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在惊雷骤雨平息后,变得异常宁静。
温令仪用周见星递来的干毛巾擦干了被雨水打湿的发梢,换上了一套周见星找出来的干净衣物,一件略有些旧的纯棉T恤和一条宽松的居家裤,布料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干净气息。
周见星的床,比起澜月湾别墅主卧那张宽敞奢华、足以躺下三四人的大床,确实小得有些过分。两个人躺上去,几乎是肩挨着肩,腿贴着腿,不得不彼此紧靠,才能安稳地睡下。
狭窄的空间里,彼此的体温、轻微的心跳声和规律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交织在一起。
温令仪任由周见星像只寻求安全感的小兽,整个人蜷缩着,侧身紧紧趴伏在她的胸口,脸颊贴着她的颈窝。
她一只手绕过周见星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柔地抚摸着对方那头略显毛躁、却十分柔软的长发,指尖穿梭在发丝间。
另一只手则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孩子,声音低柔地在她耳边一遍遍呢喃:“没事了,别怕,我在这里……睡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怀中人呼吸逐渐变得深长、均匀,搂在她腰间的胳膊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松开丝毫,显然已经陷入了安稳的沉睡。
温令仪低下头,嘴唇轻轻碰了碰周见星额前的发丝。
冷静下来回想,今晚的举动确实带着点不管不顾的疯狂。
温令仪自己也无法完全厘清,她之所以赶来,究竟是因为周见星那句“害怕”,还是因为……她自己内心深处,对见到这个人的渴望同样汹涌难抑,只是恰好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毕竟,说穿了,只是打雷而已。就算害怕得厉害,终究不会真的要人性命。真的有必要在恶劣的天气里,冒着风险开车穿越半个城市吗?
当她握着方向盘在能见度极低的雨夜穿行时,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之前的每一个周六,周见星骑着那辆老旧的电动车,穿越城市街道来到澜月湾,路上是不是也怀着类似的心情?
那种单纯的、迫不及待的、只是因为要见到某个人,而雀跃不已的期待?
“我爱你。”
当周见星带着颤抖哭腔,在她怀里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温令仪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瞬间被某种巨大的冲击清空了,反复回荡的只有这简单的三个音节,连带所有的思考能力都暂时宕机。
她甚至忘了该如何回应,只是本能地收紧了手臂。
直到此刻,万籁俱寂,身边人已然安睡,她才开始迟缓地、认真地思考,面对那三个字,她本该给出的回应是什么。
这样言重、托付全部心意的三个字,是能够轻易说出口的吗?那究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爱”,还是一时被环境和情绪催化的冲动上头?
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或者仅仅只是情动时的甜言蜜语?
现在的温令仪,心绪纷乱如麻,显然还无法给出对等的回应。
她确实喜欢周见星,喜欢她带给她的温暖、笨拙的真诚和毫无保留的依赖。但“喜欢”和“爱”之间,是不是还隔着一段距离?
窗外的雨声渐小,变成一阵绵密而轻柔的白噪音,敲打窗棂。温令仪的思绪也逐渐模糊,意识被周见星平稳的心跳和呼吸声包裹,那声音像有魔力般,抚平了她内心的纷扰,也沉沉睡去。
·
一夜无梦,温令仪睡得格外沉。醒来时,窗外的天光已经透过浅色窗帘,将房间染上一层柔和的亮色。
周见星仍在她怀里酣睡,脸颊红扑扑的,呼吸均匀。
她们竟然就保持着这样紧密相拥的姿势睡了一整晚,温令仪被她压着的那条胳膊已经完全麻木,失去了知觉。
她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想要把胳膊抽出来。刚一动,怀里的人似乎就有所察觉,不安在她胸口蹭了蹭,眉头微微蹙起,搂着她腰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温令仪停下动作,屏住呼吸,生怕吵醒她,以近乎凝滞的速度,一点一点,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将发麻的胳膊成功解救出来,血液回流带来的刺麻感让她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轻手轻脚地起身,温令仪伸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背和肩膀。周见星的床垫对她来说偏硬,睡了一晚,感觉浑身骨头都在发出细微的抗议。
还好她不是什么娇贵的豌豆公主,不至于因为床铺不够柔软就彻夜难眠。
轻轻推开卧室的门。昨晚来得太急,天色又黑,根本没来得及看清这个家的模样。此刻借着清晨柔和的光线,她终于可以好好打量一下周见星的家。
她缓步走到小阳台。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湿润的泥土和植物气息。阳台上,栀子花和茉莉正值花期,浓郁的甜香充盈着这方狭小的空间。
还有一阵说不清的幽香传来,温令仪低头寻找,看到一株枝叶朴素、开着不起眼小白花的植物,香气正是来源于它。
周见星把这些花草都照料得极好,每一盆都生机勃勃,叶片油绿,花朵饱满,虽然空间有限,远不如澜月湾的花园面积广阔,但花草的种类繁多,很多温令仪叫不上名字的品种,在这里争奇斗艳,自成一派小天地。
想起来,温令仪自己,也不是没尝试过养花弄草,但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甚至像是被下了某种诅咒,无论多么精心呵护,最后总是难逃枯萎的命运。
搬到澜月湾后,她索性彻底放弃,直接聘请了专业的园艺师来打理花园,才勉强维持住那片绿意的生机。
对于那些植物而言,或许温令仪不管不顾,反而比她精心照料对它们更友好。
在这方面,她心里对周见星是存着点敬佩的,似乎无论什么植物到了她手里,都能焕发出最强的生命力。就连澜月湾的花园,自从周见星时常去照料后,也比以往更加葱郁茂盛。
她看着这些蓬勃的生命,忽然觉得周见星上辈子或许是什么森林里的精灵或仙子?天生受到自然草木的庇护和喜爱,就像那些古老童话里描述的那样。
