉炒饭。
他让出菜单,挠着头笑:“大家辛苦了,多吃点肉,补补!想吃别的别客气,再点!”
闻砚只扫了一眼油腻腻的菜单,眉头微蹙。在楚瑜点完一堆“重口味”后,他才淡淡开口,加了一份清淡的时蔬和一碗小米南瓜粥。
显然,他的胃和他的人一样,偏好精致养生的食物,与周围喧闹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
许芷蘅眼睛放光地盯着菜单上的甜点区,毫不犹豫地加了一份红糖糍粑和一扎冰镇酸梅汤。
菜很快上桌。炭火烤鱼滋滋作响,红油翻滚,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羊肉串焦香四溢,撒着厚厚的孜然辣椒面。拍黄瓜翠绿爽脆。狮子头在清汤里圆润饱满,小米南瓜粥金黄浓稠。红糖糍粑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楚瑜完全放开了,吃得酣畅淋漓。他熟练地用筷子从烤鱼身上撕下大块雪白的蒜瓣肉,沾满汤汁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羊肉串更是左右开弓,吃得嘴角沾上孜然粒也毫不在意。一边吃,一边还热情地招呼闻砚和许芷蘅:“快尝尝这个鱼,真嫩!羊肉串也绝了!”充满了市井的鲜活气。
闻砚吃相极其斯文克制。他小口慢咽,小米粥也是吹凉了才喝,而对烤鱼和羊肉串敬而远之,只象征性地夹了两筷子拍黄瓜。
他吃得很少,仿佛只是为了完成“进食”这项生理任务。偶尔被楚瑜催促,也只是淡淡地说:“够了。”那份绿油油的蔬菜和小米粥,在满桌红油赤酱中,显得格外遗世独立。
许芷蘅先是对着甜糯拉丝、裹满红糖黄豆粉的糍粑发起进攻,吃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然后才转向烤鱼,专挑鱼肚和配菜里的魔芋、豆芽吃,对羊肉串兴趣一般。冰镇酸梅汤是她的最爱,吸管吸得滋滋响。她一边吃,一边还不忘点评:“唔,这糍粑火候刚好,外脆里糯!酸梅汤够冰够解腻!烤鱼的豆芽吸饱了汤汁,绝了!”
这顿饭吃得热气腾腾,气氛比KTV里更松弛真实。
食物熨帖了肠胃,也似乎拉近了三人之间因高强度工作而产生的无形隔膜。
放纵的快乐时光总是短暂。当三人带着一身烧烤烟火气和微微的酒意,踩着宿舍楼关门的点回到学校时,一种无形的压力感似乎又重新笼罩下来。
刚走到考古系大楼附近,昏暗的路灯下,系里那位负责学生工作的王副主任,正背着手站在那里,脸色在光影下显得有些阴沉。
他显然是在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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