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一道风流却不失爽朗,妩媚却不失凌冽的女声在巷口响起。
很特别的声音,很特别的人。
来人约是个年轻姑娘,身上披着一件黑斗篷,面上蒙着红纱,不知面容。
她足系金环,红缎垂地,每一步都有金饰响动,清脆又沉重。
“哎呀呀,好生漂亮的公子,稀客——”
她那甜腻轻浮的嗓音给人的不是温柔沉醉,而是瑟缩的冷意,如同毒蛇紧盯着猎物,又狠辣地缠住猎物的脖子,露出尖利的牙齿。
这女子对穆尧一行人并无恶意,更多的则是一种好奇和赞赏。
她抬脚踹了一下地上躺着的人,嫌恶地甩动脚腕,轻轻一跃,拉开距离。
“原来没死呀~谢谢你们帮忙啦!要不入楼坐坐,喝上一杯?”
洛清辞对她抱拳,礼貌回拒:
“我等尚有要事傍身,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姑娘,告辞。”
女子并无挽留之意,很爽快地点头应下,朝身后招了招手,巷口走来几个小厮,他们压住无赖的身子,静候着。
望着几人消失在转角,女子只轻笑一声,又高声喊了一句,并不在乎是否有人听见:
“有空一定要来呀——”
转身刹那,却见她换上狠厉神态,一刀插进这男人的掌心。
剧痛之下,这无赖杀猪般的嚎叫充斥了整个暗巷。
“赊账一年零三月,戏弄我楼里的姑娘们,当我死了不成?!”
“啊——!!!我是温少爷的人!你敢动我!”
那女子似乎被戳到了嫌恶之处,变得异常愤怒:
“走狗而已!我管你什么家的,要不是今儿我心情好,不想再造杀孽,你是谁的人我都照样杀!”
“妖女!你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她轻轻拍了拍手,语气毫无波澜:
“我不常来这里,你们熟悉,处理干净。”
“是,掌柜的。”
……
夜,是静静淌过星河的梦,牵动群星朗月,织成世间最美的纱。
彼时华灯初上,冷月舒光,阑珊夜色下,宝马雕车,鱼龙乱舞,火烛长明。
上元节的夜总是盼着来一场雪,讨个好兆头。昆仑的雪年年岁岁都会回应这远在东州腹地的不离城,今夜,也如约而至。
每逢佳节,不离城的东大街总是最热闹的。作为凡人聚集最多的一座城,不离城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热闹,都要有烟火气。
“去玩吧,别忘了回来。”
洛清辞轻轻抚了抚小白的翎羽,抬臂向空中一扬,小白便振翅飞了起来,转眼没入夜里。
“你不怕它被人抓起来炖了吃?”陆吾思路依旧那么奇特。
洛清辞若有所思:“小白毕竟是雪鹰。”
穆尧冷声道:“它除了值钱,一无是处。”
洛清辞:“这……”
见三人就要争执起来了,商杏忙来打圆场,提议道:“我们去吃元宵吧!”
四人就近寻了一家开在街角的,很平常的小铺子坐下。
这铺子门面不大,开的也偏,坐在草棚里,远处的欢笑声朦朦胧胧。
“几位仙长也是来城里寻热闹的吗?”
背脊佝偻的老翁将最后两碗元宵也端上了桌,浑浊的目光满是恭敬与艳羡。
“老爷爷,我们第一次来哎,您知道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商杏一双杏眸睁的大大的,说话时腼腆地红了双颊。
老翁笑呵呵地将目光移向屋外,那不会莅临小店的热闹似乎因着商杏的一句话而汹涌地跌进来。
“好玩的可多了,东大街中央有个兴庆酒楼,每年都有猜灯谜,街上卖小玩意儿、杂耍的也不少,渭河旁也有放花灯的,再晚些,全城百姓一起放天灯祈福,热闹的嘞!”
“谢谢老爷爷!”
商杏早已迫不及待了,见冒着热气的元宵,她只想快些吃完,以便出去玩耍。
商蓉不在时,她也不必守什么世家小姐的规矩,拿起汤勺便舀来一个元宵送入口中,被烫的直吐舌头。
往旁边一瞧,就见同样在吐舌头的陆吾,不忘嘲笑几句。
洛清辞正无可奈何地看瞧着两人玩闹,忽觉一道灼人的目光黏在身上,他一低头便瞧见递送到嘴边的汤匙。
他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穆尧,欣然咬住被吹凉的元宵。
“还烫吗?”
洛清辞含笑摇摇头,口中圆子还没咽下去,因常年病弱而没什么肉的双颊也被塞得鼓鼓的,甚是可爱。
“我也要!”
