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天地一色。
孤峰破雾霭，穹窿盈清辉。
霜雪落在眼眼睫上冰冰凉凉的，黎别有些茫然地四望，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身形瘦削，正倒在那刻了问仙径三字的巨石下的雪地里。
黎别辨认出了他的身份：“谢——？”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音：“温师兄，那是什么？”
……？
黎别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反应过来这句话并不是自己说的，他张了张嘴，收回了想上前查看的脚，视线转向声音飘来的方向。
有两个人影正向这边走来。
立在玉树琼枝下，黎别看向了那二人中的其中一个人的脸。
是他曾仔细观察过的，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后顶着的脸，不过似乎年轻了不少，看起来也还未及弱冠。
这人是原本的温无执。
转头又看了一眼那“问仙径”三个字，黎别忽然发觉这里似乎是原书里提到过的，原主温无执的一段回忆。
——温无执在泽清宗问仙径搭救濒死的谢懿。
黎别低喃道：“……那这里莫非是原主的记忆梦境？”
显然，梦里的人看不见黎别。
温无执和另一个巡查的泽清宗弟子的视线穿过黎别，忙向着那雪堆走去，把男孩从雪里挖了出来。
只见温无执伸手探了探谢宵寒的鼻息，道：“还活着。”
巡查弟子道：“这儿怎么会有个孩子？”
温无执摇头：“你的辟邪灵印有反应吗？”
“没有。”看着男孩那冻得惨白泛青的脸，一旁的巡查弟子道，“看起来是个寻常凡人。师兄，怎么办？”
“之前凡界旱魃为祸，倒是有不少人来了泽清。”
为眼前的陌生少年检查了一遍，温无执迟疑了一下，道，“这孩子来历不明，但这天寒地冻的，总归是不能把他扔在这儿……不若先带回去，向长老禀报后再做定夺？”
“听你的。”
二人简单地讨论过后，温无执用灵力护住男孩的心脉，这便将他背了起来。
看温无执向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黎别向一旁侧身。
左手却是在他们路过时和谢宵寒垂下的手相碰，接着被直直地穿了过去。
感觉有些怪异。
之后黎别的梦境视角就被扯着走上了泽清宗。
顺着泽清宗的山门一路走，沿途的严寒风雪也随着他们的脚步慢慢变成了欣欣春景。
三千石阶蜿蜒入云，台阶上的落英随着少年人们的衣摆翻卷纷飞，黎别有些心不在焉地跟着那两个少年人走台阶，视线时不时地落在那个被背着的少年谢宵寒身上。
然后他们迎面遇见了宋照澜，当然，也是少年模样。
见二人走近，宋照澜看起来颇为意外：“你们两个不是下山巡查了吗？”
温无执偏了偏头，示意他往自己背上看。
宋照澜定睛瞧去，见是个孩子，面上一愣，刚想说点什么，接着就听见有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是何来历？”
少年们转身，看见了两个人。
两位元婴修士。
一位是华阳真人。
另一位则是个看起来和温无执他们差不多大的，看起来颇为散漫的少年。
黎别未曾见过。
他是……？
黎别还在思考着这少年的身份，另一边温无执几人已经对着那二人恭恭敬敬地见礼道：“华阳真人，遥钧真人。”
黎别一愣。
……这华阳真人身边的散漫少年，就是传说中的谢宵寒的师尊？
想着在梦里对方也看不见自己，黎别便也没避讳什么，只若有所思地盯着遥钧瞧。
然而下一秒，遥钧便往这边看了过来。
接着在黎别以为他们对上了视线之前挪开了目光。
心中一惊的黎别：？？？
“回师叔话，这孩子是我们巡查时在山门前遇见的，”温无执道，“辟邪印和山门大阵对他并无反应，他应该就是个寻常人。”
“哦？”
遥钧真人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继而一言不发地走到温无执身侧，抬手，手指落在了谢宵寒的眉间，片刻后收了回来，神色略有凝重：“这孩子……”
华阳真人问：“何如？”
遥钧却没说话，于是华阳也皱了眉。
见状，几个小辈皆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旁边的华阳真人只道：“照澜，带他们去谷中安置吧。”
“是，师尊。”
宋照澜应下，这就带着另两人往药谷去。
黎别打算再跟上去看看情况，然而下一秒一阵强烈的拉扯和晕眩感却袭击了他。
挣扎着脱困，天旋地转之间，黎别终于拨开迷雾，倍感艰难地睁开了眼，从梦中脱身。
那个在不久之前还在昏睡的少年人此刻正垂着眼眸看他。
“师兄？”
*
黎别道：“你……”
谢宵寒道：“你醒了。”
这话此刻从谢宵寒口中道出多少有点别扭，黎别捏了捏鼻梁回过神，而少年则已然挪开视线去。
黎别吐了口气，问谢宵寒：“你何时醒的？”
“刚不久。见你入睡，便不曾搅扰。”顿了顿，谢宵寒道，“师兄方才……做了噩梦？”
不打算对此多说什么，黎别摇了摇头，道：“也没有。”
暂且将那个梦抛到了脑后，茶壶里的水尚有余温，黎别随手加热，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给谢宵寒。
“师兄，我昏迷了多久？”谢宵寒接过茶杯，他们二人在这里能隐约听到窗户外的嘈杂声，“我们这是……在凡界？”
“对。”黎别顿了顿，“你差不多睡了两天时间。”
黎别道：“神农境中石峰上的事你还记得吗？”
谢宵寒回忆，看起来有些混乱。
黎别道：“那时我本是入了幻境，刚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之后就被卷进了峰顶一条赤蛟的化龙劫里，误打误撞离开了神农境，再醒来便发现你我已经身处江陵。
“这里是凡界，江陵的栖迟村。我们会被卷到凡界……之前我联络过师门，按师叔的说法，应该是受到了化龙劫灵力冲击的影响。”
