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不敢有所隐瞒：“之前是有一些过节。”
“公子有所不知，登阳城十里外有一座山叫葫芦山，山里有个土匪窝名叫葫芦寨，后来换了新寨主才改名黑龙寨。他们黑龙寨有个规矩，叫做‘劫财只劫三分半，不得伤人性命’，于是小人上回从葫芦山前过的时候，就解了身上三成半的盘缠当过路费。
“谁想那二当家的不守规矩，非要小人拿出全副身家才肯放行，小人不肯，他便放言要杀我劫财。得亏那日赶巧他们大当家的打猎回来，才保住小人一条性命，也是因着小人没死，那二当家只挨了几棍打，罚了几吊钱就草草了事，打那之后小人就被他记恨上了。”车夫愁闷不已，唉声叹气，但一想到此人已被同行的女侠打死，又喜上眉梢。
“规矩倒还像样。”李予收起桌案上的草签，“你与我仔细说说这黑龙寨。”
“哎，好。”车夫一路上被这位不爱说闲话的公子闷到了，此刻有机会闲聊，真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长篇大论地从头讲起，“这葫芦寨的寨主从前是登阳城里的屠夫，有遭去给城东富户送肉时，瞧上了邻居家的寡妇。
“为了讨得美人欢心，屠夫天天去给寡妇家送肉，奈何人家看不上他，也不想要他的肉，便命家中仆从将肉送还屠夫。这人当场恼羞成怒，觉得寡妇瞧不起他，于是半夜提刀把人一家老小全给砍了。还把寡妇身上的肉全剔下来当成羊肉卖给城里的住户，买肉的那户人家后来知道这回事儿从此再也不敢吃肉。
“屠夫害怕官府追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招揽城中恶霸跟他一块上山当土匪。这伙人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从葫芦山下路过的行人被他们害死了好几波，城里的寻常百姓出门宁愿绕远路，也不敢再从葫芦山下走。
“早前官府也像模像样地派人走了两趟，官兵们一来，土匪就走，官兵们一走，土匪又来，一来二去官府也不管他们了，也是他们不敢招惹大官人，就让他们在此地猖獗。
“直到三个月前，城西有个青年去葫芦山打猎，被葫芦寨的土匪瞧见了，带着人围上去打杀勒索，谁想反被那青年一人一刀杀了个人仰马翻。那群土匪眼见打不过便想把他引到山寨里，好给他下闷棍，不料那青年武艺高强，连着砍倒一群人还把那屠夫的头给剁下来了。
“葫芦寨的小土匪们吓破了胆，急忙认他当寨主，这青年原是不稀罕的，只叫他们把山寨散了，安生回去过日子。但是这伙人在山里作威作福惯了，哪个也不肯安分，没老实两天又到附近的小村子抢劫。
“青年听说这回事儿，又上了一趟葫芦山，当了葫芦寨的新寨主。他当上寨主第一件事就是回城里抓了个书生来给土匪们立规矩，很快这些小土匪就被他收拾得规规矩矩，服服帖帖。
“这青年叫什么名咱们不知道，只知道他也是登阳城里的住户，但他有个外号响当当，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江湖人称‘王铁手’！”
王铁手？
这绰号挺别致。
李予挑了挑眉头，伸手抵住嘴唇听车夫继续说。
他讲起这个王铁手来更是滔滔不绝：“且说上个月东海倭寇来犯，搅得城中鸡犬不宁，那群畜牲在城里杀人放火，还抢刚满月的幼儿煮肉吃，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他们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看见什么都抢，就连我的夜壶都被他们当宝贝掳走了！城里的百姓叫苦不迭，甚至白天都不敢出门。
“登阳县的县丞是个软骨头，熊包蛋！带着官兵吃了两场败仗就被打怕了，不敢再迎战，每到夜里倭寇来犯，就紧闭门户不敢出兵。无奈之下，王铁手就领着山里的土匪下山组织百姓打倭寇。”
车夫说得正亢奋，嗓子都失声了，拔开水壶往嘴里灌两口，接着道：“那天晚上是夜黑风高，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啊，东海的那群畜牲们当登阳城的百姓都跟那县丞一样软趴趴的像条狗，大摇大摆地进城劫掠。
“殊不知这时候，草堆里正趴着一群人等着要他们的命！倭寇们举着火把挨家挨户地打劫，忽然有一阵大风刮过来‘呼’地一下把火把都吹灭了，这群死东西们当场吓得嗷嗷叫啊。而后，天上‘咵嚓’劈下一道雷，正见满地的人影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还没等他们回神，脑袋就已经飞出三丈高！
“不过这群死东西漂洋过海地来到大梁，到底还是有那么几两本事，回过神来迅速就和百姓们接手了。他们手里的兵器是从官府那里缴来的，老乡们拿着锄头、木锨顶多还有把砍柴刀跟他们打得很吃力，不一会儿就要全军溃败。
