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持续不断地从花洒喷涌而出,蒸腾的热气弥漫在狭小的浴室空间里,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周见星的视线。
她无意识地、机械地擦拭着身体,皮肤被搓得微微发红。
温令仪让她多洗几遍,这句话像一句无法破解的谜语,在她混沌的脑子里反复回响。是什么意思呢?是嫌她不够干净吗?她不明白,只是下意识地遵从命令。
温令仪的态度转变像一场毫无预兆的寒流,让她从内到外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
为什么总是这样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为什么每一次,在她刚刚触摸到一点确切的、被回应的暖意,觉得温令仪或许也有一点点喜欢她的时候,对方总会毫无征兆地倾下一盆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浇得彻底冰凉?
所以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
究竟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触碰了哪一条未知的禁忌?
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她原因?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为这段关系、为温令仪做出了多少让步和妥协,几乎磨平了所有棱角,却仍然不知道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对方真正感到满意和安心。
喜欢温令仪,真的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像在看不到尽头的沙漠里跋涉。
周见星以前很认真地分析过自己,她知道她不喜欢感情里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和猜忌试探,因为她天生笨拙,反应迟钝,根本应付不来那些微妙的心思和潜台词。
她更喜欢具体而明确的东西,喜欢每个步骤都清晰可见,有明确因果关系可循,就像她维修机器时面对的电路图和零件,一是一,二是二。
然而,感情偏偏是世界上最抽象、最没有逻辑可言的东西。
她只能像个盲人,在黑暗里一点点伸出手,忐忑不安地试探、摸索。可每当她以为自己终于稍微触碰到温令仪心门外那层坚冰,感受到一点融化的迹象时,坚冰又会重新覆盖上来。
可她就像中了某种无解的魔咒,即使在这段关系里不断被无形的尖刺扎伤,感到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失落和疼痛,却始终无法抽身脱离。
反而在温令仪这种反复无常、先给予重击再施舍一点点甜头的模式下,越陷越深。
先让她痛到麻木,然后只要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她都会像久旱逢甘霖一样,倍感珍惜,甚至觉得那一点点好就足以抵消之前所有的痛。
也许,真的是她自己不够好吧。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周见星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头,也无法回头了。
她早已深陷其中,情感的流沙没过胸口,每一次试图挣扎,想要把自己拔出来,只会被更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下沉得更深。
一段感情,无论是悄无声息地开始,还是无可奈何地消亡,或许都应该遵循自身的规律,像季节更替,像潮汐涨落,人力在其中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周见星虽然在感情方面天生迟钝,对这一点却异常清醒,因为她曾无比深刻地体会过,人的心,是最不受理智控制的领域。
不是她想放弃,那颗为温令仪跳动、为温令仪疼痛的心,就会乖乖听从指令。
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点细微的铁锈味,周见星才用浴巾将自己紧紧裹住,推开浴室的门。
湿热的水汽争先恐后地涌出,融入客厅相对干凉的空气里。
她推开卧室虚掩的门,里面空荡荡的,床铺平整,并没有预想中的人。她又快步走到狭小的厨房和同样不大的阳台查看,这套房子结构简单,一眼就能望到头,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角落。
“温姐姐?”她试探着呼唤,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有点突兀。没有人回应。
她又来来回回仔细找了两三遍,每一个柜门都打开看了看,依旧没有。
温令仪人呢?去哪儿了?那么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凭空在她家里消失。是走了吗?就这样走了?甚至连一个招呼,一句解释都没有留下?
所以,什么因为工作问题心情不好,全都是骗她的借口。温令仪就是生她的气了,因为她至今仍不知道的某些原因,生她的气了,并且用突然消失这种冷冰冰的方式惩罚她。
为什么?是因为昨晚她做的那些事,让温令仪感到不舒服或者被冒犯了吗?可是她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地征询过她的意见,如果当时不愿意,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叫停呢?
今天早上温令仪出门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甚至还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答应了她晚上会回来吃饭。
怎么晚上回来,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冷漠,疏离,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周见星站在屋子中央,茫然和无措潮水一样淹没了她,点开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指尖悬空犹豫了片刻,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温姐姐,你出门了吗?」
「你胃舒服一些了吗?还吐吗?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药?」
「温姐姐,你……还会回来吗?」
消息发送出去,绿色的气泡安静地悬浮在屏幕左侧,没有激起任何回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始终没有任何新的提示。
周见星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心脏被各种可怕的猜测揪紧。是不是温令仪胃难受得实在受不了,等不及她出来,就自己强撑着去医院了?现在没回消息,是不是在医院做检查,或者……遇到了什么别的突发情况?
