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分,餐厅里飘散着家常菜的温暖香气。
温令仪看着对面默默扒白米饭、显然没什么精神的周见星,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色泽鲜亮的番茄炒蛋。
“别在那儿干了呗,”温令仪瞥了眼周见星苦瓜一样的脸,“一份工作而已,做得不开心就换,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今天周见星下班回来后,就一直是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温令仪还是头一次见到周见星为工作上的事情流露出这样明显的郁闷情绪。
唉。周见星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作为老板,黄海富那个人其实还算不错,至少对她还算照拂。
迅达维修在C市是规模最大、福利也相对最好的维修公司。
周见星如果真的冲动离职,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找到同等条件的工作。
而且,周见星是绝不可能离开C市的。
她的父母、朋友,还有……温令仪,都扎根在这里。
“我还以为……”周见星低着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声音闷闷的,“你要说,不上班了你养我呢。”
她又想起之前那五百万的乌龙事件,不自觉地脑补起电影里的经典桥段。
“呵,”温令仪闻言,唇角上挑了一下,“养你?也不是不行。但是……”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周见星的眼睛,“我更喜欢看你认真工作的样子,专注又可靠,特别有魅力。”
哇。好高的评价。
周见星又开始傻乐。
温令仪说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极其平常的口吻补充道:“对了,前几天给你订了台车,手续差不多办好了。过两天有空,我带你去提车。”
回来后事情一多,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周见星听到这话,立刻放下了筷子,抬起头,眉头微微蹙起:“我不要。C市现在限号都天天堵得要命,开车一点都不方便,还不如我骑电动车来得快。”
她不想花温令仪的钱,尤其是这样大笔的开销。
·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温令仪有些意外,这个时间点很少有人会不请自来。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门口的监控画面,眉头立刻拧紧了。
屏幕上显示的人,是她的父亲,温书礼。
她起身去开门,周见星也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有些无措地看向门口。
温书礼面色沉肃地走进餐厅,目光扫过餐桌,立刻就和站在桌边的周见星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神锐利而充满审视,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压力。
“她是谁?”温书礼省却了寒暄,直接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女儿,声音低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个时间过来吗?”
“叔叔您好。”周见星被那目光看得有些慌,连忙躬身问好,声音不自觉绷紧了,“我是……”
她卡壳了,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与温令仪的关系,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温令仪,眼神有些无措。
“爸,”温令仪向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周见星挡在自己身后,语气尽量放得平稳,“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坐下来一起吃点?”
她心里很清楚,父亲突然上门,绝对是来者不善。
“吃饭?”温书礼冷笑一声,还是在餐桌主位前坐了下来,目光如炬地盯着温令仪,“你那个前女友,今天都找到我公司去了,闹得很难看。”
“所以我特地来看看,她说的是真是假。”
“温令仪,你是不是该好好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祝扬。
温令仪心里一沉,但随即又释然了。
既然父亲已经知道了,那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攥住了周见星因为紧张而揪着裤子侧边的手,那手心里一片冰凉的汗湿。
她拉着周见星,一起在温书礼对面的位置坐下,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平静地开口:“爸,正好给您介绍一下。”
“这是我女朋友,周见星。”
温书礼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得很清楚,”温令仪没有丝毫退缩,又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我的女朋友,周见星。”
“我们在一起生活有一段时间了。”
“跟她分手。”温书礼的命令斩钉截铁,他甚至没有看温令仪,目光移向餐桌中央一碟红绿相间的泡菜萝卜上。
“三个字,”温令仪的下颌线绷紧了,“不可能。”
“温令仪,”温书礼猛地抬起头,脸上因为用力出现了明显的沟壑,五官也挤到了一起,“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对你感到这么失望过!”
妻子离世得早,为了女儿,温书礼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娶。
温令仪从小到大都算是他的骄傲,学业、事业,包括后来和苏哲的婚姻。
虽然他知道内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但至少表面风光,他也算是放下了心。
女儿是同性恋这件事,他早年就隐约有所察觉,但一直不愿深想,哪怕对方明明白白告诉他,他也不愿相信。
如今被血淋淋地撕开摆在面前,他想到的首先是温家的脸面,以及……岂不是要绝后?
“叔叔,”周见星看着这对父女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心脏揪紧了,她嗫嚅着开口,试图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我……”
“闭嘴!”温书礼一个凌厉的眼刀瞬间扫向她,声音冷硬如铁,“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周见星的脸一下子白了,她抿紧了嘴唇,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手指在桌下绞得更紧。
“那你跟苏哲这又是怎么回事?”温书礼闭上眼,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你哪怕……哪怕找个正常的男人,我都不会像现在这么生气!”
