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浑浊的海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钝痛压回。云挽蘅蹙紧眉头，睫毛颤动了几下，才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陌生的天花板，柔和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割出几道倾斜的光柱，尘埃在光里无声飞舞。宿醉的钝痛在太阳穴处凿击，每一次心跳都震得脑仁嗡嗡作响。她喉咙干涩得发疼，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
“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却像清泉一样瞬间涤荡了混沌。云挽蘅猛地偏过头。
岑染卿就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她已经穿戴整齐，只是没穿外套，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她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正静静地看着她，翡翠色的瞳孔在晨光里清透得像一汪深潭。
云挽蘅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昨晚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醒的蜂群，嗡嗡地、混乱地涌回脑海——震耳的音乐、辛辣的龙舌兰、旋转的灯光、依偎的体温、灼热的呼吸、黑暗中惊心动魄的试探与触碰……还有最后那个，重重落在她眼睑上的、滚烫的吻。
那不是梦！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
巨大的羞窘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身体却因为头晕而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躺着，眼神慌乱地躲避着岑染卿的注视，脸颊红得快要滴血。
“头疼得厉害？”岑染卿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她站起身，走到床边，递了一杯饮品。一股清新的、带着微微酸涩的柠檬香气弥漫开来。“把这个喝了，温蜂蜜柠檬水，醒酒，头会舒服些。”
云挽蘅几乎是屏着呼吸接过杯子，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岑染卿温凉的指腹，又是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液体。酸甜适中的柠檬水滑过干涩的喉咙，确实带来一丝舒缓的凉意，稍稍压下了翻腾的恶心感。
在递水杯的瞬间，岑染卿的袖口因动作微微滑落了一小截。
云挽蘅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的手腕。
一圈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红色痕迹，如同被极细的红线轻轻缠绕过，印在那截白皙的腕骨上。
嗡——
云挽蘅的大脑一片空白。那是……昨晚黑暗中，她不管不顾、用尽全力抓住的手腕！是她孤注一掷的证明！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握着杯子的手都有些发抖，头埋得更低了，耳根红得透明。
“现在知道害羞了？”岑染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昨晚你可是……”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云挽蘅几乎要把脸埋进杯子里，才慢悠悠地接下去，“……豪气得很，一百万彩礼的预算都给我安排上了。”
云挽蘅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嗫嚅着，声音细若蚊蝇：“染卿姐……对不起……我昨晚……喝太多了……” 她鼓起勇气抬眼飞快地看了岑染卿一眼，对方神色平静，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带着玩味的弧度，完全没有生气或计较的样子。
这份平静，让云挽蘅的心跳得更乱了。她慌忙转移话题，带着一丝残留的晕眩和小心翼翼的期待：“染卿姐……今天元旦放假，下午……你有什么安排吗？”那双还带着点宿醉迷蒙的琥珀色眼睛，此刻亮晶晶地望过来，像盛满了细碎的晨星。
岑染卿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翡翠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轻轻漾了一下。她将水杯从云挽蘅手里拿开，放在床头柜上。“暂时没有特别的安排，”她顿了顿，声音温和，“先起来洗漱吧，我请你去吃个像样的早餐，暖暖胃。”
“真的吗？！”云挽蘅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所有的不适和尴尬，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染卿姐你最好啦！” 她脱口而出，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雀跃。
那句“快要爱死你了”在舌尖滚了滚，被她险险咽了回去，但满心的欢喜已经溢于言表。她决定了，从今天起，要暗戳戳地、用尽全力地追求眼前这个人！
一家充满烟火气的港式茶餐厅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小小的卡座上。空气里弥漫着热奶茶的香甜和刚出炉菠萝油的酥香。
云挽蘅小口咬着鲜嫩多汁的虾饺，时不时偷偷瞟一眼对面优雅喝着热奶茶的岑染卿。宿醉的阴影在美食和眼前人的陪伴下渐渐散去，只剩下心尖上一种甜丝丝的悸动。
“染卿姐，”云挽蘅想起昨晚的豪言壮语，脸上又有点发热，但还是忍不住问，“那个……一百万彩礼的事……”
岑染卿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了一下，眼尾那点泪痣随着她微扬的唇角显得格外生动。“嗯，印象深刻。小朋友口气不小。”她语气带着调侃，却并无责备。
“我是认真的！”云挽蘅急忙强调，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过急切，声音小了下去，“……虽然现在可能还不行……”
岑染卿轻笑出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弦音。“那得努力了。不过……”她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神情带着一丝慵懒的向往，“其实我有时想，如果能攒够六百万，或许就可以提前退休，找个安静的地方，每天发发呆，看看书，也挺好。”
“六百万？”云挽蘅立刻摇头，像个精打细算的小管家，“染卿姐，六百万不够的！现在物价这么高，还要考虑通胀，还有医疗养老……我觉得至少得八百万才够稳妥！”
“哦？”岑染卿挑眉，被她一本正经算账的样子逗乐了，“八百万？志向远大。”
云挽蘅看着她含笑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冲口而出：“那……假如我有八百万……染卿姐……”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无比的认真，“我可以养你吗？”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岑染卿翡翠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深邃，仿佛要将她吸进去。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半晌，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刚才那种调侃的笑，而是带着点无奈，又似乎有些……难以言喻的柔软。
“一百万的彩礼还没兑现呢，”她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这就直接跳到八百万的赡养费了？小朋友，你这跨越式发展，有点快啊。”
