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十点差五分,许诺站在了“江屿枫庭”气派的大门前。报上季厌梨的名字和栋号后,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礼貌地引导她进入,并指了方向。
A07栋是一栋设计现代、线条流畅的独栋别墅,带着一个精心打理过的庭院。许诺按了门铃,很快,一位面容和蔼的阿姨来开了门,微笑着引她进去。
室内宽敞明亮,装修是低饱和度的色调,家具摆设看得出价值不菲,但也透着一种克制的精致,并不显得浮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和……一股若有似无的甜点香气。
季厌梨正盘腿坐在客厅那张巨大的、看起来异常柔软的地毯上,面前摊着几本物理书和练习册,手里还捏着一块咬了一半的曲奇。她今天穿了一身舒适的浅灰色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少了些在学校时的张扬,多了几分居家的柔软。
看到许诺,她眼睛一亮,立刻招手:“来得正好!快过来,我刚让阿姨烤的曲奇,还热着呢。”她指了指旁边沙发上几个看起来毛茸茸的靠垫,“随便坐,这里还是那边书房,你选。”
“就这里吧。”
许诺在柔软的地毯上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几本边缘有些磨损的参考书。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先从你试卷上的错题开始吧。”许诺的声音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她翻开季厌梨那张画满红叉的物理月考试卷,目光精准地落在几道典型的错误上。
季厌梨立刻凑近了些,清新的果香若有似无地飘散过来。她指着其中一道力学分析题,眉头拧在一起:“这道题,我觉得我受力分析没错啊,为什么最后结果不对?”
许诺垂下眼帘,看向她的草稿纸,上面画着的示意图线条飞扬不羁。她拿起一支笔,笔尖点在季厌梨忽略的一个摩擦点上:“这里。你漏掉了这个方向的静摩擦力。物体在有运动趋势时,即使没动,也存在静摩擦。”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一边说,一边在草稿纸的空白处重新画了一幅简洁准确的受力分析图,每一个力都用箭头标得清清楚楚,旁边写上符号和公式。
“你看,这样再列方程,就能解出来了。”许诺抬起眼,看向季厌梨,等待她的反应。
季厌梨盯着那幅突然变得条理分明的图,眨了眨眼,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啊!原来是这里!我就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有些懊恼,又带着豁然开朗的兴奋,“你这么一画,我就明白了!”
她立刻拿起笔,按照许诺的思路重新计算,果然得出了正确答案。
“还有这道电学题,”许诺的指尖移到下一处错误,“你公式用对了,但是代入数值时,单位没有统一换算。这里是毫安,不是安培。”
季厌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潦草的计算过程,确实犯了个低级错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咳,眼神不好,眼神不好。”
一个上午,就在这样的一错一纠、一讲一解中悄然流逝。许诺讲题时话不多,但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季厌梨思维上的盲点或习惯性的疏漏。她逻辑清晰,讲解方式直接却有效,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迷雾,直指核心。
季厌梨起初还有些浮躁,但在许诺这种沉静而高效的引导下,也渐渐沉下心来。她发现,只要跟上许诺的思路,那些原本缠成一团的物理概念和公式,竟然真的慢慢变得清晰有条理起来。
中途,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迈着优雅的步子溜达进来,毫不客气地跳上季厌梨的膝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团成一团。
季厌梨瞬间眉开眼笑,一边挠着猫咪的下巴,一边对许诺说:“它叫面包,黏人精一个。”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喜爱。
阳光缓缓移动,落在许诺专注的侧脸上,给她那层冷感的外壳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季厌梨偶尔从题目中抬起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的“小许老师”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面包不知何时又在两人身边团成了一团,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当时钟指向十二点半,许诺合上练习册,轻声说:“今天的进度差不多了,剩下的需要你自己消化一下。”
季厌梨意犹未尽,却也知道贪多嚼不烂。她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新笔记和更正,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小许老师,”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诺,语气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你讲得比我们物理老师还清楚!”
