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宴浪荡子,失敬。”林琅已有送客之意。
李予含蓄地说:“萧道友是我请来一同上山采药的,不曾想竟与林首座有嫌隙,实在对不住。”
想必是那桩旧事落到李予耳朵里了,他特地领萧客上山来又何尝不是警告?
就算是他行为不端,林琅也不敢再赶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看着林琅尴尬应承,萧客哈哈大笑,心想:不管李予是什么来历,现在都是他的好兄弟!
他快意至极,抛出一把铜钱,真把天玑当酒肆了,欢快道:“来人,再上两壶酒来!”
周遭弟子怒目而视,李予也默默递过去一个不赞许的眼神,警告道:“萧道友,醉酒容易误事,你不是还要上山采药吗?”
萧客摸摸鼻子收敛道:“一壶也行。”
见他乖乖安分下来,李予又说:“林首座博闻强识,满腹经纶,于药草一道更可谓登峰造极,是行走的灵植宝典。你要采什么药,不妨与林首座说说,也省的到处乱跑了。”
林琅连称“过誉”,又问萧客要什么药。
他要找的可多了。
在怀里左掏右掏,总算掏出一个卷轴,“哗啦”一打开,轴头溜出二尺远,萧客指着上头的字毫不客气地说:“这些都要。”
林琅一眼扫下去,不负众望地将所有草药的习性与生长地都精准地报出来,随即点了点其中两味药说:“这两味不常见,可去巍暮山灵湖碰碰运气。”
他真的帮了忙,哪怕是看在李予的面子上,萧客也郑重道了谢,安安静静地喝酒,再不出言不逊,后半场酒宴无人闹事,还算宾主尽欢。
眼见瘴气又要落下,林琅便着人给他们准备房间休息。
待到将他们都安排妥当,林琅才得空给王鹤卿回信,当然在此之前两人先借助传音珠留影提前协商好了,如今回信只是方便双方记账留底免得日后再做文章。
林琅提笔写下最后一行字,等待墨汁风干的空隙又仔仔细细地重头检查一遍。给王鹤卿回信他总是十分小心,确定没有什么缺漏才将书信封好,打上灵印。
有这道独特的印迹在,就不怕旁人仿写或者作假了。
“都安顿好了?”林琅头也不抬地问。
“是。”许重林恭敬回答,随即不免好奇地问,“首座,天权的那位客卿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是那位回来了。”林琅心情复杂,竟然无法静坐,索性起身走到大门旁向远方眺望。
“哪位?”许重林不明所以,见林琅失神地望向远处,于是也抻着脖子远眺。
视线尽头是一座高大庄严的道观,敞开的大门里依稀可见其中供奉了三十一尊雕塑,那是洪荒之难时期贡献杰出的英杰的神像。
结合着前几日那几声恐怖的惊雷,许重林不由产生一些联想,他脑中灵光一闪,继而满脸惊诧地失声道:“难道是紫微老祖回来了!?”
林琅怔愣片刻,侧过头稀奇地把许重林从头到尾地端详了一遍,而后复杂地说:“你……罢了,客人喜好清静,你将门下弟子管束好,千万不要去打扰他。”
“弟子明白。”紫微老祖脾气差,举世闻名,许重林重重点头,并且深以为然,连忙又问,“可是既然老祖回来了,那孤鹤真人为何不告知天下?”
林琅看着许重林暗叹“傻人有傻福”,并没有纠正他:“今日之事不要过问只当没有听过,没有见过。”
“哦。”许重林懵懵懂懂地应下了。
哪怕众人心知肚明,只要李予没有公开身份,那仙门还有药可救,可是一旦公开万事从严,他们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故而王鹤卿给林琅传信暗示,李予是默许的。甚至王鹤卿那厮还借此机会朝林琅要钱,当着始君的面他怎么能不给?
真是个狐假虎威的……王、八、蛋!
“可要暗示其余长老?”许重林问。
“不必多言。”林琅道。
天玑不比天权干净,在这个人人都追名逐利的年代它无可避免地成了名利场。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同流合污是唯一的选择。
是非对错林琅早已无法计较,天玑保持这样的状态平稳运转了数百年,传到他手里陈旧腐朽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盲目动手难免伤其根本,他也是投鼠忌器。想要改变现状唯有破而后立,可他似乎还没有王鹤卿那样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输给王鹤卿太多次,但这一次林琅不想再输了。
“派人告知外门长老,今年的收徒大典不必再办了。”林琅下定决心当机立断。
眼下天玑没有适当的契机,第一步不能跨得太远,只能从这些事情上慢慢地削减,待到日后有机会再大刀阔斧地改革。
思及天权如今的处境,林琅又想:这个机会还是不要有了。
林琅心中暗暗苦笑。
“长老们那里该如何交代?”
“强行将此令传下去。”林琅强硬道。
“天权的回信及款项你指派几名弟子送去即可,除此之外,额外再多派几队修士前往支援。期间务必将他们管束好,不可妄生事端。再为落野君准备养伤的丹药,不必吝啬,欠谁的人情也不能欠王鹤卿的人情。”林琅仔细思忖遗漏。
“弟子明白。”
“稍后本座修书一封即刻送去天璇,此事需你亲自操办,不要经他人之手。”林琅冷静地说。
两家同气连枝互相帮衬是自然,只是今日玉衡首座亲自来了一趟,不免让许重林多心,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凌首座那边?”
