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毛大马奔跑在黄昏的树林间,马蹄扬起大片飞沙,载着两个私奔的人逃向海角天涯。
李予随着王唤在马背上颠簸,呼吸似迎面扑来的热浪那样灼热。他回头视线从王唤的下颚贪婪地描摹到眉眼,舍不得落下方寸。
王唤忽然勒马,掀起李予撞到他身上,随即手臂穿过腰间将他紧紧箍进怀里。他轻轻捏起李予的下颚,将他的脸转过来些:“看什么?”
两人对视良久,王唤没忍住率先错开目光,耳边却有李予吐字时传来的阵阵温热,叫他一抓心挠肝地痒:“听说当家人有手撕倭寇之能,在下想看看有如此神武之力之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手撕倭寇?”王唤搂着他,轻笑一声道,“夸大其词,不过送了个腰斩而已,没那么夸张,城中百姓们杜撰的流言信不得。”
王唤抬头看向前方,骑马带着他慢慢地走,鼻尖尚且能闻见他身上的兰草香。他似是不在意地随口一问:“如今你见到了我,觉得如何?”
“自是当世英豪。”
握着缰绳的手缓缓收紧,无意识地往后一缩,杂毛大马陡然停下来,没被顺好毛,打了个响鼻,不高兴地撂蹄子。
一时之间,王唤只觉心中百感交集,仿佛是有人在他心口放了个爆竹,炸得乱七八糟,先是欣喜,再有紧张,然后一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同时喷涌。他没忍住笑出来,又矜持地憋回去,反应过来后低下头,才发觉李予一直看着他,眼睛里盛着让他无法直视又不忍错过的认真。
两人就这么互相望着对方,谁也没有再开口,气氛莫名其妙地冷淡下来。
林道中没有行人来往,周遭也不安静,蝉鸣愈加聒噪,提示二人此处还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探。倒是马儿不受影响,它还没有跑尽兴,骤然被人喊停,还有些不安分地躁动。
王唤突然伸出手盖住李予的眼睛,他极力忽视掌心眼睫轻颤时带来的细微瘙痒与错乱的呼吸,视线落到他的下半张脸上。
嫣红的、湿润的、尚未闭合的嘴唇,在那片红潮铺染的脸上也依旧显眼,总让人产生些不堪出口的联想。
王唤恍恍惚惚地盯着,回过神时,已经俯下身,险些要碰上去,潮热的呼吸都喷在了鼻尖,他顿然定住,克制地直起身,转开目光,声音莫名有些喑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有那么一会儿没听见回答,又转过头,亲眼看见那双嘴唇轻微颤动,唇珠湿润:“当家人也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王东流,也是王西河。”
“东流对西河,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李予问。
他想:王唤就像滚滚不息的长河,既能不畏险阻冲开万重山,也能敞开胸怀气吞山河,这样的名字配他很好。
“没有,我家都是粗人,老太太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识一个,只知道她在西边的河里捡到了我,又巧那条河往东流,就取了这么个名字,没你们文人雅士取名那么些讲究。”王唤仓促地回答。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李予唇角缓缓上扬,说,“李逐流,我叫李逐流,只是个随波逐流的红尘俗人。”
“……好,我记住了。”
李予将手搭在覆盖在眼上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松松地握着,好似要把它拉开:“当家人怎么不给看了?”
王唤没有立刻回答,垂眸看着李予,眼神如沸水一般滚烫,从他的嘴唇流到脖颈,贴着裸露在外的几寸白流进领口。
他拉开李予的手让他抓在缰绳上,一边打马往山上走,一边说:“再看就要收钱了,坐稳,要上山了。”
马匹骤然加速,在山道上高速疾驰,迎面而来的风毫不讲理地把李予往王唤身上推。
窄道两侧的树木夹道相迎,沿着幽深曲径将二人送往山顶,藏匿深山的黑龙寨徐徐露出一角。
城楼上人头攒动,几个年轻的小土匪老远看见一匹马往山上跑,当即紧张兮兮地张弓搭箭对着下方喝斥道:“什么人?胆敢擅闯黑龙寨!”
在他身旁的显然是个圆滑老练的老土匪,闻言,打了个酒嗝,不以为意,接着往嘴里灌酒,他懒洋洋地抬头往下瞄了一眼,随即一口酒喷出来,慌慌张张地抹了一把嘴,手忙脚乱地起身,拍掉小土匪的手,说:“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那可是咱们大当家的,快开寨门!”