许诺收拾笔袋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看季厌梨,只是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粉。她低低地回了句:“是你自己理解得快。”
就在这时,家政阿姨微笑着走过来,轻声对季厌梨说:“厌梨,午饭准备好了,你看是端到客厅来,还是……”
季厌梨立刻转头看向正在拉上书包拉链的许诺,语气自然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期待:“留下来吃饭吧!阿姨手艺可好了,而且都这个点了,你回去也麻烦。”
许诺拉链的动作停住了。她抬起头,对上季厌梨那双满是真诚的眼睛,又很快移开视线,落在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袖口上。她习惯性地想拒绝,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想欠下更多的人情。
“我……”她刚发出一个音节。
“别我我我的了,”季厌梨抢先一步,伸手轻轻按在她的书包上,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语气带着点娇蛮,却不惹人讨厌,“就当是补课费的一部分嘛!而且我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面包又不能陪我聊天。” 她说着,还指了指旁边睡得四仰八叉的猫咪。
阿姨也在一旁温和地帮腔:“是啊,小姑娘,饭菜都准备了两人份的,不吃就浪费了。”
许诺看着季厌梨按在自己书包上的手,手指纤细白皙,带着不容置疑的热度。她又看了看阿姨温和的笑脸,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化成了一个几不可闻的:
“……好。”
季厌梨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像是阳光冲破云层。“太好啦!阿姨,那我们就在餐厅吃!”
她拉起还有些僵硬的许诺,兴致勃勃地往餐厅走:“我跟你说,阿姨做的糖醋小排可是一绝,还有清蒸鱼……”
餐厅里,长方形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确实如季厌梨所说,是精心准备的家常菜,分量十足。
两人对面坐下。季厌梨很自然地给许诺夹了一块排骨,“快尝尝!”
许诺看着碗里那块色泽红亮的排骨,又看了看对面吃得一脸满足、时不时跟她分享哪个菜好吃的季厌梨。这种热闹的、被照顾着的、甚至带着点“家”的烟火气的用餐体验,对她来说是陌生而遥远的。
她低下头,小口地吃着饭,味道确实很好。餐厅里很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季厌梨偶尔的说话声。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落在光洁的桌面上,也落在她们身上。
许诺默默吃着饭,心里那种坚硬的、习惯性隔绝外界的外壳,似乎在这顿饭的温热香气里,又悄然融化了一点点。
午饭在一种对许诺而言有些新奇、对季厌梨而言异常满足的氛围中结束。又稍作休息,讨论了几个零散的问题后,许诺便起身坚持要告辞。
“好吧好吧,小许老师真是严格,想多留你一会儿都不行。”季厌梨嘴上抱怨着,眼里却带着笑意,她让陈叔备车,执意要送许诺回去。
车子平稳地驶出江屿枫庭,朝着榆安巷的方向开去。下午的阳光透过车窗,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两人并肩坐在后座,一时无话,却不像之前那样充斥着尴尬的沉默,反而有种相处后的松弛感。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旁边是一个街心小公园的入口。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而持续的呜咽声,夹杂着孩童嬉闹的嘈杂声,隐约传了过来。
季厌梨耳朵动了动,下意识地摇下车窗探头望去。只见公园边缘的灌木丛旁,几个半大的孩子正拿着小树枝,好奇又有些粗暴地戳弄着地上一个毛茸茸的、蜷缩着的小东西。
那是一只看起来只有两三个月大的小奶猫,瘦骨嶙峋,脏兮兮的橘色毛发纠结在一起。它的一条后腿不自然地弯曲着,似乎受了伤,正瑟瑟发抖地发出可怜的哀鸣,试图躲避那些树枝。
“喂!你们干什么呢!”季厌梨眉头瞬间拧紧,想也没想就推开车门冲了下去。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把那几个孩子吓了一跳。
孩子们看到突然出现、面色不悦的季厌梨,又看到她身后停着的漂亮汽车,顿时有些怯场,互相看了看,丢下树枝一哄而散。
季厌梨没理会他们,她快步走到那只小猫咪旁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小猫咪警惕地看着她,想往后缩,却因为腿伤动作笨拙。
“别怕,别怕……”季厌梨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她不敢贸然去碰它,只是保持着距离,仔细观察着它的伤势,眉头紧锁。
