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一把大火猛然烧起,如同火龙一般盘踞在房间内将食人尸围困,几乎下一刻,那道隐晦的目光就从食人尸身上消失。
室内只剩痛苦的咆哮,伴随着一道道趋向枯槁的呼喊,食人尸们也逐渐干瘪,它们并不畏惧火烧,只是在光的照射下急速脱水,化作一具具干尸倒在火海里,只要这簇火焰熄灭就还能原地爬起来继续为祸人间。
停止二次演化以后,食人尸的身体不再臃肿,虽然恢复了行动力,也因此无法演化出不畏光的特性,故而,想要牵制住它们,只需要一把大火就可以。
但是考虑到门外还有许多凡人驻守,保险起见李予不好放任它们蜗居在此,便在墙上绘出照明符与封印阵将它们完全镇压。
背后控制它们的人已经离去,等到食人尸们全部干瘪之后,就掀不起风浪,李予也再无后顾之忧,转身带着二人快速往回赶:“走,先回城。”
登阳城内早已乱成一锅粥。
手持火把、腰佩长刀的官兵像是蝗虫过境一般往来,不顾那些凄切的哭喊声,推开沿路一切阻挡将高烧不醒的人们强行带走,统一押送到城中央的巨大篝火旁。
县令在此等候多时,只等人全部送来就将他们就地斩杀,然后再一把火烧掉,这是他能想到的,保住登阳的唯一方式。
哪怕他会因此而受到百姓们记恨。
人群互相拉扯着,是儿女、父母,是官兵、百姓……
“官爷求求您别把我儿子带走,他没有染上尸病,是昨日夜里受凉才高烧不退,求求您放过他吧。”老妇人死死拉住儿子的衣袖哀求。
那名官兵回头,看见她苍苍白发与布满泪痕的脸颊,不由想起了家中老母,闭了闭眼说:“老人家松手吧,怪他命不好,偏偏这个节骨眼病倒。”
说着,狠狠地拉开二人,架起男子朝远处篝火走去。
老妇人趴在地上挽留,早年她的三个儿子都被送往前线打仗,只有最小的这个活着回来了,好不容易熬到他娶妻生子,日子有了盼头,又遭到这样的事,老妇人不由悲从中来,凄怆哭喊:“儿啊!你让娘下辈子可怎么活呀!”
可这官兵不止要带走她的儿子,还要将她的儿媳一并掳去,襁褓中幼儿被一把塞了回来,他什么也不懂却被这恐怖的气氛吓得嚎啕大哭,老妇人抱着孩子一边恐惧着,一边低声安抚。
小巷另一头,摔门声阵响,几个少年追出院子,拦住强行闯进家中的官兵,面红耳赤地呵责。
“放开我娘!她根本没病!你们别想带她走!”
“明府大人有令,城中高烧者一律带走,你们怎敢阻拦?不怕她变成吃人的鬼将你们全都吃了?”
官兵怒喝,将上前劫人的年轻人一把推开,强行带走老人。
“我娘不是鬼!你们放开她!”
街道两侧站满了围观的百姓,或者瑟瑟发抖,畏不敢言,或双目紧闭,求神明保佑,或有人义愤填膺高声痛斥,怒骂官兵,但这一切都没能阻止他们将人带走。
如此压迫的行为加剧了双方的矛盾,终于有人爆发,大喝着拿起农具反抗,那官兵一时不察竟然被年轻人一锄头砸倒。
“死,死人了!”
或许谁都没有想到今夜死的第一个人竟是死于人手,一时之间全都愣住。
人群短暂安静,惊恐地看着倒在地上那具的尸体,猩红的血液静谧流淌刺激着来往行人。
那年轻人脸色惨白,随即强做镇定,高声道:“朝廷这帮狗官!乡亲们被贼寇逼迫担惊受怕的时候他们不出手,受苦受难的时候不见影踪,如今他们遭受天谴把鬼怪引进城里,他们抓不住鬼就要指人为鬼把我们的亲人抓走!”
“你们想干什么!”官兵们拔刀,警惕地看着两侧逼近的人群。
“乡亲们!跟他们拼了!”