寨中梆子敲得“邦邦”响,巡逻的小土匪高声喊:“大当家的回来了!快开寨门!”
“开寨门——”
“大当家的您回来啦!”
杂毛大马速度不减,笔直地冲入大门,前来迎接的小土匪们满眼崇拜,兴高采烈地扑上去,人没迎到,倒是跟在马屁股后面吃了一嘴黄沙。
“呸呸!”小土匪吐出嘴里的沙子,扭头问,“大当家的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
老土匪睨了他一眼,离不开酒壶似的又往嘴里灌酒,没好气地说:“你没看见大当家的还抱了个美人回来?你说干什么?”
他指着小土匪痞笑道:“你小子赶上了好时候,说不准今天晚上咱们就能喝上喜酒了。”
“真的?”
“难不成还是假的?”
小土匪欢欢喜喜地把黑龙寨要有压寨夫人的好消息奔走相告,大约是他传得有鼻子有眼,在两个当事人还什么都不清楚的时候,大半个黑龙寨已经开始准备喜宴了。
黑龙寨依山傍水而建,风景秀美,即便这群土匪不懂造景,随便摆摆也有一番自然意境。
两人共乘一马在寨中七拐八转,最终停在一处居室前,王唤带着李予翻身下马,抱起他蹬门入室,临到床前俯身,低低地把人丢到床上。
看着素色的衣裳铺在深色的床单上,让王唤油然产生一种想要把人细细揉碎的**。
王唤有些狼狈地转身,背对着李予,似乎觉得这样有损威风,又迅速转回来,冷着脸说:“这些日子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别想跑,等你的家人替你交够买路钱,我自然会放你离去,否则,你那些个仆从的性命,我可不会替你担保。”
“好。”
李予答应得很干脆,没有任何质疑与犹豫,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与他来时的抗拒完全不同,仿佛他会很老实地待在这里等着家人送钱,可是王唤不信他会这么乖巧。
充满怀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未曾远离,正在这时,李予抬起手够向王唤的头顶,手掌缓缓摩挲,像是垂怜或者爱抚。
刹那间,王唤警铃大作,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捉下来,眯起眼睛道:“别想耍什么花招……”
威胁的话在看清他手上的东西后碎了满地,那是片再寻常不过的树叶,大约是跑马的时候没注意才落到头顶的。这么轻飘飘的一片叶子从指尖谢落,却像沉重的巨石重重砸在湖面上,激起了惊涛骇浪。
王唤握着他的手腕沉默良久,倏然泄了气,又把他的手放回头顶,李予却慢悠悠地把手收回了。
他不想放李予走。
不知为什么,从他们刚见面时起,王唤就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王唤清楚他不是个会随意对谁动情的人,可是只要一见到李予,他对自己的所有认知都在瞬息之间完全颠覆。
仿佛被另外的陌生魂魄占据了身体,让一切变得很混乱、很陌生。冥冥之中,有什么失去了掌控,但一想到这种变化是李予带来的,他就没有那么排斥了。
理性与感性不断交锋,带来一种莫名的眩晕感,好似他一松懈,就会落入永远也爬不上来的陷阱里,偏偏他甘之如饴。
王唤不觉得他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就意味着李予也会有,但是李予对他的亲近不全是错觉,只是王唤想不明白,他一个家世清白的大家公子为什么要和土匪有不清不楚的来往?黑龙寨值得他冒险深入吗?
又或者是他在登阳的故旧并不能替他摆平眼前的麻烦,所以才要蓄意接近,想让王唤放松警惕,然后借机逃离?
如果是这样……
土匪本来就是靠抢才能生存的。
“你要和我一起住?”
这间屋子陈设虽然很简单,像是个临时的住所,可是处处都充满生活的气息,显然此前一直是王唤在住的。
“当然。”王唤抬起头看着他,眼底堆着几分尚未褪去的狠辣,“黑龙寨占山至今,从来只有我们抢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抢我们的份,你是头一个,在你的家人把钱送来之前,你别想离开我的视线。”
他说着,起身和李予拉开些许距离,转身解了身上的皮甲,挂到衣架上。
李予扶着床起来,白日的时候天气热,闷出满身薄汗,等到入夜天气渐凉,汗水便连着衣服干到身上,他抬手摸向脖颈,只觉手心粘腻,就问:“院中可有水?我要沐浴。”
“别太把这儿当成自家。”王唤气恼地怒斥,然后转头朝门外大声喊,“来人,打水!”
