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中央,重新修整的祭坛旁站满了人。男女老少身披长袍,脸上红妆点缀,圣洁高雅。
坛下简陋的鼓乐声起,悠远的吟唱随即回荡天地间,曲调由平和渐渐高涨,似一缕微光刺破夜色照亮大地,这是惟和始君的祭祀之曲《应天诏》。
少年们随曲而动,舞步带着远古时的粗犷,他们神情肃穆,动作整齐划一。王唤也在祭坛之上与他们同舞,目光却始终追随李予。
李寻儿正身跪在祭坛中央,掀开头上的兜帽,单手拄着权杖,虔诚祈祷。天地宁静,远方飘来一片祥云,灼热的阳光普照下,白雪尽数化作烟雾升华散尽。李予正沐浴在这阵明光里,冰冷的身体逐渐温暖,体内干涸的力量回潮,缓慢地流过四肢百骸。
“始君来了!是始君来了!我们没有被抛弃,他来救我们了!”
众人喜极而泣,欢呼雀跃。可李予面色仍旧十分凝重,短暂的祭祀让他的身体回复了些许,但他的灵神本源没有出来,也没能挣脱法则的控制,这不是他的力量。
正在这时,祭坛上突然发生异变,周遭所有族民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像提线木偶一般不受控制,祭祀的和乐声与舞步也陡然转变,竟然变成他们从前祭祀邪祟的曲调。
“不要!我不要献祭妖邪,不要!”
族民们顿时慌乱,他们拼命地挣扎却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跟随无形的牵引行动。
“我不要、我不要献祭!”
“不要——”
哀鸣声一片,天边的祥云乍然巨变,那阵烟雾没有消散,在长生源上方凝聚,形成厚重的云层将整片天空压得黑沉沉,阴色再度笼罩大地。
忽而,天空之上浓雾散开,露出藏于其中的眼睛,无数眼球戏谑地俯视众生,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俯冲而下,朝着族人们奔去。
阴云渐渐散开,当那只巨大的眼睛完全露出来时,整个世界极速变幻。
地表的土层完全被剔除,方圆数十里土地一望无际,没有任何植被覆盖,露出深色的岩石。再向远处眺望一片虚无,无数石块毫无规则地飘浮在半空,仿佛是进入某片独特的领域,整片天空一片猩红,唯有那只充满怨毒的眼睛偶尔有异彩闪烁,它整个镶嵌在穹顶,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地上慌张的人群。
“是邪神之眼来了!”
“它来了!”
“那群怪物也要来了。”
冲下地面的眼球中血丝疯长,下一刻,浓稠的黑色物体从其中钻出来,看起来像雾又比雾粘稠,像液体但又比它更轻盈。这个奇怪的黑色物体延伸拉长,似血管一样的分支从各个端点延展逐渐凝结形成四肢。
怪物没有五官,只有头上一只眼睛,众人却能从它的头部看出狰狞的笑容,它挥舞四肢带着极其强悍的压迫感冲向族民。
就是这个怪物,就是这个怪物杀了他们!
四下无处可逃,族民们拔剑出鞘,紧张地看着它们逼近。
“反正都要死了,把它们带下去!”
族人们怒吼着冲向怪物,怪物急速奔跑迎上众人,整条手臂剧烈变幻化成一把弯刀,轻轻一挥——
“嗤啦”一声,长剑应声而断,执剑者也被拦腰撕成两瓣。血液尚未喷洒出来便被那把溶解的刀接住,血管似的线条飞速吸收血点,他们急切地扑上残躯,血肉迅速被它吸干,狼吞虎咽的吞噬将管上撑起一个又一个涌动的鼓包。
无面的黑色怪物彻底将人吃完时,整个身体又开始变化,它的皮肤凝出一层薄膜,有着与人类肌肤相近的颜色,但更加浅淡、透明,五官也随之涌动隆起。如此变化在它们吃掉更多人后变得更加明显,可想而知当它们吃了足够数量的人后会完全变成人类的模样。
进食的时候,怪物似乎格外虚弱,轻轻一剑便能将其斩杀,然而它们的数量远超剩下的族人,长生源再次陷入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当中。
族人们四处散逃,可还是被怪物追上,这些怪物比眼睛状态更加凶猛,倘若没有被它们杀死便会被眼睛寄生。无需以血液为媒介便可附身到族人身上,不一会儿所有存活者身上都长出了数只眼睛,他们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嘶吼。
“啊——”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响起,第一位族民彻底被眼睛控制,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融化,体内钻出黑色的粘液把体表完全包裹,满身眼球窃喜,操控着他冲向同族。
他发疯般张口咬住对方的身体,生生撕下一大块儿肉,行迹如凶兽野蛮。伤口处血水横流,数只眼睛乍然从中钻出来,粘液不断地剥夺宿体的身体操控着他去攻击更多人。
短短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事态已经无法控制,王唤迅速冲出人群带着李予逃离。
“应觉,我不能走,我要去救他们,我不能走!”李予转身看着失控跪地的族人目眦欲裂,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可是王唤拉着他的手臂不放:“凡界还有更多的人等着您,始君难道要将他们弃之不顾?”
