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随着暗动的水流朝人群蔓延，没人看见水怪在哪里，却都觉得它就在脚下，清凉的河水此刻比无底沼泽更能要人命。
尖叫声顿然爆开，所有人都慌了神，拼命地朝河岸游动。
“东流！东流！”李予浮在水面上没看到王唤的身影，分明他们入水时还离得不远。
丹参草是凡界唯一一味能够孕养身体的仙草，对于妖兽而言，更是大补的好物，王唤对水怪的诱惑远超常人，他在水里就是一个会移动的活靶子！
这么一会儿功夫，大多数人都上岸了，王唤深谙水性，不可能这么晚还没露头。但是李予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有看见他，他绝无可能抛下李予独自逃走。
他还在水里！
王唤去哪儿了？
“东流！”
人潮混乱，叫喊声连天，他看见人群一片片上岸，唯独找不到王唤。
水怪与李予越来越近，他能感受到那具庞大的身躯游动时，带动的水流在他身侧盘旋，一道清浅的水漩涡围绕着他逐渐成型。
岸上的姑娘见状焦急地大喊：“郎君！郎君，你快上来吧！王当家说不准在岸上等你呢！”
“河岸危险，你快走！”李予回头冲那姑娘喊一声，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郎君！”
河底被水怪搅得极为浑浊，到处都是泥沙和碎石，几乎睁不开眼，李予忍着眼前的难受四处打量，只看见一个模糊深影向远处游走。
不等他靠近，水怪忽然跃出水面，带起大浪一并将李予卷出来，汹涌的浪潮中完全无法稳定身体，他随即被大水拍远。
正在这时，他找到了王唤的影踪。
他被水怪顶到了半空！
也是这时，众人看清了水怪的模样，这只怪物表面皮肤光滑，背部漆黑，腹部呈青白色，模样好似一只巨大的鲸鱼，额头上还顶着一个尖锐的矮角。
这是独眼角鲸？不，现在该叫它多眼蝠翅鲸了。
它显然也受到改造，脑门上被迫植入数双眼，这些眼睛全方位无死角地盯向各个方向，极大程度地改善了它原来存在视野盲区的缺陷。
同时，它的背上还被植入一双坚硬的蝙蝠翅节，能够帮助它在水下更快地游动，甚至可以在它跃出水面时帮助它实现短暂的猛冲。
它似乎没有彻底完成改造，是偷偷从基地中逃出来的，嘴上的封印尚未解除，嘴巴几乎无法张开，被一条极粗的链条缝合，只在正前方开出一道两人宽的口子。
怪不得需要把猎物顶出水面才能捕食！
王唤被它顶起来，手里提着一个年纪不大却很敦实的小孩儿，踩着多眼蝠翅鲸嘴上链条狂奔。
这小孩儿死里逃生吓得吱哇乱叫，都这样了手里还攥着一把没完全化开的糖人，中气十足地扑腾着手脚大声喊：“救命啊！救命啊！！！”
多眼蝠翅鲸没能吃到王唤，身体却在不断下沉，随即拍打硬翅往上猛地一扑，把人顶得趔趄，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快跑两步站稳身体，对着远处把孩子扔了出去。
“接着！”
小胖孩儿翻滚着飞出去，手上一松糖人脱落，惊得他在空中狂游：“糖人！！！王叔！救我的糖人！！！”
王叔没空理他的糖人，还在鱼嘴上蹦哒。
河岸上的人手忙脚乱，人挤人站成一排用身体接住飞来的儿童，随即被这大胖小子压倒一片。
下一刻，王唤猛地向远处一跳，重重跌入水中，朝着岸边飞速游动。
多眼蝠翅鲸怎么肯放他跑，迅速追着王唤往岸边冲，王唤再怎么熟悉水性，也敌不过生在水里的水妖，那对短翅飞速扇动吹得身后水流狂飞，更加快了多眼蝠翅鲸的游速，二者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岸上的渔夫见状抄起身旁的鱼叉对着多眼蝠翅鲸的眼睛掷出去。
鱼叉遗憾落空，被扇动的羽翅削成两半。
“大当家的往这边来！”
王唤闻声，转了个方向往另一侧游动，多眼蝠翅鲸杀红了眼不管不顾追着他在河面上飞游。
“我们来助你！”
数名渔夫远远排成一横排，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鱼叉、长棍、砖瓦插进多眼蝠翅鲸的眼睛里。
多眼蝠翅鲸正虚弱，没能躲开渔夫们的攻击更加暴怒，它高高地跃起，重重地摔进水里，激得河水向两岸猛冲，将岸边上的人全部冲倒。
河水倒灌，王唤借势往岸上跑，多眼蝠翅鲸跟在身后紧咬不放，借助大水的涨势也窜到岸上，扭着尾巴往前拱，眼看王唤就要被它堵进石墙边，多眼蝠翅鲸却蓦地停下了动作！
它突地闻到了一阵腥甜的气味，瞬息被它引走了全部注意。
