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宫墙,檐角铜铃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宋思归独自站在国师殿外的回廊下,指节攥得发白,衣袖下还掩着白日被其他皇子推搡留下的淤青。他抿着唇,眼中压抑着倔强与一丝几不可察的脆弱。
殿内灯火温暖,于吟正倚在案边翻看星图,忽听门扉轻响。抬头时,少年已站在阴影里,声音低哑:“……师父。”
于吟挑眉,处理手中的事务:“这么晚才回来,书那么好看?”
“我母亲的事,”宋时归突然打断,喉结滚动,“您答应过我,十七岁时告诉我真相。”
空气骤然凝滞。于吟的笑意渐渐敛起,烛火在他眸中投下摇曳的暗影。良久,他轻叹一声,示意少年坐下。
“言然娘娘并非病逝,”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七年前刺客夜袭紫宸殿,她为陛下挡剑而亡。”
宋时归瞳孔骤缩——皇帝从未提及此事,宫人只道母亲“急症离世”。
“可那刺客……”于吟忽地扯了扯嘴角,“是你母亲安排的。”
窗外惊雷炸响,少年猛地站起,案上茶盏倾翻,水渍如泪痕蜿蜒而下。为什么?!
宋思归的指尖微微发颤,喉咙里像是堵了一把冷硬的沙:“……她为何要杀他?”
于吟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轻轻推到他面前。
“她从未想杀陛下。”他的声音低了下来,“那刺客,是她安排的死士,本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但毕竟自幼长大的青梅竹马又……算准了陛下多疑,唯有这样,才能让他永远记住她的忠心,才能——”
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才能让他……多看顾你几分。”
信笺上的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最后一句墨迹微散,似被水渍晕染过:
“吾儿思归,性敏且倔,恐不为帝所喜。若母死可换他半分垂怜……甘之如饴。”
殿外雨声渐急,宋思归死死攥着信纸,指节泛青。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夜晚,登上马车的夜晚,母亲临出门前紧紧抱了他一下,身上淡淡的梅香混着冷意。
——谁曾想,母亲在那时候就下了决心。
少年猛地弯下腰,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所有压抑的呜咽都碎在齿间。于吟静静看着他颤抖的肩背,伸手想拍,最终却只是将烛火拨暗了些。
良久,宋思归哑声问:"她既然……曾与陛下青梅竹马,为何后来会走到这一步?"
于吟望向窗外雨幕,轻声道:"你母亲十五岁那年,先帝为制衡世家,硬拆了她与陛下的姻缘,将她许给当时的太子。后来太子暴毙,陛下即位,本有机会接她入宫,却因朝局动荡迟迟未决。"
"直到那年春猎,"他顿了顿,"陛下遇刺重伤,你母亲带着三岁的你连夜出宫求药,却在宫外发现……那场刺杀本就是陛下自导自演,为的是铲除政敌。她无法接受这般算计,更怕你卷入其中,便假称遇匪,带着你在民间躲了两年。"
烛花爆响,映出少年震惊的面容。原来记忆中那段"随母亲省亲"的快乐时光,竟是逃亡。
"后来呢?"
"后来先帝病危,陛下以谋逆罪清算了你外祖全家。"于吟的声音越来越轻,"你母亲为保你性命,主动回宫认罪。陛下念在旧情没有追究,但从此……你们母子就成了这宫里最尴尬的存在。"
宋思归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枚褪色的平安符:"所以她每年生辰都带我去护国寺,其实是为了......"