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许诺不知何时也下了车,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她看着地上那只弱小无助的生灵,又看了看蹲在地上、满脸写着心疼和焦急的季厌梨,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它的腿好像断了。”季厌梨抬起头,看向许诺,眼神里带着无措和求助,“得送它去宠物医院。”
许诺沉默地点了点头。她目光扫过四周,然后走到旁边的便利店,很快买来了一小瓶矿泉水和一包火腿肠。她拧开瓶盖,将水小心地倒在瓶盖里,又细细地掰开火腿肠,一起放在离小猫不远不近的地方。
小猫咪起初还很警惕,但终究抵不过饥渴,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先是舔了几口水,然后开始小口地吃起火腿肠。
趁着小猫放松警惕吃东西的时候,季厌梨迅速脱下了自己昂贵的外套,动作极其轻柔地、用外套将小猫整个包裹住,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小猫在她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或许是感受到了她动作里的温柔和善意,或许是太虚弱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是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陈叔,”季厌梨抱着怀里的小包裹站起身,语气果断,“麻烦改道,去最近的、最好的宠物医院。”
她抱着猫坐回车里,许诺也默默跟了上来。
车内,季厌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怀里的小生命上,她低着头,轻声细语地安抚着:“不怕不怕,我们去看医生,很快就不疼了……”额间那点红痣在她专注的神情下,显得格外沉静温柔。
许诺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小心翼翼护着那只脏兮兮小猫的样子,看着她因为担心而微微抿紧的嘴唇,再联想到她上午给自己讲题时神采飞扬、偶尔抽象跳脱的模样,以及昨天傍晚挡在自己身前那个张扬锐利的背影……
这个叫季厌梨的同桌,似乎有很多面。明媚的,毒舌的,温柔的,冲动的,善良的。
许诺收回目光,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某个地方,仿佛被这只意外出现的小猫,和身边这个抱着猫的女孩,轻轻地、彻底地撬动了。
季厌梨抱着用外套裹好的小猫坐回车里,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怀里的小生命上。她低着头,轻声细语地安抚着:“不怕不怕,我们去看医生,很快就不疼了……”
小猫在她怀里微微发抖,发出细弱的呜咽。
就在这时,季厌梨察觉到身边的许诺似乎有些异样。她不像平时那样只是单纯的安静,而是身体微微绷紧,不着痕迹地朝车窗那边靠了靠,视线尽量避免落到她怀中的小猫上,虽然极力掩饰,但那细微的肢体语言还是透露出些许不自然。
“怎么了?”季厌梨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许诺,“你……怕猫?”
许诺抿了抿唇,没有否认,只是声音更轻了些:“不太习惯。”
这个回答很含蓄,但季厌梨看懂了。她有些意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怀里脏兮兮、可怜巴巴的小家伙,又看向明显有些拘谨的许诺,忽然觉得这反差有点奇妙。这个平时看起来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甚至有点“硬邦邦”的同桌,居然会怕这么一只毫无威胁的小奶猫。
她没有点破,也没有觉得好笑,只是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小猫抱得更稳了些,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它对许诺的“影响”。车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小猫偶尔的呜咽和引擎的微弱声响。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觉得沉默有些尴尬,又或许是内心的好奇压过了那点不自在,许诺的目光再次悄悄落在季厌梨和她怀中的小猫身上。她看到季厌梨低头看小猫时,眼神里的那种专注和柔软,是她在学校里从未见过的,甚至比之前提到年糕时更甚。
这种毫无保留的、近乎本能的温柔,让许诺感到有些困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声音很轻,带着真实的疑惑: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小动物?”