“我从来就不喜欢男人,”温令仪觉得这话说出来可笑又可悲,嘴角虚张声势的笑再也挂不住,“这一点,您很多年前就应该知道了,不是吗?”
“温令仪!”温书礼睁开眼睛,看着女儿那张倔强又熟悉的脸,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甚至令人厌恶。
“是不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太宠着你了?才养成你现在这样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的性格!”
他颤抖的手指先指向脸色苍白的周见星:“她,”然后又指向温令仪,“和温家继承人的身份,你只能选一个。”
听到这个二选一的命题,温令仪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语气甚至带上了点嘲讽:“您只有我一个女儿。”她提醒父亲这个事实。
“那又如何?”温书礼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决绝,“只要我的公司能长久地发展下去,继承人是不是你,根本不重要。”
“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人太重感情、情绪化严重,本来就不适合做管理。”
“你听我的话,跟这个女人断了,老老实实回归家庭,和苏哲继续把日子过下去。”温书礼还是没能忍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发出沉闷的巨响。
“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选择这条邪路,那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我温书礼的女儿!”
“爸爸,”温令仪脸上的血色褪尽了,但仍在做最后的努力,试图唤回温书礼的父爱,“都这么多年了,难道您就真的不能尝试着接受真实的我吗?我过得并不快乐……”
她又想起了高中时第一次鼓起勇气向父亲坦白性取向时的场景。
那套价值不菲的茶具瞬间化为齑粉,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当然,现在温令仪已经快三十岁了,不再是那个惶恐无助的少女,
而温书礼的脾气,表面上似乎也比当年温和了许多。
但有些本质的东西,原来从未改变。
“我会当你死了。”温书礼别开脸,不为所动,扔出的话语将温令仪的心扎了个对穿。
人在情绪极度激动的时候,很容易口不择言,说出一些极端的气话。
这种时候,最理智的做法应该是双方都先冷静下来,给彼此一点空间和时间,然后再去寻找机会沟通。
但显然,此刻的温书礼和温令仪都彻底被愤怒和失望的情绪裹挟了,谁都不愿意,也没有能力先退后一步。
周见星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她悄悄地、轻轻地拉了拉温令仪的袖子。
现在她坐在这里,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罪人,尴尬又局促。
两个本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因为她的存在而爆发如此激烈的冲突。
这让她内心充满了负罪感。
“如果您非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温令仪的心彻底凉了,她冷笑一声,反手紧紧抓住了周见星冰凉的手指,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您就当我死了吧。”
她别过脸去,不再看父亲那双盛满怒火和决绝的眼睛。
“好,好,好!”温书礼连说三个好字,食指用力地指向温令仪,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从现在开始,我会立刻冻结你名下所有银行卡的副卡,你不会再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
“你名下的那些车、珠宝、奢侈品,一件都不准带走,我那里有全部的消费记录!”
“随您的便吧。”温令仪伤心到了极点,反而呈现出一种麻木的平静。
她不想再争辩什么了,只觉得无比疲惫。
“既然你跟苏哲根本没有夫妻之实,”温书礼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最后丢下一句冰冷的吩咐,“就早点跟人家把离婚手续办干净!”
“你现在这样不清不楚拖着,又跟别人同居,像什么样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沉重的关门声在别墅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
温书礼走后,餐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温令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上楼,回到了主卧,反手关上了门,却没有锁。
周见星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她默默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走到主卧室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手举在半空,最终还是没有敲门,她只是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手中的热水渐渐变凉,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卧室里,温令仪瘫在地毯上,眼泪无声地不断滑落,在地毯上泅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她手里捏着一团纸巾,却忘了去擦拭脸颊。
这是父亲对她说过的最重、最绝情的话。
她怎么可能不伤心?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血缘至亲。
然而,在这铺天盖地的伤心之下,却又诡异地混杂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像一个兢兢业业、扮演了太久别人期望角色的演员,终于迎来了卸下所有的妆扮、告别舞台的时刻。
这样的扮演,早就让她疲惫不堪了。
从此以后,她终于可以尝试着,用自己最真实的面目去生活,哪怕前路未知,甚至荆棘遍布。
但,她不会是一个人。
温令仪平复好心情,起身准备下楼喝点水,推门时感到一阵滞涩感,随即门被从外面拉开。
是周见星端着水杯站在门口望着她。
“周见星,”温令仪狠狠冲进周见星怀里,“我终于自由了。”
水杯中的水被冲撞得泼洒出来,打湿俩人的白色拖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