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见谢宵寒不语，神色冷凝，黎别这便断了话音，出声问：“怎么了，有哪里不适？”
谢宵寒松了唇角，脸上神情多了些变化：“我……”
“怪我，忘了你才刚醒不久。”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一口气说了太多，黎别收了话音，伸手示意。
谢宵寒一愣，继而也伸出手，接着他就看到黎别将手搭在自己的腕上，为他看脉。
“灵力稀薄，气行时也颇为紊乱……仍是修为溃退之象。”
黎别皱着眉头，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瓶丹药递给他，道，“益气丸，你且服下，你稍作调息，我试试以真气为你牵引。”
谢宵寒看着黎别，道：“好，劳烦师兄。”
流转的真气如丝如缕，约莫小半个时辰，谢宵寒的脸色总算不似方才那般苍白。
“好些了？” 黎别收回手，温和问道：“你当时应该是在峰顶……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谢宵寒道：“我的话，我在峰顶遇见了一持剑的幻影。”
黎别道：“幻影？”
“嗯，可能是阵灵？我与它对阵时受了些内伤，再加上之前在赤霞洞留下的伤尚未彻底痊愈，故而……
“后来我昏了过去，再之后，应当就如师兄所见的那般了。”
这倒是同原剧情一般无二。
想着，黎别将另一瓶培元丹也递给了谢宵寒，说道：“看来那石峰顶便是那幻阵的中心，好在你人没事。
“听师叔们的意思，那大阵应当是古时神农境上神留在故居外的东西。先前一番误入，也算是你我机缘。”
谢宵寒低喃：“机缘……”
黎别道：“嗯。对了，还有件东西要给你。”
谢宵寒茫然道：“给我？”
黎别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之前的那枚断剑残片，在少年疑惑的目光中递给了他。
“你昏迷时遗落的。”说着，他将那残片放到了谢宵寒的掌心，“是你的吧？”
“……”
谢宵寒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黯淡的福缘，半晌：“是。”
看不清谢宵寒的神色，黎别道：“这几日你我不妨在江陵逗留几日，一来是便于你恢复，二来，师门传讯，那条龙出世时给这附近带来了不少麻烦。”
他接着说：“之前我也听了不少传言，不知是否有妖邪作祟，此行还需调查一番。”
五指收拢将残片收入掌中，谢宵寒抬起脸笑道：“好。”
“温哥哥，温哥哥！”
黎别闻声看向了窗外，便见阿如正捧着一捧桂花跑进小院：“你看你看，刚才我和猴子在那边摘的，可适合做糕——咦？”
阿如走到窗边，发现了醒过来的谢宵寒。
于是她吃惊地又咦了一声。
阿如眯着眼睛，好似大人般盯着谢宵寒打量。
黎别介绍道：“之前说过的，我的同门，谢宵寒，刚醒来不久。”
“同门？”显然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阿如似懂非懂地重复道。
黎别对谢宵寒道：“之前流落此地时，收留你我二人的人家的孩子。”
见谢宵寒好奇地看着自己，阿如点了点头：“唤我阿如就行，这个给你——”
趴在窗台上踮脚，阿如拿着桂枝挥了挥，见够不着，便将桂花交给了黎别：“温哥哥，你帮我给他。”
黎别接过，就听阿如又说：“你睡了许久，肚子一定也饿了吧，温哥哥和我之前去买了些点心，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说罢，不等谢宵寒开口回绝，女孩便如一阵风一般嗖地刮走了。
谢宵寒无言。
旁边的黎别则是含笑。
谢宵寒看向他，道：“看来师兄已经习惯了。”
黎别想了想，说：“算是吧。”
他不太想提起昨天在窗台边发现贡盘的事情。
黎别将金色的花枝递给谢宵寒，余光动了动，注意到小院外似乎有道人影。
那人站在外面，有些鬼祟地张望了片刻，然后撞上了黎别和谢宵寒的目光。
看似避无可避般地，那书生模样的青年主动道：“我来找李五爷……公子是？”
黎别也没多说，只道：“借住于此的过路人。”
那青年道：“五爷可在家？”
黎别回答：“早些时间外出了，来看诊？”
“嗯。”青年有些木讷地应了一声。
黎别温和道：“若是急迫，不若去张猎户家寻他一寻。”
“好，多谢公子……”
后面的话几乎被重新咽进喉咙，说罢，那人就匆匆离开了。
靠在窗边，黎别敛了笑意，对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极目而望。
阿如喊道：“我把点心拿来啦！你们在看什么？”
回到房间来的阿如学着黎别和谢宵寒的模样凑到窗边。
黎别无言地后退半步给她让了个身位。
于是阿如看向那个尚未走远的背影：“是孟哥哥啊。”
黎别道：“你认得他？”
“嗯，他和小烨住在村尾，不过我们许久没见了。”阿如仰着头对黎别说，然后又嘀咕道，“他怎的又过来了，莫不是小烨又病了？”
谢宵寒拿着桂枝，道：“病？”
阿如点头说：“嗯，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据爷爷说是很重的病。”
黎别略一思索。
谢宵寒看向窗外檐下的一只鸟雀。
二人相视一眼，继而黎别分出了一缕神识。
不消片刻，一只小雀扇着翅膀，扑棱棱地朝着那男子飞跟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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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怨憎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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