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二楼的房内,榻上躺着一女子,豆蔻年华,容貌艳丽,但脸色苍白,医者正慢慢给其施针,只见女子秀眉微颦,额间沁出细密汗珠,我见犹怜。
待施到第五针时,女子骤然睁开双目,一双水洗般的明眸,清丽脱俗,仙姿玉貌。
乌克竟有些微微失神,喉咙微动,清咳一声:“你是何人?”
“苏姝…”苏姝只觉昏昏沉沉,一手捂着前额,一边环视四周,可见古色古香的矮榻,彩绘案桌,青铜枝灯,木质窗柩,骇地弹坐起来,讶然道:“咦,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骤然望见眼前男子,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冷傲难以亲近。薄嘴唇发出淡淡的声音:“云来客栈。”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块铜牌置于她眼前:绣衣直指—乌克
乌克今日着玄色直裾便服,浑身散发着一股凛冽之气,居高临下:“你与孙全什么干系?”
“我怎么会在这里?”苏姝仍是惊疑未定,答非所问,极力捕抓出一丝头绪,脑袋如灌了铅,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突然手腕吃痛,被乌克一手紧紧钳住,只听清脆的喀嚓一声,痛的苏姝连声哀嚎,直呼“放手”,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只觉此人虽长的俊却粗暴不讲理。
“你如实回答,我便放手。”乌克蹙眉。
苏姝对他心生畏惧,痛的眼泪便要夺眶而出,哀求道:“我想一想…”
能想起来什么?哦,记得在河里游泳…还有什么…要找实习工作了……可是眼前一切是怎么回事?手上这疼痛并不像做梦!
乌克见她迟迟不语,一双翦水秋瞳泛着盈盈脉脉的水光,楚楚动人,忙移开视线,忽的一使力,疼痛加剧,苏姝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痛的直嚷嚷:“我不认识什么孙全,大人饶命…”
王世佑见状,好言相劝:“姑娘还是如实相告,免受皮肉之苦,你又刚刚醒过来,身子虚弱…”
苏姝直摇头,要告诉什么?告诉自己不是古代人吗?心下是又苦又恼,我连为何会在此处都不知道…怎么认识那个叫孙全的?,难道是三国历史上的那个孙权?一面小声求饶道:“大人,我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真的不认识什么孙全的……”
乌克放了手,神色不明。
王世佑附耳道:“会不会是落水浸坏了脑子…”
乌克内心松动,心道此人来路不明,甚是怪异,见了绣衣直指令牌竟视若无睹,要么深藏不露,装疯卖傻,要么真是无辜之人…见她双眸垂下来,脸上病容难掩丽色,如海棠垂首,西子捧心,便放轻了声音道:
“你年纪瞧着不大,为何独独一人出行,还落于东江之水?”
苏姝面露苦色,我能说我是穿越过来的吗?连自己都觉得荒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又见乌可眼神凌厉,不是个好说话的,只怕不应付过去,不会饶过她,心思百转间灵光一闪,柔声开口道:
“说来惭愧,我本生于富庶之家,奈何世事多变,家道中落,父母双亡。被舅父收养,舅母多有龃龉,在家里凭空多出一张吃饭的嘴来,对我日渐嫌弃,时有虐待,舅父充耳不闻…”
苏姝樱唇轻启,声音如涓涓细流,温润柔和,说到可怜处甚是哀婉。
“近来舅母见我已出落成人,便游说舅父把我卖给村里一个老爷子做填房,我心底不愿意,偷跑出来,过江的时候不慎掉落水中……多亏大人仗义相救”
声入人心,如柔水轻拂。乌克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直盯着苏姝,不放过她任何细微表情。
苏姝垂着眸,长睫轻颤,手心已黏腻,只觉对方的双眼似要将自己生剖了一般,胸腔里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为掩饰身体的紧张,弯腰鞠躬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乌克一言不发,只是沉着脸盯住她,并不全然相信她的话语,若有虚言,便会殃及鱼池。
于是转身对王世佑吩咐道:“且留着此人,好生看管。”
“诺。”王世佑道。
苏姝见乌克吩咐完便拂袖离去,舒了一口气,拿起铜镜自视。见镜中一古装女子,朱唇皓齿,杏眼桃腮,粉妆玉琢,真是一个大美人啊,如此美貌哪里还是自己的样貌,一时怔怔的看着,茫然无措。
该何去何从…想办法回到自己的世界?抑或找这个原身的家人吗?