一声暴喝响在耳畔,像是一颗溅入油锅中的水珠迅速炸起,惊慌牵动着每一个人,恐惧却让他们不敢再坐以待毙,纷纷加入其中,兵民相斗的闹声彻底掀翻了这个宁静的夜晚。
这样一幕幕在登阳的各个街角上演,在中心篝火旁更甚。
一个个昏迷的人都被扔在地上,像是破烂的垃圾一般堆积,官兵们手持长兵,似高墙围堵,外侧百姓们手持农具对峙。再有些人强行冲过去,试图把人抢走。
掞光一行人混在其中狼狈不堪,左右都是凡人,让她们根本无法施展身手,只能吃力地拉开人群。
怒吼声嘶力竭,灼热的火焰炙烤在每一个人身上,地上影影绰绰,无助的哭喊,愤怒的谩骂,亢奋的争斗,一切的一切县令站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
“让大伙儿安静一下吧。”县令平静地对身侧卫兵说。
那名卫兵敲响铜锣,尖锐的噪声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许久,人潮中的闹声才稍微平复。
县令登向更高处,环首望向四方,接受各种形形色色的目光洗礼,而后抬高声音沉痛地说:“乡亲们,我知道大家接受不了家人变成鬼的现实,我也接受不了。可是就在昨天,城中出现了十八具食人尸,被它们啃咬过的乡亲在今天下午全都死去,又在将入夜的时候一个不落的和它们一样变成了鬼。没有一个人能幸免于难!一旦被它们咬伤,必然会死,必然会病变!
“我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与你们一样恐惧,可更让我害怕的是,城中还有人出现病变的前兆。如果不阻止,过不了今夜,我们谁都逃不掉,都会变成鬼!我不敢赌,我不敢拿你们的命赌!你们看看地上躺着的那些人,最多再有两个时辰他们就会病变,倘若他们都变成了鬼,我们能挡得住吗?我们都得死!”
喧闹声渐渐停止,夜中唯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与风声不息,百姓们仰头望着看不清的天空,心脏忐忑跳动。
“你想死吗?”县令抓住身旁一个人问,对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发问,哆嗦着摇头,县令松开他,振臂向底下的百姓发问,“你们想死吗?”
没有人回答,可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我们都不想死!”县令无助地指着天空,悲痛地说,“天上的仙人什么时候能来?我们等不到!我们得熬到天亮!但是在天亮之前他们会变成吃人的鬼,只有在他们变成鬼之前杀了他们我们才有机会活着。”
“如果有办法,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杀人!”县令拍着栏杆声嘶力竭地呐喊,他泪如雨下,无力地瘫倒,可是声音却依旧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我的孩子也病倒了,他也要变成鬼了!”
“我不能让他变成鬼!可我也救不了他!”
“我知道你们下不去手,可是今夜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活!他们必须要死!他们必须要死!!!我们一定要活!”县令擦干眼泪站起来,眼中满是决绝,“这一切就从我开始,从我的儿子开始。”
两名卫兵架着一个昏迷的孩子上了高台,他无知无觉地被人摆在长桌上,像是待宰的羔羊。
县令看着他,满是怜惜,眼中泪意更加汹涌,这是他老来得子,是他唯一的儿子,但今夜就要死在他的手里,他心中满是悲哀,声音嘶哑:“我的儿啊。”可这并没有打消他的决心。
县令夫人狼狈地在后面追,她踩着襦裙在台阶上摔了好几跤,才爬上来跪在一旁,抱着县令的腿苦苦恳求:“老爷,我儿没病!他没有病!”
县令一把将她掀开,县令夫人不依不饶地爬起来扑到孩子身上,用身体护着他,哭诉道:“他只是睡着了,他只是睡着了一会儿就会醒,你别杀他!”
他拔出卫兵的刀,居高临下地怒喝:“起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了!”
县令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双眼竟然流不出泪来,颤抖着说:“他是你的儿子啊!”
满城百姓都在看着,县令闭上眼,将大刀举过头顶,悲愤地砍下去,县令夫人说不上绝望还是别的什么,只是沉沉地瘫倒,默默闭上眼睛,身体却没从孩子身上移开。
火光一闪而逝,长刀劈下,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
“住手!”
与喝声一同来的,还有一记飞石,长刀“哐当”落地,所有人顺着声音的方向转头。
“道长!”县令看清楚来人,顾不得麻木的手臂,抹去泪水,爬起来惊喜地问,“你们找到剿灭食人尸的办法了吗?”