李予抽出一片无懈,化作一只臂钏扣在王唤手臂上:“这道禁制中存有我的传承,凭你的资质很快就能将它参悟,来日你带着它上伏天山灵池便不会有法则阻拦,天道自会点化你。等你承位之后,便可大刀阔斧地斩除那些沉疴旧疾,你比我有魄力,也比我更果决,你能带着凡界走向新的黎明。”
没有这具身体,青廖实力必然大幅度缩减,届时便无需惟和制衡。长生源的灾难在凡界曝光,一切争斗都会为之暂停,有天道为王唤保驾护航,哪怕凡界再生变故,他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调令仙门,但这一切都要求他抛弃私情。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忘本心。”李予定定地看向他的双眼,厉声道,“你不能背叛你的道,我的灵神会一直注视着你。既然与我有私,就要受我诅咒,这是你的选择,你无法摒弃。”
前方有龙昭、言护开道,后方牛婕、佘迷、侯影深断后,其余几人都在身旁围着,王唤拖着他不让他冲出重围:“谢始君厚爱,不过弟子愚钝,难以担当如此重托,还请始君莫要意气用事,早日回归主持大局。”
“要走的是你!该走的人也是你!我本来就该留在这里!还要让他们被冷落多久?还要让他们被遗弃多久?”李予声嘶力竭地怒吼。
王唤不再与他辩论,只道一声“得罪了”便要俯身捞起他带着他跑,然而李予对他早有防备,转身便躲过他。
无懈化简为枪,挑开挡在旁侧的介子臣正冲远处的怪物而去。
那只巨大的眼睛似乎看够了热闹,迤迤然落到李寻儿身侧,蛊惑般地询问:“你想救他们吗?”
李寻儿愤怒地看着这只眼睛,这只屡次戏耍她,明明答应了放过族人却将他们全部杀死的眼睛沉默不语,她早就知道它会说什么。
果然,那只眼睛又一次说:“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放了它们。”
“条件?”李寻儿冷笑一声,“我要你死!”
李寻儿手握长刀朝着眼睛劈去,凌冽的刀锋在即将割开眼球时蓦然劈空,两把剑随之而来封锁巨眼所有退路,听得一声震耳的“锵——”,刀剑落在巨眼上方震颤翁鸣,竟然无法劈到它。
忽地一阵邪气暴动,三把兵器带着三个人齐齐被弹开,坚硬的岩石上擦出阵阵烟尘,巨眼高高飘起,漠然注视他们。
前方怪物争先恐后地扑过来,李袭狼狈落地,撑着长剑起身,正见巨大的刀刃化开凝出一把把鞭子朝他扇来。他几乎无力躲闪,只能抬起手臂格挡,那鞭子甫一舔到血肉便扎进肉里不肯放开。李袭抽剑割掉半截手臂,就地一滚,背后细丝丛丛来袭。
无懈就在这时破空而来,带着雷霆之势撕开满地黑丝,李袭回头看向他,没有半点儿惊喜,他沉着脸喝斥道:“为什么不走!你回来干什么!”
“你回来干什么!?”
李予横枪劈开他身后追击的怪物,头也不回地吼:“我不回这儿,要回哪儿?”
李袭爬起来泄愤似的砍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怪物,大声吼:“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记忆中的李袭从来都是谦逊而要强的,李予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失态与崩溃,他看着李予不顾身旁的邪祟妖鬼落泪大哭。
“你不该留在长生源。”
三把白玉令“叮当”相碰,清脆的声响是这片绝望的土地上唯一拥有生气的声音。
“我们早就死了,我的兄弟早就死了……”李袭的手臂早已失去知觉,仍然握着卷刃的长剑杀敌。
或许深埋雪下是长生源的宿命,可这不李予的命。
他不应该留在这里,他本能离开却被卷入这场永无止境的劫难。
“长生源的灾难本来就不该由你背负,是我对不起你,非要把你拉进来,让你背着我们的苦难。”李袭望着眼前有如地狱的世界悲痛至极。
“见安,你走吧,别再被我们困住了。”他侧过头最后地看了一眼李予,脸上挂着一串串的血,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擦干净了,“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叮咚”玉令响了两声仿佛是故人离别前的相送。
“走吧。”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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