多眼蝠翅鲸转头一看，角落处，一个青年茕茕孑立，手腕上血水点点，滴滴答答地往水里流淌，那股致命诱惑的气息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多眼蝠翅鲸身上重伤未愈，极度渴望仙草修复，这一点血立刻夺走了它全部的理智，让它无法思考，调转方向朝青年的方向飞速冲过去。
“逐流！”
河水冲不上高坡，卷着两岸的人回流，李予被翻滚的人群撞进河里被河水冲走，他在上游逆流斜向游动，多眼蝠翅鲸在下游调整方向张着口。
二者之间的距离正以一个极其可怕的速度不断拉近！
多眼蝠翅鲸已经等不及，一面朝他靠近，一面急迫地往口中吸水，李予已经被它吸到身前！
这千钧一发之际，老道士姗姗来迟，他脚踩屋檐腾空飞来，手中法器金光爆闪对着多眼蝠翅鲸的脑袋轰过去。
“轰咚！”
巨响伴着沉闷的惨叫响彻云霄，老道士与两名小道童左右夹击，对着多眼蝠翅鲸的脑袋一阵暴打。
王唤已然来到李予身边，揽着他往岸上游。
“王大当家、郎君！看网！”
岸边上那姑娘找来了一群叔嫂，打头的老渔夫脚踩岩石，手里攥着一张渔网，他算计好距离，大手一挥对着两人当头撒去，大网在空中开出一个完整的圆，精准地将二人罩进网里。
“拉！”
老渔夫一声呐喊，跟在身后的众人齐齐发力，两人火速被拖到岸上，挣开渔网，接着指挥大伙儿继续捞水里的人。
老道士并不能收服这只多眼蝠翅鲸，只不停在屋檐间奔走，不时攻击多眼蝠翅鲸转移它的注意，好给众人拖足救援时间，待到河中人全被拖上岸。老道士立刻大喝一声：“走！”飞身捞起小道童赶紧脱身。
多眼蝠翅鲸来这一趟未能饱腹，愤怒地拍打激流，不停地尝试上岸吃人，两侧百姓惊慌失措，直逃到大水流不过来的地方方才停下脚步。
多眼蝠翅鲸已然精疲力竭，不甘心地沉入水中休息，河边逐渐恢复平静。
众人警惕地望着河岸许久，直到看不见多眼蝠翅鲸的身影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登阳县令端着圆鼓鼓的肚子老远跑来，累得气喘吁吁，他拿着张香帕拭去额角的汗水，问了老乡老道士的位置，焦急地忙找过去，也不客套，直问：“老道长，这水怪您可能除去？”
老道士身形枯瘦，捻着胡须，不敢托大，沉重地说：“水怪虽然重伤濒危，但修为着实强大，并非老道所能匹敌，若想将其降伏，还是要尽早去金鳞泽请天璇的仙长下凡。”
“这这这，哎！此去金鳞泽数十里，一来一往日夜不休也得走上月余，我们如何能等得起？更何况，期间还需走水路，眼下有这水怪守在城外，恐怕也无人敢乘船前往啊。”县令脸色惨白，头上不停冒虚汗，他双手抱拳，苦苦恳求道，“老道长，您可还有别的法子？”
老道士遗憾地摇摇头，负手望着远处说：“水怪体魄强悍，老道的法术无法伤其根本，至多只能激怒它而已，修为差距过于悬殊，并非奇思妙想所能克服。这样吧，我让我的徒儿们走一趟，在天璇的仙长到来之前，老道便在此地守着，多少也能出几分力。”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张泛旧的黄符递给身旁两个小道童，弯下腰，拍拍他们的脑袋，对着其中一个稍大些的小道童郑重地吩咐道：“徒儿，你二人去金鳞泽请天璇的仙长下凡，路上万万小心，若是遇到危险便把这几张符纸用了，用完了师傅还会再画，别舍不得。”
这两名小道童模样大差不差，约莫是一对双胞胎，长着一张小圆脸，被老道士养得白白胖胖，看着很是可爱。他们不过七八岁，还是个孩童，受此重任不敢怠慢，接过黄符仔细地揣进怀里，乖巧应是，转头背起小包袱往南方赶去。
老道士担忧地望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收回目光。
县令脸色稍微缓和些，连声道谢，便吩咐官兵安置受难百姓。
沿岸房屋已被大水冲垮，就是没被冲垮，多眼蝠翅鲸不死，大伙儿也不敢回去住。
索性近来天气炎热，也无风雨，众人若是无处借宿，便在野外支个棚子，倒也能凑活几天。
帐篷依次在岸边支起，短暂得以喘息的乡民们架起篝火，准备晚餐，一阵浓郁的饭香味在营地上空萦绕。
李予凝眸望着长河，依旧愁眉不展。
“逐流。”王唤执起李予的手，一眼就看到了腕上的那道伤口。
为了尽快分散多眼蝠翅鲸的注意力，李予就想出了用血引诱的办法，但当时情况紧急，李予身上又没带刀，只能用尖石头割，故而，伤口很深，尽管血已经止住，伤口仍旧狰狞。
王唤握着他的手腕心疼不已：“咱们回家吧，给你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李予摇摇头，说：“没事，你先回去给老夫人报个平安，叫她别担心，水怪今夜必然还会再度来袭，我不能回去。”