温令仪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慌了神,没有任何犹豫,她迅速找到了通讯录里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熟悉的等待音,而是一个电子女声冰冷又机械的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正在忙。这个状态通常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对方真的正在和另一个人通话,甚至为了那个人的事情,离开的时候匆忙到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跟她交代。
另一种可能性,更直接,也更伤人。
温令仪看到了她的来电,然后直接挂断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周见星感觉自己像一件被随手丢弃的旧物,像在孤儿院里,曾经短暂地被某个家庭领养,品尝过几天虚假的家庭温暖和关爱,随后就因为各种原因再次被无情遗弃的孩子。
那种得到过再失去的空茫和钝痛,远比从未得到过要深刻得多,也更让人难以承受。
她仍然不死心,试图自己骗自己。
或许事情不是她想得那样糟糕,温令仪只是临时遇到了非常紧急的事情,必须立刻处理,来不及告知她就离开了呢?
她努力振作起一点精神,重新拿起手机,编辑消息。
「温姐姐,如果你安全的话,回个消息好不好?一个字就行」
「我只是想确认你是安全的,没有出事」
「我会忍不住一直担心你,我怕你遇到什么意外」
消息发送出去,依旧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周见星甚至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立刻换好衣服冲出门去,一条街一条巷子地寻找温令仪。
可是,她该去哪里找?这个世界那么大,而温令仪的世界,对她而言又有那么多禁区。
澜月湾吗?温令仪的小姨现在就住在澜月湾。如果她贸然跑去,被那位小姨撞见,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去解释自己对一个“已婚”太太这种过度的、不合常理的关心和寻找?
温令仪早就明确表示过,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如果她真这样不管不顾地找过去,只会让温令仪更加生气,更加不想搭理她吧?
因为她又“不听话”了。
桌上那些精心准备的饭菜早已彻底凉透,油凝固成白色脂块,看上去毫无食欲。
周见星走过去,默不作声地将它们一盘一盘原封不动地端进冰箱。
明明干了一整天体力活,刚到家的时候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却感觉胃里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沉甸甸的,堵得慌,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去。
·
夜幕彻底降临,窗外小区楼栋的灯光次第亮起,电视的声音、炒菜的声音、小孩哭闹的声音隐约传来,衬得她这个小家格外寂静。
连续两个晚上,这个空间里都充满另一个人的气息和温度,有细微的呼吸声,有翻身的窸窣声,有偶尔的低语。
突然之间,这些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空间的空旷和死寂被无限放大,像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包裹。
周见星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脑海中纷纷杂杂,像是一团被猫彻底抓乱的毛线,找不到头绪。
她忍不住又一次点亮手机屏幕,点开对话框。界面依旧停留在她发出的那一连串绿色气泡上,而对方的头像沉默地悬在左上角,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这段脆弱关系,似乎从来都只有靠她主动去发消息、去联系、去讨好、去小心翼翼地维持,才有继续下去的那么一丝微弱可能。
因为两个人里面,她才是那个毫无保留、彻底沦陷得更深的人。
周见星几乎能听到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她还是厚着脸皮,再一次编辑消息发送过去。
每打一个字,都像是在用自己的脸皮去摩擦粗糙的水泥地。
「温姐姐,你休息了吗?」
「晚上有吃东西吗?胃还会不舒服吗?」
「求求你,回我一条消息好不好?就一条」
……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改,真的」
……
「姐姐,我想你了」
最后这条消息发送出去的瞬间,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拉黑了?
周见星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冰凉墙壁瞬间贴上了她的脊背,激起一阵寒战。
她屈起膝盖,额头死死抵在坚硬的膝盖骨上,整个人缩成更紧的一团。
手机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边框硌得掌心生疼。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漆黑的手机屏幕上,溅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真的要分开,总要有一个明确的理由,一句清晰的道别吧?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周见星难道就没有心吗?难道就感觉不到痛吗?
她感觉自己就像温令仪一时兴起捡回来的流浪狗,高兴时候招招手,逗弄两下,给她一点廉价的温暖,她就心甘情愿地对着主人摇尾巴,献上所有的忠诚和依赖。
不高兴的时候,就直接一脚踢开,彻底丢在一边,不管她如何难受地呜咽哀鸣,温令仪都不会再多看一眼。
就算是死,总也得让她死个明白吧?这样不明不白的冷遇和抛弃,算什么呢?
不甘和委屈在胸腔里翻滚。周见星一遍又一遍,近乎偏执地重复拨打那个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永远是那个电子女声用毫无波澜的语调重复着冰冷的忙音。
连手机号码,也被彻底拉黑了。
这算什么?单方面的、彻底的断联和冷暴力吗?
周见星感觉自己的血液像是被人从心脏的源头死死堵住了,再也泵不到四肢百骸。
心里憋闷得发慌,一阵阵发紧,近乎爆炸。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不奢求原谅,不奢求和好,就只想要一个理由。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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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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