季厌梨闻言,抬起头,对上许诺那双带着探究的、清冷的眸子。她似乎没料到许诺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怀念和某种纯粹快乐的复杂神情。
“嗯……”她歪了歪头,思考着怎么表达,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外套下小猫微微起伏的背部,“因为它们很简单啊。”
“你对它们好,它们就会对你好,信任你,依赖你。”季厌梨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与她明媚外表不符的沉静,“它们不会说谎,不会算计,不会因为你的成绩好不好、家境怎么样就改变对你的态度。高兴了就蹭蹭你,不高兴了就躲起来。它们的喜欢和不喜欢,都特别直接,特别真诚,也不会离开。”
她说着,低头看了看怀里因为温暖和安抚而渐渐停止颤抖、甚至开始发出微弱呼噜声的小猫,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跟它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不用想太多,很放松。”她重新看向许诺,眼睛亮亮的,“就像……就像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安静又温暖的小世界,对吧?”
她最后那句“对吧”,带着点寻求认同的意味,目光清澈地看着许诺。
许诺怔怔地听着,看着季厌梨脸上那种近乎向往的温柔神色。她想起季厌梨在学校里众星捧月的样子,想起她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种人际之间,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被期望压着的细微疲惫……忽然间,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季厌梨会如此钟情于这些小生命了。
在那份张扬和明媚之下,或许也藏着需要简单和真诚来抚慰的部分。
许诺没有回答“对吧”,她只是沉默着,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但之前那种因为怕猫而产生的紧绷感,却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许多。心里对季厌梨的印象,又添上了一笔复杂而柔软的底色。
车子很快停在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明亮的宠物医院门前。季厌梨小心翼翼地抱着裹在外套里的小猫,快步走了进去,许诺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前台护士看到季厌梨怀里脏兮兮的小猫和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焦急,立刻安排了急诊。
兽医是个温和的中年女性,她仔细地检查着小猫的伤势,季厌梨就站在一旁,紧张地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嘴唇不自觉地抿紧。许诺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靠着墙,目光落在季厌梨紧绷的侧影和那只虚弱的小猫身上。
“左后腿骨折,需要立刻手术固定。另外,它严重营养不良,还有轻微的脱水和外寄生虫感染。”医生放下听诊器,语气专业而冷静,“需要办理住院,完成手术和后续的抗感染、营养支持治疗。”
“好,住院,马上办!”季厌梨毫不犹豫地点头,立刻从包里拿出卡,“请用最好的药和方案,钱不是问题。”
她跟着护士去办理繁琐的住院和手术手续,签字,缴费,整个过程雷厉风行,没有丝毫犹豫和大小姐的娇气。许诺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看着她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甚至有些丑陋的小生命如此倾尽全力的样子,眼神有些复杂。
手续办妥,小猫被护士抱进准备室进行术前准备。隔着玻璃,能看到它小小的身体被放置在操作台上,显得更加弱小。
季厌梨终于松了口气,走到等候区的长椅旁,有些脱力地坐下。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一直安静跟在身边的许诺。
“吓到你了吧?”季厌梨揉了揉额角,带着点歉意看向许诺,“又是猫,又是医院的……”
许诺摇了摇头,在她旁边隔着一个座位坐下。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尴尬。
过了一会儿,许诺轻声问:“它……会好吗?”