苏姝摇摇头,眼下自己身份遭质疑,还是先弄清楚如今自己的处境吧,先活下来!
夜凉如水,外面的梆子已响了三声,已是三更天,万籁俱寂。
太守府中西北角有一棵老樟树,枝桠横斜,叶如华盖,两个黑色身影隐秘期间,借着月色,俯瞰府内地势。
府邸很大,以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院落。院中点缀几块山石,四周绿树环绕。
乌克从树上纵身一跃落下来,王世佑紧随其后,两人脚步轻盈,往东而去,在一处房门停下。
乌克轻轻一推,黑暗中瞧见案几左侧摆着两排博古架,上面摆满了竹简,是书房不错了。
廊庑庭柱辄悬宫灯,随风摇曳。王世佑在门口望风。
乌克点亮了火折子,案几上有笔墨、随意翻开的简牍,目光瞥了一眼便径直往博古架走去。
一一看过去不过是一些古文诗赋、地方奇文怪志、为政略书…地方民事…乌克警觉心起,却是历年各郡县民事记载,又瞥见墙角置有两黑漆木箱。
乌克一手举灯一手打开箱子,里面竹简皆用布帛一一装好,以细绳收口并挂有木牍一一标注。见木牍标有庐江、九江、丹阳、六安…遂打开丹阳一卷,一目十行,正是去岁各县税赋记载,又瞥见一角有一竹简并未用布帛装置,展开一看却是:现任丹阳郡仓曹刘篙,处事不当…削职…正待往下看,却听门口“笃、笃”几声,这是王世佑传来的暗号!
乌克急忙熄灭烛火,取走丹阳竹卷,轻轻盖好箱子,正欲出门去,听见屋外传来一直窸窸窣窣的声响,忽有人高喊“有刺客”,乌克心中一紧,一手已按住腰间佩剑,却听声音渐行渐远。
乌克打开房门一角,瞧间夜色中十几个高猛大汉,想必是府中护卫,左右狭击一黑衣人,那黑衣人以黑布遮挡面部,露出一双浓眉大眼,正是王世佑!
眼见王世佑就要被追上,乌克随手抓起院中石子悉数掷去,几个大汉应声扑倒,剩余大汉立时有一半人数折返而来,乌克不欲纠缠,跃上屋顶,那些个大汉紧跟其后,双方你追我赶,飞檐走壁。
太守大人陈裕被外面嘈杂声惊醒,披襟而来,心中满腹疑云,只狠狠下令道一定要把刺客擒了!
乌克和王世佑从小习武,身手敏捷,打了几个回合便跃出府外。只要出的太守府,他们便如脱缰的野马不受牵制,在纵横巷陌中交叉躲避,片刻功夫便把太守府的护卫甩远了,哪里还追的上他们!
待回到客栈已是丑时,王世佑登时摘了黑布跪下请罪,乌克宽言道:“此事不怪你,即使今晚无事,想必也瞒不了多久,眼下惊动了陈裕未必是坏事。”说着从怀着掏出卷册,“此乃去岁丹阳郡税赋,明日他也会有所察觉。”
王世佑心下懊恼,惊异道:“那该当如何是好?”
“且现有一事,去岁仓曹刘篙已辞官,想必与这事脱不了干系。明日陈裕想必会有所行动,你与唐士至在太守府外寻个隐蔽处留意太守府的一切行动,如有异常速来禀告。”乌吩咐道,又叮嘱一番,便令其退下,简单洗漱睡下了。
辰时,窗外嘤嘤莺语,燕子啼鸣,朝阳撒落万丈光芒,已有暖春之象。乌克不过休憩了两个时辰便起身,用过早食,于案桌翻看昨夜所得竹简。
卷内所记录去岁丹阳郡税赋明细,丹阳郡十六城,户十三万六千五百一十八,口六十三万五百四十五,又记录了每县所收田租、口钱、算赋、徭役、户赋、献费多少。
乌克找到胡熟县、宛陵县所在,仔细看完,当下捋了捋,陈裕贪墨之手法已渐渐有迹可循。
竹卷录宛陵县田,三百顷,产九千石,三十税一,收税三百石,然自己从宛陵县所收税册录田四百三十顷,产一万三千五百四十五石,收税四百零六石,光这一项一县田租陈裕便吞去一百余石!更何况其他口钱、算赋、徭役、户赋、献费还不知有多少,粗粗估算贪墨之额怕是有万石了!
