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
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弥漫性的、浸入四肢百骸的钝痛,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拆开又勉强组装回去。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疲惫感,像无形的铅块压在眼皮上。
所有曾经死去的战友仿佛都在这黑暗中看着他。
不……不能这样。
寻筝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虚数空间那片死寂的灰蓝,而是医疗科熟悉的纯白色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的味道。他正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几台监控生命体征和时间场稳定性的仪器,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滴答声。
寻筝尝试移动手指,一阵酸软感传来,但他成功了。这让他稍微安心——他对身体的控制权正在回归。
“醒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寻筝尽力偏过头,看到肖远望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他的个人终端,眉头像往常一样微锁。这位分部长兼行政科科长,也是将他引入对策机关的前辈,此刻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寻筝能捕捉到他眼底深处的一缕凝重。
“老肖……”寻筝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任务……怎么样?还有小程他……”
“嗯……文化体保存完整,数据成功回收。你情况很严重。时间储罐破裂,时间场过载,再加上高强度战斗的精神损耗”肖远望放下终端,扶起寻筝,抬高病床让他坐着,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杯,递到寻筝嘴边,“。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一周。队员们有轻微的时间紊乱,观察了两天就被医生放回去了,没有大碍。只是小程他……”
“我记得他,姓程,空军部队来的。上个月刚加入行动科,考核成绩几乎全优。哈……安排进行家属慰问了吗?我怎么说也得到场。”寻筝把手扶在额头上,以缓解头痛。
肖远望拿着杯子,小心着让寻筝慢慢啜饮,“我安排了,这个你不用担心,暂时先好好休息吧。”
“开发科新开发的凝固流时也太猛了。”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寻筝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他推开杯子,目光锐利地看向肖远望:“老肖,这次不是意外。”
肖远望动作一顿,将杯子放回桌上,没有接话。
“那东西是冲我来的。它和以前我们见到过的都不一样,它有目的、有策略,它放弃了更容易得手的文化体,集中力量只为了让我死在虚数空间。他X的,要是我再早点下死命令让他们不要离开驱离板。”
他将任务的过程,一字一句、事无巨细的向肖远望快速清晰地陈述了一遍。
“我侦测到了一个异常信号源的坐标。这个信号是和那个吞食体一同出现的。”
他紧紧盯着肖远望:“我要求调取深潜仪的黑匣子数据,找到具体数据并进行溯源分析。”
“寻筝。”肖远望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深潜仪的黑匣子数据,联安科已经初步分析过了。他们的结论是,由于技术原因导致的参数波动,引发了深潜仪核心过载,进而在深潜区域内引发了空间波动,并吸引了吞食体。联安科认为这是极端巧合的意外事故。”
“意外?”寻筝几乎冷笑出声来,“老肖,你信吗?小程几乎可以说是因此而死!”
肖远望避开了他的目光,拿起自己的终端,操作了几下,然后地道寻筝面前。“这是联安科提交的正式报告摘要。另外,这是联安科监督下,医疗科心理评估小组出具的建议……他们认为你近期任务压力过大,出现了一定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初步症状,建议进行一段时间的心理干预和……暂停外勤任务。”
屏幕上,那份措辞严谨的技术报告和另一份暗示他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评估建议,像是兜头浇下的冰水。
“联安科……是吗?”寻筝冷冷地出声。他没有愤怒地驳斥,只是缓缓靠回了床头。
肖远望看着他,一掌拍在床头柜上,“你认为你就没有任何问题吗,寻筝?这是死命令,有些事情追得太紧未必是好事。就算是你也必须按照分部的规定章程来行事。”
“好好,休息,休息!我明白了,在你们看来,我需要休息,对吧?”寻筝闭上眼睛,假装要睡觉,试图封闭自己。
肖远望挠了挠下巴,嘱咐他好好休息,便离开了病房。只是在临走前,他说:“这就好,你好好休息,我来帮你处理未完成的工作。”
肖远望打开了房门,离开了病房,两道脚步声逐渐远去。
行了,该和老肖演的戏都演完了,寻筝想着,立刻睁开了眼睛。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猎犬般的锐利。抱病?倒下?他寻筝可没有那么脆弱。
房门口写着203病房,整个医疗科唯一没有病房内监控的。隐形病房。
“倒还是老肖会打点。”寻筝轻声自言自语,艰难地移动身体,即使没有倒下,总归还是有些疼痛。“老肖那一巴掌可真重,好险没给柜子拍烂。”他扯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他的个人终端。
寻筝快速开机,绕过基地的常规通讯协议,在他和老肖的个人通讯频道里,找到一个受到加密的后台。
他输入秘钥,找到了老肖留给他的深潜仪黑匣子数据和一份分析报告。