王唤拗不过他，只得速去速回。
他回家先和王媪报了平安，把娇奴儿喂饱，转头连猫带奶壶一并交给王媪照料。
城中水怪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王媪在家里就听说了，王唤要去守夜她固然担心不已却也不多阻拦，只嘱托他好好照顾自己，遇事莫要急于出头，便目送他离去。
王媪家在城西以里，远离河岸，因而她在家中王唤很放心，就随便收拾了两床铺盖回到营地守着李予。
他小心地替李予清理伤口，心疼地问：“还疼吗？”
李予摇摇头说：“不疼了。”
王唤叹了一口气，将纱布系好：“怎么这么狠心下手？”
“情况危及，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李予关切地问，“你怎么样？那水怪撞到你了？身体可有不适？”
多眼蝠翅鲸口不能张，想抓住猎物不被逃跑只能先把对方撞昏，王唤侥幸躲过巨角没被捅个对穿却也结结实实被它撞得不轻，五脏六腑险些都要错位了。
不过，他这具身体李予捏的时候确实费心了，很皮实，缓了一会儿又能继续活蹦乱跳。
“我好着呢，别担心。”
“大当家的，李郎君。”
两人齐齐回头，正见老渔夫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二人身边。
王唤记得这位老乡，见他前来连忙起身道谢：“今日我与逐流遇难，多亏老乡出手，若无您相助我二人恐怕凶多吉少。”
老渔夫摇摇头，手往后一伸，捞出个小胖墩儿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老头子得先谢谢您。”
“我这孙子今日能囫囵着回来全赖您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老头子这条命供您差遣。”老渔夫先跪下，按着小胖墩跪在身边，说，“快，过来给你王叔磕头。”
许是来之前就教好了，小胖墩乖巧地跪下，对着王唤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说着：“谢谢王叔救命之恩，等我长大了给你养老。”
“哎！使不得，使不得，您快请起。”王唤上前将两人扶起，伸手在小胖墩头上捋了两把，蹲下来笑着说，“真乖，那叔就等你长大了来给叔养老。”
小胖墩腼腆地笑着应好。
老渔夫递过食盒，客气地说：“老头子煮了饭，都是家里有的，虽然粗陋，但是暂且可以裹腹，还请您二位一定收下，莫要嫌弃。”
这顿饭真可谓是及时雨，两人一早没吃饱，中途又是游水又是逃命，早已饥肠辘辘。王唤接过饭盒，感激道：“多谢老乡，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小胖墩看着王唤接了饭盒，抓抓头若有所思，趁着两人客套的功夫，扭扭捏捏地从怀里掏出舔掉半边的糖人，依依不舍地看了片刻，凑到嘴边珍之又重地舔两口，撇过头闭着眼，递到王唤身前，不舍地说：“王叔，我的糖人也给你。”
两个大人止了话头，低头看着这小孩儿。王唤拍拍他的头，心里很是喜欢，慈祥地说：“不用，王叔不吃糖。”
小胖墩连忙欢欢喜喜地把糖收回怀里。
“你你，你这孩子，送出去的东西哪能拿回来！”这副模样看得老渔夫面红耳赤，恨铁不成钢地扭他耳朵。
小胖墩吱哇叫疼：“哎呀，爷爷别拧了，王叔都说他不吃爱糖了！王叔救救我呀！”
王唤笑说：“没事，孩子还小。”
老渔夫实在臊得慌，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闲话也不多说了，尴尬辞行，领着孙子快步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教训。
见他二人走远了，王唤提着食盒回去，笑着和李予说：“这小子是讨人喜欢。”
“你喜欢小孩儿？”李予问。
“还行。”王唤揭开食盒递给他一双筷子，“不是饿了吗？吃吧，还热着。”
李予安静地吃饭，瞧着小胖墩若有所思。
老渔夫送的这顿饭份量特别足，二人分着吃勉强才吃完，期间河中一直没有动静，方才靠着篝火休息。
营地内一片安静，守卫轮流巡逻并不间断。
天，很快暗下去。
黑暗笼罩大地。
今夜并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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