陈裕这是胆大包天作假税赋,欺上瞒下,从中牟利!
只怕真实税赋账册已被陈裕销毁,眼下若是从十六城各县一一去收缴税册,过于费时费力,难免怕有人从中作梗,徒生事端。思及昨夜所获,或许可以从前仓曹刘篙下手……
不过这样整理一番,半日时光便已过去。用过晌食,正欲出门,迎面碰上正从宛陵县办事回来的陈长靖,复又返回屋内。
“属下去县尉府暗中查探了一翻,孙全确实有一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儿,不过说是去省亲了,属下并未见得。
玉佩上的符文,属下去附近道观寺庙打探了一番,说是平安符,但都不是出自他们。
属下又找了几家玉器行家,玉质、玉色都是极好的上品,非普通人家有之。属下怀疑此女有可能是孙全之女。”陈长靖一一禀告。
乌克接过玉壁,不及巴掌大,玉璧系有一红绳,想是贴身之物。思及昨日上午的女子贴身系于胸前,不由得脸色一红,微微一怔只觉这思绪来得好无理由,却瞥见房门外有个纤细黑影,心下了然。抓起桌上狼毫挥手一掷,正中门栓,房们豁然洞开,靠在房门的女子“哎呀”一声跌了进来。
正是偷听的苏姝。
“孙全不过一小小县尉,这块玉怕是要抵他两年官秩。苏姑娘身上有此价值连城的玉璧怎么还要寄人篱下、被强卖为妾?”乌克踱步到苏姝面前,蹲下身子,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在苏姝脸上转了转。
苏姝只觉扑面而来一股凛冽之气,心里发虚,若是承认便得罪了眼前的大人,若是否认却不知如何编下去,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咬咬牙道:“望大人饶恕,我落水醒来后如死后重生一般对落水前之事都一概不记得了……又怕说了大人反而生疑,才…才出此下策……我实在不是有意欺骗。”
这倒不假,自己刚穿越过来,对如今的世界是一无所知,以为随便编几句就能糊弄过去,哪知还有这一出。
乌克皱眉,负手起身。话倒说的真挚,眼下陈裕那边已有了眉目,此人虽与孙全无关,却身份不明,万不能因她出了乱子,待此事一了再放她离去,便将玉佩收于袖中。见她低眉敛目却依然可见朱唇粉面,心里有些意动:
“我此次出门紧急,身边缺一贴身侍女,你便留下伺候吧。”
话风转的有点突兀,苏姝愣了一下,这是要为奴为婢了?她支支吾吾道,“大人,民女并不想为奴…”
“怎么,不愿意?”乌克蹙眉,掷声道,“你一弱女子,生的貌美,孤身一人出门在外,如若无人庇佑,日子怕不会好过……”。
“大人,民女从未伺候过人,怕伺候不好……”
乌克天生富贵,心高气傲,哪容人拒绝,面上已含愠色:“本官留你是看的起你,怎的还白吃白喝不成?”
苏姝闻言,忙敛衽施礼,惊道:“我不是这意思,是民女糊涂了。”心里不由的哀叹,自己倒了大霉了莫名其妙来到这文明极度落后的世界。转念一想,自己孤身一人,身无分文,人生地不熟,出了大门不知可以落脚何处,此时也只能抓住这活命的稻草走一步算一步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一时奴婢又不是做一世…
于是假意恭敬道:“谢大人收留,小女愿意伺候大人…只是那玉佩可否还与民女,以后民女可能还得有赖于它找回身世。”
“玉佩我先替你收着,时间到了自然会还与你。”乌克见她恭顺,神色和缓道。
苏姝方才领略过他的官威,只得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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