走进客厅。陈设简单而整洁,透着朴素的温馨感。电视背景墙是略显过时的“花开富贵”图案,一看就是老一辈偏好的审美。而靠近沙发的墙面上,端端正正挂着一幅毛笔字,上书“仁义礼智信”五个大字。
看着充满年代感和传统家庭气息的布置,温令仪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她算是知道周见星怎么会长成这样了。
踱步走进厨房。这里空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台上有着经年累月使用留下的痕迹,诉说着这个家庭的日常。各种调味料的瓶瓶罐罐几乎占据了半个台面,摆放得井然有序。
整个空间充满了扎实而温暖的生活气息,是澜月湾那个现代化却冷清的巨大厨房无法比拟的。
温令仪打开冰箱,里面食材塞得满满当当。她拿出几枚鸡蛋。回想起来,似乎总是周见星在为她忙前忙后,准备各种食物。
今天破天荒地,她也想为周见星做一顿简单的早餐。
找出一口合适的小煎锅,温令仪信心满满。她看过太多次周见星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觉得煎个鸡蛋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打开燃气灶,倒入食用油,油热得很快,油烟迅速升腾弥漫开来。这时温令仪这才想起手忙脚乱地去找抽油烟机的开关。按下开关后,匆忙将鸡蛋磕进锅里。
“刺啦”一声,蛋液接触热油的瞬间冒起一阵白烟,几小块碎蛋壳也跟着掉了进去。她赶紧又去找筷子夹蛋壳,一番折腾后,锅里已经传出了明显的焦煳味。
她连忙给鸡蛋翻面,翻过来的一面已经煎得焦黑。她皱着眉,用筷子把那个失败的煎蛋夹起来,嫌弃地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看来,看别人做和自己亲手做,完全是两回事。
但是温令仪没有气馁。这次她学聪明了,先把鸡蛋分别都打进小碗里,仔细确认没有蛋壳残留,然后再重新热锅、放油。
“温姐姐……”带着刚睡醒慵懒鼻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一具温暖的身体贴上她的后背。
周见星的手臂自然地环住了温令仪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呼吸拂过她的耳畔:“还是我来吧。”
温令仪那点不服输的劲头被勾了起来。她任由周见星抱着,手上的动作没停,给锅里的鸡蛋翻了个面——看起来似乎又有点煎过头了。
“不用,”温令仪尽量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语气听起来很镇定,用锅铲将煎蛋盛进盘子里,“好了,我们去吃饭吧。”仿佛刚才那个手忙脚乱的人不是她。
来到小小的餐桌旁,温令仪看着盘子里那几个品相不一的煎蛋,有些心虚地尽量挑出两个看起来颜色最正常、边缘焦煳最少的拨到周见星面前的盘子里,然后带着一丝期待看着她。
周见星拿起筷子,夹起那个煎蛋,低头咬了一口,仔细咀嚼了几下咽下去,然后抬起脸,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吃!”
温令仪暗自松了口气,拿起筷子开始吃自己盘中剩下那两个煎蛋。刚咬一口,蛋白部分带着明显的焦苦味,蛋黄部分却还没完全凝固,带着点溏心的状态,而且她完全忘了放盐,除了油脂和焦苦味,就只剩下蛋腥味。
看来,煎蛋这门手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个小骗子。
就算谈不上难吃,也绝对跟“好吃”两个字沾不上半点边。
“温姐姐,”周见星小口小口吃着盘里的煎蛋,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她,语气带着商量和一点点的恳求,“那个……以后做饭的事情,还是都让我来吧,好不好?”
果然,还是太难吃了。温令仪心里清楚,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周见星,她那种近乎幼稚的任性就不自觉地跑了出来。
她眉毛轻轻一挑,故意反问:“怎么?嫌我做得太难吃了?”虽然答案显而易见。
“不不不,”周见星连忙摇头,为了增加说服力,赶紧两口把剩下的煎蛋都塞进嘴里咽了下去,腮帮子鼓鼓的,“温姐姐你能给我做饭,我特别、特别开心,真的!”
她放下筷子,手指无意识抠着桌沿,声音低下去,“可是,我还是想给你做饭。因为除了这个,我好像也想不出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别的事。”
“你喜欢吃我做的东西,看着你吃我做的饭,我就会觉得特别开心,特别有成就感。”这是藏在她心底,那份关于差距和自卑的角落。
温令仪的心像是又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软。她看了一眼自己盘子里那两个各被咬了一口就再也无法下咽的失败作品,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周见星注意到温令仪盘中几乎没动的煎蛋,很自然地将盘子端走。没过一会儿,她就从厨房端出来两个煎得恰到好处、边缘焦黄酥脆、蛋黄圆润饱满的完美太阳蛋,外加一杯冒着热气的浓郁豆浆,轻轻放在温令仪面前。
温令仪拿起筷子,吃着这顿迟来的、像样的早餐,心里有点小小的郁闷。
她实在是想不通,周见星到底是怎么能把蛋白煎得丝毫不焦,同时让蛋黄又熟得那么恰到好处、口感嫩滑的?
周见星吃完早餐,匆忙换好工装准备出门上班。
温令仪也收拾妥当,准备离开。在门口分别前,周见星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温令仪,语气里充满了期待:“姐姐,我爸妈这两天都不在家……你晚上,还过来一起吃饭吗?”
温令仪看着那双盛满希冀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目送周见星骑着那辆略显陈旧的电动车,身影汇入清晨的车流逐渐远去,温令仪才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她没有告诉那个小傻子。
周见星已经为她做得足够多了。她不需要再额外去证明什么,或者为她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周见星的存在本身,对于温令仪而言。
就已经是照进她原本灰暗冰冷世界里的、不可或缺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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