“暂且不管。”林琅三令五申道,“切记告知荀首座不可轻举妄动。”
林琅再三叮嘱还不放心,荀萧那个性子太容易乱来,然而天玑此时又走不开,也不能亲自去劝,林琅也只能在书信中多写几句了。
“是。”许重林接过林琅的信,便开始将事情一一分配下去。
不多时,一道流光划破万生林上空,迷离林海中,凌群玉似有所感,拨开挡在面前的半截轻纱回首望。
天边不见人影,只剩一行青烟,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放下薄纱,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行。
***
昨日夜里,无数烛火彻夜未熄,无数人辗转难眠,唯独李予睡得最好。什么烦恼忧愁通通丢出去交给别人替他烦忧,清晨醒来别提精神有多抖擞,一早收拾好包袱,别过林琅,带着其余二人向巍暮山进发。
巍暮山地处万生林最深处,西至天擎山脉,南接无涯海,方圆数百里,灵植异兽遍地,其中瘴气非但浓郁而且具有致幻的效果,稍有不慎便会在山中迷失方向,葬身妖兽腹中,修为差些的修士甚至不敢靠近。
三人艺高人胆大,趁着天晴时往山上走,萧客打头,李予收尾,把王唤夹在中间,一行人刚踏入巍暮山地界,四下就起了重重毒瘴。
瞬时,天色更加暗沉,薄雾似游蛇尾随三人铺开,所过之处万物都蒙上一层轻纱,为风景秀丽的小山林增添了些诡异的气息,仿佛误入某片荒废已久的墓地那般阴冷。
山上一棵棵枯树耸立,枝干扭曲成怪异的形状,远远看过去好似是一群风姿绰约的美人正随着乐声翩翩起舞。不知是否是他们产生这样联想的缘故,四下竟然真的飞出一段吟唱,那声音寂寞、婉转,莫名的,王唤开始心跳加速,生出一种想要冲进去追寻美人的冲动。他才向前踏了一步,身后立刻有一只手拨开头发,揪住后颈把他拉回来。
“应觉,哪儿去?”
这声音清泠泠的,钻进灵台冻得王唤打了个激灵,迷离的双眼当即清醒。
“这曲子就这么好听?”李予仰头贴着他的耳垂问话,吐息和着薄雾丝丝缕缕地钻进衣领里。
“不好听。”王唤眨眨眼,侧过头蹭蹭他的头顶,老实回答。
“不好听还叫人勾走了魂。”李予松了手,点点他的后背批评道。
王唤反手捞过他的手腕捏在掌心里,忙乱的心脏渐渐踏实下来,他背对着李予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勾不走。”
李予轻笑一声,倒没再说什么。
胸口急促、紧迫的感觉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无法抵挡的困倦与疲惫。王唤调动体内的灵气反抗,效果不是很理想,头脑还是有些昏沉,以他现在的修为闯巍暮山实在勉强。
前头萧客凝眸远望,张弓搭箭对着丛林射出一箭。弓弦颤音如雷急,玄铁箭无往不破,所过之处浓雾撕裂,但听“噗呲”一声,铁箭破体而出,带着重物落地,那幽咽的歌声随之消失。
萧客收弓打趣道:“落野君小心,你若跑进去找美人儿殉情,李道友不救你,我可救不了你。”
歌声停下,挠人的蛊惑顿时减轻,王唤平复呼吸,低下头揉了揉急跳的额角还是有些头晕,稍过片刻才提起精神:“多谢。”
“客气。”萧客环视左右,见周遭并无妖兽邪魔,询问道,“可要休整片刻?”
“不用,哪能刚开始就停下?”王唤说。
“再进去可就难找地方停了。”萧客道。
“不必,我跟得上。”
“那就走吧。”李予知道他不肯露怯,故而并不多劝,只是缓缓为他输送灵气缓解身体的损伤。
萧客回头扫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无所谓地说:“你说行那就行吧。”
靠得近了,那群令人浮想联翩的“美人”便现出丑陋的原形,树干上铺着厚厚的青苔绿藻,被湿润的瘴气浸泡过后更加舒展。它们参差不齐地挂在树枝上,吃掉了满树的绿叶,像是蓄势待发的毒蛇,又或者是披在枯槁手臂上的碎布,萧索的景象使这树林更森冷。
三人徐徐向里走,只能听见树叶沙沙响,却看不见美人树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正依依不舍地围拢,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然被包围。
“郎君呐,可要留下来歇歇脚?”
如同黄莺般婉转动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仿佛隔着一层纱听着并不真切,回过神时却已经落到耳畔。一截树杈伸向萧客的肩膀,点在他肩上时忽地化作一只葱白的手,他偏过头正见一名美貌女子自身后绕到旁侧。她细眉微微凝起,眼中含着缕缕忧愁,好似一枚干枯、精致的树叶,分明能分辨出她气息异于常人,却仍旧想要放下戒心接近她。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女子的出现而添上一缕胭脂香,甜腻的香气温柔却霸道地入侵,如此不着痕迹的变化把整个树林变成一个温房,让人生不出一点儿反抗的心思。
忽而,女子轻轻启唇对着萧客的脸吐出一缕青烟,毒素随之入侵身体,下一刻萧客的身体开始剧烈反击,如火焰灼烧一般的刺痛从腹部延伸将他唤醒。萧客皱起眉,抬头一瞧周围站满了美人,打眼瞧过去大同小异,细细品来却美得各有千秋。纵使有些人的容貌仔细看来并不出挑,却因异化多了些精怪的韵味,仍能让人沉醉不已。
这是个真能要人命的温柔乡。
打头的这名女子似乎是个修士,她精于幻术也擅长用毒,才叫萧客毫无防备地中了招。
萧客稍稍退后和她拉开些许距离,转头就见身后那两人凑在一起看着他窃窃私语,当即没好气地说:“我说,二位好歹也叫我一声吧?”
李予眼中促狭之意一闪而过,笑说:“瞧你正陶醉,便没忍心打扰。”
萧客翻了个白眼,心道:“别是**把我调忘了。早知道就不和他们一块儿来了,腻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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