报告的电子签证来自陈想。老肖一手提拔的开发科干部。
寻筝输入了那个记忆深刻的坐标,那坐标的记录方法极为特殊,他绝对不会忘记:W-34-0419B。
系统检索的进度条移动着,几秒钟后,弹出了结果。
【W-34-0419B坐标解析(柏林会议电子坐标记录法-2105年):虚数映射-华夏-吴城-姑苏区-盛业路188号-盛业集团总部大厦-空中205米 (注:约52楼)】
盛业集团!也就是说,吞食体的来源就在他们任务地点的上空,盛业集团大厦的顶楼52楼。
为什么?盛业集团的顶楼到底有什么?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他闹钟迅速成形。他要再去一次虚数空间内的盛业集团,独自一人。
他知道这严重违反规定,但如果是在他刚被认定为“精神状态不稳定”并被勒令停止参与任务的现在,他有充分的自信不被发现。
接下来的几天,寻筝配合着医生的检查,并在前来“慰问”的联安科人员面前表现出了顺从和疲惫。
他们想要,那他就演给他们看。这对接受过多种训练的,他这样的老练士兵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出院的那天,寻筝以放松身心为由申请了外出,并得到了肖远望的批准。
这天晚上,寻筝换上夜行服,用屏蔽装置暂时黑掉了他手腕内侧植入的通行芯片,趁着夜色,像幽灵一样一路翻进了行动科的装备库。
行动科对寻筝来说就像是他家一样,哪里的监控、巡逻薄弱,他了如指掌。
但他也取不走那些标准的制式装备,那第二天就会立刻被发现。因而他只是在他个人储物柜的后边的暗格里,取走了一些老式的,本来已经该淘汰的装备。
寻筝把这些装备塞进一个普通的背包,然后利用权限漏洞,又从后勤科放肉品、蔬菜的冷冻库里翻出了他藏起来的,由陈想研发的轻型深潜仪。
他趁着夜色把这些装备藏进了基地外的隐蔽处,等到第二天他正式离开基地的时候,就能够去拿走。
两天后,寻筝带着这些装备到了吴城。
带着装备他没法乘坐速度更快的公共交通,只能一路开车从高速一路到这离京城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
没有认知滤镜的保护,寻筝随时有可能会被其他普通平民发现,因此他只能在没有什么人的晚上展开行动。
寻筝黑掉监控,溜进了盛业集团大厅的厕所。他把轻型深潜仪放在地上,按动了一旁的按钮。仪器从折叠状态伸展开来,在漆黑的夜里发出微弱的蓝光。
寻筝穿戴好装备,一切都是老式的装备,并且没有技术组的支持,只有轻型深潜仪自动进行的存在证明。
这种单兵深潜及其危险,没有任何稳定性可言。
但寻筝义无反顾。
他按下启动按钮,随着深潜仪发出的低沉嗡鸣,熟悉的如同潜水一般的坠落感和压迫感再次袭来。视野变黑,然后又猛地亮起。
他再次粘在了那片灰蓝的虚数空间。
老式的时间储罐在他背后滴答作响,他必须尽快完成任务。
大厅里仍旧残留着他和吞食体搏斗留下的痕迹,四处坑坑洼洼。寻筝敲开了电梯的面板,往里头丢了一枚微型流时炸弹。
流时分解,顺着导线,让电梯重新拥有了时间,动了起来。
寻筝乘电梯来到了顶楼,总裁办公室。
他手握着手枪,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接待处、秘书处、员工休息室,各个地方都没有异常,也没有吞食体来过的痕迹。
四处都与他之前借着消防检查的由头来这里布置深潜仪探针时一样。
那就只剩下总裁办公室了。
寻筝靠近,他背后的时间储罐发出吱呀的声音,里面的流时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他推开门,眼前仍旧是熟悉的场景,巨大的办公桌、书架、沙发,一切都像是凝固在时光里,留下冰冷的灰白。
然而,就在这间办公室中央,寻筝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人。
一个本不该,也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个人寻筝认识。他布置探针时,在这一层楼见到过的,盛业集团总裁——
叶邺。
他穿着和那天别无二致的昂贵西装,没有佩戴任何防护装备,没有时间储罐,就那样被一团黑影裹着,浮在半空中。
一旁落在地上闪烁的民用个人终端,那显然就是坐标信号的源头。
寻筝将手指靠近扳机,凑上前去。他发现黑影的内部竟然是金色的流时!
为什么?
无数疑问瞬间塞满了寻筝的大脑,但他没时间细想。
他开枪打中了黑影与地面连接的部位,金光一闪,黑影消散。作为内容物的流时和叶邺一起,往地面坠下。
寻筝赶忙接住叶邺,虽然很微弱,但叶邺还有呼吸。
寻筝喊了他一声,“叶邺!”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叶邺的眼睛微微睁开,看向寻筝。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身体一软,瘫倒在寻筝怀里。
虽然有流时的保护,但没有专业设备的帮助,叶邺维持的微弱时间场本就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
一旦离开流时,只要再过一会,这个男人就会因为时间匮乏综合征而死去。
必须立刻带他离开!
寻筝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头盔戴到了叶邺头上,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电梯口,乘电梯回到了一楼厕所。
他用个人终端向轻型深潜仪发送了上浮请求。不到一秒,他就感受到了上浮的拉扯感。
等回到现实世界的黑暗之中,寻筝抱着昏迷不醒的叶邺,瘫坐在冰冷的厕所地板上。老式时间储罐因承受不住深潜压力而微微裂开,上面的导线也滋滋地冒着电弧。
冷汗从他额角滑落。
好在没有受到吞食体的攻击。
这次行动没有让寻筝的疑问减少,反而不减反增。
但一切都得等叶邺醒来再说,好在男人仍旧保持着呼吸,他呼出的湿气在头盔面罩上凝结成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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