那一刹,满城人希冀的目光都落到迎风而来的三人身上。
可是李予却说:“还没有。”
县令的笑容凝固,有些不知所措,那些惊喜旋即转化成怨恨,他恨李予没有办法救人,却还要出头逞英雄。
那道目光自然瞒不过李予,他浑不在意,御风而起,落到高台之上与县令对峙,目光扫过周遭狼藉,明知故问道:“明府君今夜召集大伙儿前来是要做什么?”
“城中部分百姓已有病变的征兆,未免它们来日加害无辜,本官决定在它们变成鬼之前,先一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县令冷漠地说。
对于他的做法李予不置可否,只是劝说道:“我等深知明府君心系百姓,未免更多乡亲受害才出此下策,只是此种方法太过激进,有失仁德,还请明府君高抬贵手。”
此刻危机当前,县令已经失去耐心,说话间不由带着些讽刺的意味:“道长宅心仁厚,可有办法阻止乡亲们病变?”
“今夜我们兄弟三人于义冢之中近距离观察食人尸,发现在光照之下食人尸的异变速度会大幅度减缓,乃至倒退。也就是说不慎感染尸病的百姓未必会病变,也有可能保持原状甚至恢复健康。所以想请明府收手,以光照之法暂时拖延病变,待我等找到病变的根源,方能根治此症。”李予笃定地说。
“听道长所言,光照拖延法目前只是猜测,是否可靠尚未得到证实,可有此事?”县令怀疑地问。
在得到李予的回答之后,县令怒极反笑,不可思议地说:“所以,道长的意思是要我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去赌你们的猜想是正确的?”
没能找出病变的根源是他们的过错,这确实是一场豪赌,李予没有正面回应县令的怒火。
县令冷笑一声说:“道长要做这个好人,逞这个英雄,却要我登阳数万百姓舍命相陪,这不合适吧?”
“明府以为杀光今夜这群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李予重整措辞说:“据我等观察,城中此番病变起于数日之前的水怪,其传播病源的方式主要依赖于水。这就意味着只要喝过城中河水的百姓都有可能发生病变,可是近些日子谁没有喝过水?”
县令抬手打断:“这些事情我们当然早有猜测,道长就莫要说这些人尽皆知的大废话了。道长心系苍生想必也清楚此刻事态紧迫,越是耽误就会有越多的人陷入危险。”
李予顿了顿,又说:“数万人中仅有不到千分之一的人发病是因为饮水是病变必要条件,而非唯一条件。另外的条件是什么我们暂且不得而知,但如果找不到它,明府便是将全城百姓杀光也无法阻止灾难蔓延。
“更何况,目前也有办法能够试着拖延病情,若他们能顺利熬过今晚,太阳升起后便可更快恢复。待到他们醒来,我们便能更准确地了解在他们发病之前都做过什么,从而更快排查出病变的另一缘由,让乡亲们提早规避,大伙儿就不用再担惊受怕,安稳等到仙长到来将根源解除不是皆大欢喜?”
数百条人命没让县令产生任何动摇,他目视前方,眺望着虚无,依旧淡漠地说:“追查病因一事不会耽误,他们家中也有亲眷,发病之前做了什么不是只有本人可以回答,道长若是需要我可派官兵辅助调查。至于别的事情,本官还是那句话,恕我无法让数万百姓陪你冒险。”
李予垂眼扫过趴在地上哭泣的县令夫人,还有被她紧紧护在怀中的孩童,又将视线落到县令身上,轻叹道:“明府也喝过城中水,焉知明日发病的不是你?”
县令深受触动,滚胖的身体轻微颤抖。
“今夜实验若能成,挽回的不止是这几百人的性命。这是整个登阳的退路,也是你的退路。”说着,李予拍拍手,无数符箓自袖中飞出,围绕着堆积的人群翻飞,它们规律地排列,似乎构成一道阵法,县令不太懂,只看见它们隐没在黑暗里。
“我知明府担心失败,连累百姓受难,你大可放心,今夜我与登阳共存亡。眼下时候尚早,明府可派人将发病者抬出城外我亲自守候,若不慎失败,保证不让他们踏入登阳半步。”
接着,他对县令发出最后的拷问:“不知明府如何考量?”
没过多久,县令不再纠结,当即表态:“不用,我带人出城。”
他摆摆手招来卫兵,吩咐道:“点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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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祸及己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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