她顿了顿，在云挽蘅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唇角勾起一个近乎纵容的弧度，“……可以吧。”
“可以吧”三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击中了云挽蘅的心脏。她感觉自己像踩在云端，轻飘飘的，巨大的幸福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低下头，掩饰住快要咧到耳根的傻笑，拼命往嘴里塞了个烧麦，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早餐。
就在这时，岑染卿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接起。
“喂，辛董……是，我在外面……下午？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准时到。”
电话挂断。岑染卿看向云挽蘅，带着一丝歉意：“抱歉挽蘅，下午公司领导那边临时有个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商谈，不能陪你了。”
云挽蘅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一下，心里涌起浓浓的失落，像刚充满气的气球被戳了个小洞。
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努力扬起一个理解的笑容：“没事的染卿姐！工作重要，你快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云挽蘅抱着抱枕坐在床上，心里反复回味着早餐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尤其是那句“可以吧”。甜蜜的泡泡咕嘟咕嘟地冒着。
她拿起手机，翻看着昨晚偷偷拍下的照片。照片里，岑染卿穿着一件她从未见过的、极正的大红色羊绒大衣，背影挺拔优雅，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冬日灰蒙蒙的夜景中耀眼夺目。
云挽蘅的心跳又加速了。她精心挑选了九张照片，有栖霞寺的庙宇，有半山腰的夜景……而最中间的位置，她放上了那张偷拍的、岑染卿的红衣背影。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她犹豫了几秒，最终带着一种隐秘的宣告和期待，在下午五点二十分，准时按下了发送。
配文是：
零点的钟声下，开启新的一年，幸会！ 光很暖，风很轻，新年的第一个清晨，从一场宿醉和一份特别的‘醒酒茶’开始。愿所有的奔赴，都有意义。[心]
发送成功。她盯着屏幕，心脏砰砰直跳。
栖吾设计公司高层会议室。
冗长的年终策略讨论接近尾声。岑染卿坐在长桌一侧，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一支钢笔，听着领导总结陈词，神情是一贯的冷静专注。
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跳出一条朋友圈更新提示。她本不想理会，但余光瞥见了那个熟悉的头像——是云挽蘅。
指尖微顿，她极其自然地侧过身，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另一只手则划开了手机屏幕。
九宫格照片映入眼帘。她的目光瞬间被中间那张红衣背影牢牢抓住。照片拍得……竟然很有氛围感。冬日萧瑟的街头，她那一抹红，确实醒目。配文里“宿醉”、“醒酒茶”、“奔赴”、“意义”……每一个词都像带着钩子，精准地勾连着昨夜和今晨的片段。
她看着那张照片，看着那句“愿所有的奔赴，都有意义”，指尖在那颗小小的[心]符号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一种被珍视的悸动，悄然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冲散了会议室的沉闷。
她的唇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不受控制地、极其柔和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那笑意，从眼底深处漾开，点亮了她翡翠色的眸子，连周身清冷的气场都仿佛被阳光融化了一角。
“染卿？”坐在旁边的另一位女高管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难得一见的轻松神情，带着点好奇和打趣小声问，“看什么呢？这么开心？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比平时活泼哦。”
岑染卿迅速收敛了外露的笑意，但眼底残留的暖意却骗不了人。她将手机屏幕朝下盖在桌上，端起水杯又抿了一口，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没什么，看到一只……很可爱的小猫罢了。”
夜幕低垂。
云挽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手机安静地躺在枕边，没有新的消息提示。岑染卿的朋友圈……她反复点开看了好几次，没有任何点赞或评论的痕迹。她有些失落，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然而，失落很快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取代。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黑暗中的一切：那灼热的呼吸悬停在唇畔的悸动，指尖描摹唇瓣时那令人战栗的酥麻，还有最后……那个带着绝望般力量、重重落在眼睑上的吻。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嘴唇。指尖冰凉，却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黑暗中，触碰到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柔软轮廓。那触感，如同烙印，深刻入骨。
“染卿姐……”她喃喃自语，黑暗中，脸颊滚烫。她知道自己彻底沦陷了，无可救药。每一天都变得无比漫长，只为了等待明天，等待能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
对了，司筱棠！那个“Vicky女王观察日志”！云挽蘅的眼睛在黑暗中倏地亮了起来。明天，一定要去找棠棠！厚着脸皮也要把那个“日志”要到手！那里面，一定藏着更多她不知道的岑染卿。
她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和甜蜜的焦灼，将发烫的脸颊埋进枕头里。指尖依旧无意识地停留在唇上，仿佛在黑暗中，一遍遍重温着那个未完成的、却已刻骨铭心的跨年之吻。意识渐渐模糊，沉入梦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快点来吧。
而城市的另一端，岑染卿靠在床头，暖黄的阅读灯映亮她手中的平板，上面是复杂的建筑图纸。但她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平板旁边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屏幕上是她刚刚保存下来的那张照片：冬日街头，她穿着醒目红衣的背影。
照片下方，是那条带着[心]符号的配文。
指尖悬在云挽蘅的头像上方，几次想点开对话框，最终又放下。她看着照片，翡翠色的眼眸里光影变幻，是困惑，是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昨晚的一切，那些大胆到近乎莽撞的触碰……是因为酒精的催化？是跨年气氛下的冲动？还是……这个总是用亮晶晶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孩，对她动心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向来冷静自持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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