外头守门的土匪们听见声音立刻推门进来,拎着一只快有半人高的大木桶往返院中,来回几趟便把浴盆灌满,随后提起大桶出去,继续守门。
“我还要换洗的衣服。”
王唤回头怒目而视,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干净的浴袍,兜头扔到他身上。
李予揪着衣裳的一角,把浴袍扯下来,团成一团抱进怀里,走到屏风后宽衣。身后王唤好似不散的阴魂,跟着他走进屏风,他就站在旁边死死地盯着,恨不得把李予盯出个窟窿来。
夏日炎热,身上的衣服穿得本来就少,李予解下外袍,就只剩下件贴身的素纱单衣,山风自窗缝中挤进来一片,便让这纱衣如流水般贴着身体流淌。昏黄的灯火摇摇欲坠,透过衣衫隐隐约约照出身体的轮廓,像是有一层朦胧的光拢着他,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回头问:“你要一直在这里盯着我吗?”
“我说了,你别想离开我的视线一步。”王唤说。
“当家人就这么怕我跑了?”李予好似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眼神,拨了拨桶中清水,便解开头发,轻轻一跃,像一条小鱼一样落入水中。
王唤捡起落到地上的衣裳,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把衣服随手挂好,俯身撑着浴桶,伸手捧起一捧水凑到李予脸边好似要替他洗脸,却在将要碰到时任由水从指缝中流走,只用潮湿、粗粝的手掌捧起李予的脸颊,逼他仰头与他直视。
“跑?你跑不了。我若瞧不见你,你那几个仆从一个也别想活。”
他轻轻摩挲着李予的脸,已经不屑于再去掩饰眼中的**。那双瞳孔黝黑、深邃,好似无底的深渊要把李予整个吸进去。
“要下来吗?”李予突兀地问。
“什么?”
“我说,你要下来吗?”
王唤仿佛才听清楚,撑在水桶边缘的手猛地收紧:“我是土匪,不是君子,李公子你不明白吗?”
“君子不会做抢人的行当。”李予拨开他的手,“我没有让别人看着沐浴的习惯,你既不肯服侍我,那就请出去吧。”
王唤瞧了他许久,怒冲冲地解开衣裳,临到下水时从背后捂住李予的眼睛,直到身体全部浸入水中才松手。
本来合适的水位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暴涨,挤得桶里的水大肆外溢,顺着淌到地板上,粼粼水波中,灯火与人影一同摇晃,让这小室更加拥挤。
清凉的水让王唤头脑短暂清醒,可这不足以浇熄他的热情,甚至因为与人肌肤相贴变得更加灼热。
“怎么,这也要收钱吗?”
背后的身体很烫与李予一触即离,大约是因为用了同一株丹参草塑造身体,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王唤的躁动,也因此而受到牵连,跟着燥热起来,他用清水扑了一把脸,好让脑子清醒些,无奈效果实在微乎其微。
“那怎么敢?”王唤直起身猛然逼近将李予完全笼罩进他的阴影里,水珠从他身上滚过,落入桶中敲出极具压迫感的急响,“我来服侍公子沐浴。”
李予被他堵进角落里,左右都无法伸展身体。
“李公子,”王唤没有碰他,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我可以给你一个逃跑的机会。”
“但这山上都是你的人。”
他没路可跑。
如此清晰的认知让某些杂念疯涨,**终于烧断理智。
王唤一把将人捉过来重重地吻上去,像是冲出笼子的野兽疯狂探索,李予被这猛冲撞到桶上,随即又被他大力拉回去,禁锢在怀,过分猛烈的热情几乎让李予招架不来。
流水“哗啦”作响,王唤将这公子捧起来,让他高高在上,欣赏他坠落,欣赏他意乱情迷。
从那不得不依靠他、渴求他的手中攫取快乐。
他听着李予在他耳边低喘、失态地呻吟,便越发得意。
李予扶住他的肩膀,止不住颤抖,王唤还在不断往身上泼水,尽心尽力地服侍。
手上、身上都是水,到处都在打滑,让李予没有支撑,他不安地抓着王唤的头发寻求一丝慰藉。
他高高地扬起脖子,快要喘不上气,下意识地想要王唤慢一些。
“应、应觉……”
晃荡的水声戛然而止,王唤好似被人当头一棒敲在头上,身体骤然冷却。
李予趴在他肩头意识尚未清醒,只觉得握在腿上的手猝然发力,快要把他的骨头碾碎,随即耳尖一疼,森冷的声音丝丝缕缕地钻进耳窝:
“你叫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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