"见你外祖旧部。"于吟接过话头,"那些人表面是香客,实则在暗中保护你们。可惜七年前被陛下察觉,她只能选择最极端的方式——用自己性命为你铺路。"
雨声中,少年慢慢展开那枚平安符,内侧绣着一行小字:
"愿吾儿岁岁平安,纵无母护,亦有余荫。"
他终于崩溃般跪倒在地,泪水砸在符纸上。原来母亲留给他的,从来都不止是深宫冷月下的背影。
于吟不知怎么安慰他,起身走了。
不知何时哭累了昏昏沉沉睡去,对他而言,失去母亲相当于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他不渴望那个男人能对他怎样,因为母亲走了七年,他在宫里的地位一点没有变,如此卑微。
清晨的初阳照射进来,鸟雀叽叽喳喳叫着,宋思归眼底泛红,许是一夜没睡好,他总是梦见母亲。
那个男人值得母亲为此牺牲性命吗?他真的不知道她是被迫嫁给之前的太子的吗?为什么在安排死士之后还要为他挡下那一箭?如今的他,有没有一丝一毫想过她……
宋思归干脆不再去想,努力驱散着脑海中的悲伤和杂乱,恨意愈发明显。
路总要走,不可能停留在这里。
雨水顺着宫墙的缝隙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宋思归缓步走在宫道上,没有撑伞,任凭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他刚从太医院出来,手中紧攥的纸张早已被雨水泡软,上面"箭伤""毒发"等字迹模糊成一片。
七年前,宫人们都说他母亲活得好好的,只是没有时间来罢了。他一直信以为真,直到今日偶然看到当年的医案,才知那箭上淬了剧毒,母亲在剧痛中挣扎了三日才...她终究不忍心。
宋思归停下脚步,仰头闭眼,让雨水冲刷着脸庞。喉结滚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让情绪外露。在这深宫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七殿下。"
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思归缓缓睁开眼,没有立即转身。这个声音他认得——昨日在那个隐秘的园子里,他被纪千秋围住时,就是这个声音仅仅提醒了一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漠然离去。
林霁寒,又是那个男人。
宋思归转身时,林霁寒正站在三步之外,手持一柄墨色油伞,神色平静如水。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林公子。"宋思归微微颔首,声音比雨水更冷。
林霁寒的目光在他湿透的衣衫上扫过,忽然向前一步,将伞倾斜过来遮住了他头顶的雨。这个动作让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得宋思归能闻到他身上沉水香的气息。
"殿下应当避雨。"林霁寒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宋思归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却抵上了冰冷的宫墙。林霁寒没有进一步逼近,只是固执地举着伞,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滑入袖中。
昨日还冷漠无情,今日为何又忽然转变态度?是在愧疚吗?是想补过吗?宋思归配吗?
"不必。"宋思归别过脸去,"习惯淋雨了。"
林霁寒的目光落在他微微发抖的指尖上,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温暖干燥,与宋思归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殿下在发抖。"林霁寒低声道,拇指无意识地在宋思归腕骨上摩挲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宋思归心头一颤。他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林霁寒的手掌像烙铁般灼热,热度透过皮肤一直烧到心里。
"放手。"宋思归声音微哑。“林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霁寒没有立即松开,而是用另一只手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宋思归肩上。衣袍上残留的体温和沉水香的气息瞬间将宋思归包围,让他一时恍惚。
"林霁寒!"宋思归终于挣脱开来,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你——"
话未说完,一阵冷风吹过,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林霁寒眸色一暗,忽然伸手将他拉入伞下。两人胸膛几乎相贴,宋思归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时胸膛的起伏。
"别动。"林霁寒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宋思归从未听过的柔和,"就一会儿。"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宋思归僵在原地,任由林霁寒为他系紧外袍的系带。那修长的手指在他颈间流连,似有意似无意地擦过他的下颌。
"昨日..."林霁寒忽然开口。
宋思归猛地抬头,正对上林霁寒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睛在伞下的阴影中显得格外深邃,像是藏着无数秘密。
"别提昨日。"宋思归打断他,声音却不如想象中冷硬。
林霁寒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拂去宋思归睫毛上的水珠。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两人都怔住了。
"你..."宋思归呼吸微乱。
林霁寒收回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神色已恢复如常:"殿下该回宫了。"
伞重新回到宋思归头顶,而林霁寒自己却站在了雨中。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顺着轮廓分明的下颌滴落。
宋思归握紧了伞柄,指节发白。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离去。走出几步,他鬼使神差地回头,发现林霁寒仍站在原地望着他,雨水模糊了对方的表情,只有那道目光如有实质,烙在背上。
转过宫墙拐角,宋思归才长出一口气。肩上外袍沉甸甸的,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和气息。他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将它脱下。
前方宫道转弯处,几个宫人匆匆跑来,为首的老太监惊呼:"殿下!您怎么..."他们认得到林霁寒那身衣服,那是皇上赐的。
宋思归抬手制止了他们,独自向前走去。雨幕中,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只有握伞的手微微颤抖,泄露了一丝不平静的内心。犹豫,矛盾的心。
他猜不透林霁寒的心思,他的感情变换莫测,今日为何这样,是怜悯自己吗?
我不需要…宋思归想。
但他实在无法拒绝林霁寒难得的温柔,不止对他吧。
林霁寒在远处看着宋思归,自己的心思自己也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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