“这时候，王铁手使了个妙计！他提前在城里找了个会说倭寇话的商贩跟在队伍里头，见倭寇们越打越猛他就用倭语大声喊‘尔等首领已死，投降不杀！’，那群倭人果然上当立刻就有人缴兵投降，随即就被咱们老乡一锄头刨了个脑袋开花！
“倭寇头子也知道他们这是有意扰乱军心，于是连忙大喊‘我没有死，继续进攻！’王铁手听见他的喊声，立马往他身边摸。他能找到那倭寇头子可不要太顺利，谁都看不清谁的时候怎么分辨敌友？当然是靠听声音了，对面一张口是倭语还是梁语咱们一听就能听出来，再说那群没长脑子的倭寇也不会说咱本地话。
“王铁手可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提前跟人学了两句倭语，在倭寇堆里畅行无阻。这头商贩喊一句‘你们首领死啦！’，那头倭寇头子立刻就得回一句‘我没死！’，要是哪一回落下了，说不那群蠢蛋就以为他们头头真的死了，这么一喊一答，没一会儿就让王铁手找着那倭寇头子的下落。
“这家伙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的，那时候王铁手摸到他身边，抄起大刀朝他头上砍去，不料这时候天上又劈下一道雷！倭寇头子眼前一亮，猛地看见头顶多了一把刀，赶紧抬刀接，两人就这么着打起来了！
“却说那倭寇头子能当上头头确实有两分本事在身上，摸着黑和王铁手一阵叮叮当当地猛打，瞬息之间就过了几十招，就在这时王铁手的刀拖了后腿！”
“他那把刀不过是在东市随便买的砍柴刀，砍了一路倭寇早就砍得满身豁口，再和倭寇头子抢来的精钢刀对上，没几下就‘哐当’碎成好几截。那倭寇头子借着闪电看见王铁手缴了刀，竟然想活捉他！
“四面八方的倭寇都围上来了，王铁手这才知道他不知不觉掉进了倭寇的包围圈，但他连斩数十倭寇又岂会怕！等天一暗下来，他立刻就行动起来，天再亮的时候，倭寇头子就已经找不见他的踪影。
“倭寇头子正要转身找人，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忽觉胸口一痛，低头一看，心口已经被一只大手捅开一个窟窿！王铁手生生把他的心掏了出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颗黑心，随手就给他扔了，然后就这么当着倭寇们的面把他们头头撕成两截！”
真就徒手撕倭寇啊！
牛婕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嘴巴听得全神贯注，正见那车夫讲得嘴皮子冒烟，手舞足蹈，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喝水了！
“倭寇们在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的注视之下浑身发抖，扔下武器扭头就跑，连着好些日子都不敢再来登阳城内撒野！”
好一个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听得众人叹为观止。
几乎不用思考牛婕就知道这王铁手正是她那下凡多时的主子。
不过，她家主子在凡间生活也是如此精彩的吗？
“怎么这王铁手手撕倭寇的时候你还在边上看了，讲得这么绘声绘色？”
车夫听着车里人声音里带着点儿笑意，也跟着笑了笑，继而强行压下翘起的嘴角，假装谦虚地说道：“公子谬赞，城里说书先生们讲得才真是精彩纷呈，让人身临其境啊！小人……哎，也就只学到了三分功夫而已。”
倘若是从前，李予肯定王唤确实有手撕倭寇之能，至于现在……
李予有些迟疑地问：“只三分功夫便能讲成这般？”
那登阳说书人的原版得是什么模样？
“额……这个、小人还稍微进行了一点点艺术改编。”车夫嘿嘿笑。
懂了，这个改编一点儿，那个改编一点儿，明天他王铁手就是天神下凡。
不过，总体来说，王唤下凡这些日子过得似乎还挺不错。
“让你驾车实在屈才了。”
李予重整神色，又问：“葫芦山在何处？”
“正在这大路以南，您看那座山就是。”
车夫遥遥指向远方，视线尽头处，一座不高的小山隐藏在林海、白云之间，依稀能看见山寨里结实的木楼与瞭望台。
见李予有些意动，车夫连忙劝说道：“公子咱们就快进城了，若是再去葫芦山走一趟，保不准又得和那群土匪碰面。虽说他们抗倭有功，但也确实是土匪，咱们方才才杀了他们二当家的，这梁子一定是结下了，哪怕是他们破坏规矩理亏在先，也会被他们报复，如今还是少生一事为妙，您看呢？”
李予看那群土匪已经来了。
乌泱泱的一群人，簇拥着一匹杂毛马浩浩荡荡地朝此地进发，甫一打照面，那群愤怒的土匪已经把车队围堵起来。
侥幸脱逃的几名土匪身上还带着血迹，挤到人前指着马车高声道：“大当家的，就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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