“医生说了,手术成功率很高,小猫的生命力很顽强的。”季厌梨语气肯定,像是在安慰许诺,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她望向准备室的方向,眼神里带着坚定的温柔,“等它好了,我就把它带回家养。家里已经有面包了,再多一个伴也挺好,就是得先隔离一阵子……”
她已经开始规划小猫的未来,仿佛它已经是家庭的一员。
就在这时,护士过来通知,小猫马上就要进手术室了。
季厌梨站起身,走到手术室门口,隔着最后一道门,对着里面轻声说了一句:“小家伙,加油啊。”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转过身,她看向许诺,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却释然的笑容:“走吧,小许老师,我先送你回家。今天……谢谢你陪我。”
夕阳西下,两人再次坐上车。这一次,车内异常安静,谁都没有再说话。但某种无形的东西,似乎在消毒水的气味、对一个小生命的共同担忧以及最终尘埃落定的疲惫中,悄然沉淀下来,将两个原本处于平行世界的少女,轻轻地联系在了一起。
送许诺回去的路上,季厌梨看着窗外逐渐熟悉的街景,忽然开口:“那个……小许老师,我能去你家看看吗?”她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和试探,“就坐一会儿,认认门,不然总感觉送你送到巷子口怪不正式的。”
许诺显然没料到这个请求,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下意识想拒绝,那个狭小、陈旧、毫无生气的家,与季厌梨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她不想让对方看到那份鲜明的对比,那会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
但当她抬眼,对上季厌梨那双清澈的、不带任何评判意味的眼睛时,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今天经历了太多意外——补课、留饭、救猫、医院……似乎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哑:“……嗯。”
车子在榆安巷口停下。季厌梨让陈叔先回去,说自己待会儿打车走,然后跟着许诺走进了那条略显狭窄的巷子。
楼道里有些昏暗,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映出斑驳的墙壁和老旧的扶手。许诺家在四楼,她拿出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门开了。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旧家具和清冷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映入季厌梨眼帘的是一个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旷的小客厅。墙壁是普通的白墙,没有任何装饰画或照片。家具很少,一张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布艺沙发,一张玻璃茶几,一台小尺寸的旧电视,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地面打扫得很干净,但那种干净带着一种缺乏人气的冷清。
整个空间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不用换鞋。”许诺低声说了一句,自己则弯腰换上了一双灰色的拖鞋。
季厌梨走了进去,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这里和她在江屿枫庭那个充满了各种收藏、玩偶、色彩和生命力的家截然不同。这里更像一个……临时的落脚点,而非一个“家”。
“你一个人住?”季厌梨忍不住问,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嗯。”许诺应了一声,走向厨房,“喝水吗?”
“哦,好,谢谢。”季厌梨在沙发上坐下,沙发有些硬。她看到茶几上除了一个遥控器,就只有几本叠放整齐的教科书和练习册,旁边放着一支笔——正是她昨天送给许诺的那支。
许诺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玻璃杯很普通,是那种超市里最常见的款式。
季厌梨接过水杯,指尖感受到水的温度。她喝了一小口,试图找点话题:“这里……挺安静的。”
“嗯。”许诺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有些拘谨。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季厌梨能感觉到许诺的不自在,那是一种将自己的世界完全暴露在人前的不安。她不再四处打量,而是看向许诺,语气尽量轻松自然:“其实挺好的,很清净,适合学习。不像我家,东西多得有时候都觉得吵。”
她知道这安慰有些苍白,但她想告诉许诺,她并不觉得这里不好。
许诺抬起眼看了看她,没说话,只是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坐了一会儿,季厌梨将水杯里的水喝完,站起身:“好啦,我该回去了,不然天要黑了。”她不想让许诺继续不适下去。
许诺也跟着站起来,送她到门口。
季厌梨在门口停下,转过身,看着许诺,很认真地说:“今天真的谢谢你,小许老师。补课,还有……陪我处理小猫的事情。”
许诺摇了摇头。
季厌梨笑了笑,朝她挥挥手:“那我走啦,周一见!物理作业别忘了写哦!”她语气轻快,试图驱散最后一点沉闷。
“周一见。”许诺站在门内,看着她。
季厌梨转身下楼,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直到走出楼道,重新站在夕阳的余晖下,她才轻轻地吁了口气。那个过于冷清、缺乏温度的家,和许诺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疏离,似乎在此刻有了解释。
心里对那个看似笨拙又倔强的同桌,涌起了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理解和想要靠近的情绪。她拿出手机,给那个纯黑色的头像发了条消息:
「我打到车了。」
「另外,小猫手术很成功!!!」
「[图片]」(一张小猫在保温箱里睡着了的照片)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
许诺:「嗯。」
许诺:「太好了。」
季厌梨:「猫猫开心.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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