陆吾张开嘴,示意穆尧。
穆尧冷脸,不情不愿地舀起一个塞进陆吾嘴里,烫的陆吾险些吐出来,直骂穆尧是个没良心的。
商杏看向穆尧,就瞧见穆尧正端着汤匙阴测测看着自己,一脸“你最好识时务”的样子。
商杏缩了缩脖子,连连摆手:
“我就算了,我自己吃!”
说罢,商杏拿起自己的勺子便小口小口吃了起来,眼角余光却始终在洛清辞和穆尧身上流连,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几位仙长还满意吗?”
饶是穆尧也微微颔首。
老翁喜笑颜开。
“好吃~老爷爷,我们明年还来!”商杏话一出口便有些反悔了。
老翁只是笑,打趣道:
“姑娘啊,南域距离这不离城可有数千万里呦!”
商杏惊诧不已:
“老爷爷,你知道我是南域的?”
老翁神色有些复杂,须臾,长叹一声,道:
“我们不离城凡人多,上至古稀老人,下至三岁孩提,无一不熟记各大宗派的弟子服,免得弄出差错,惹火烧身呐!”
“这就是凡人的,生存之道。”
“原是如此……”
……
“老爷子,我们下次再来!”
“哎!好,好!”
陆吾朝站在人潮里,抬手挥了挥,告别张望的老翁,快步与洛清辞三人并肩。
他腰间长刀随脚步轻晃,随着人潮遁入喧嚷繁华之中。
老翁守着那昏黄的一豆明灯,远远眺望着少年人踏入街市的喧闹,他只是静静守候着清冷的小店,转身遁入他那短暂且孤寂的余生里。
……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时有孩童追逐跑跳,又见各色行人提着花灯或走或停。
雪毫无征兆地光顾此地,零星点点,轻轻缀在各色长明彩灯上,朦胧氤氲的灯火里,雪映衬着世间百态,缓缓流动。
商杏走走停停,忽见花灯下有二人缠绵轻吻,尚人事不知的她羞红了脸,忙抬起袖子去遮,却直直撞在了洛清辞的后背。
“啊——”
洛清辞忙回身托扶她,才免得她摔倒地上。
见商杏满脸桃花色,洛清辞匆匆瞥过去,和晓得商杏为何如此了。
“怎么了?”
“没事没事,刚刚看舞龙的太出神了,对不起对不起!”商杏可不承认自己是羞的。
洛清辞失笑,他环顾四周,哪有舞龙的人?
“舞龙?!哪呢?”陆吾也凑过来。
商杏嘴角抽搐,慌乱间抬手随便一指,恰听锣鼓声渐进,金色的龙脊起起伏伏——恰有舞龙的队伍朝西边走过来。
人潮涌动,商杏什么也不看不见了。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下次再来就能看见了!嗯,一定能!
陆吾似乎猜透了商杏心中所想,对着她头顶一翘一翘的呆毛比量了一下,很是嚣张地笑她:
“哎呀呀,是谁比我小一岁,还没到我胸膛啊?”
“陆——吾——!你欺人太甚!”
商杏在陆吾转身的刹那,手疾眼快地扯住陆吾的发稍,狠狠向下拉,疼的陆吾直讨饶。
“疼疼疼,放开放开!”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我们到兴庆酒楼了。”
洛清辞的话让二人瞬间止住了动作,顺着洛清辞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座恢宏华贵的酒楼伫立在东大街北侧的中心地带。
酒楼内张灯结彩,歌舞升平,文人墨客,修真人士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而最热闹的却是酒楼的对面,两排高架上林列着数千花灯,各个精妙绝伦,倒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猜灯谜。”穆尧难得开口。
“应当是了。”洛清辞回头,看向一路缄默的穆尧,对他浅笑,“要去吗?”
“我去我去!”陆吾插过来,双臂扣住洛清辞的胳膊,央求道:
“洛清辞,你给我赢一个好不好?”
“好好好,你别这样,不然……”
洛清辞提醒的话还没说完,陆吾就被穆尧用剑“啪”一下将手臂拍下去了,随即,在商杏暗戳戳看热闹的目光里,穆尧拽着陆吾就朝花灯架子那边去。
“我给你赢一个。”穆尧冷笑。
“不……不用了吧?”陆吾求生欲极强。
“不用谢。”
“洛清辞救我!”
商杏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来:
“洛清辞,他俩好逗啊!我们也去看吧?我也想要!”
“有想要的话,我帮你赢一个。”
“真的?”
商杏迟疑,生怕自己答应了,穆尧会事后扒了自己的皮。
“没事,来。”
洛清辞语气堪称温柔,他拉起商杏的手便护着她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灯架下。
此时,穆尧已经在解灯谜了。
那店家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穿着金马褂,笑的一脸精明和善。
“今朝泪如雨——打一字!”
“……漳。”
“恭喜,仙君您拿好。”
穆尧接过莲花灯,随手抛给陆吾,又抬手指向挂在最高处的一盏锦鲤花灯。
“哎呀,仙君好眼光,这可是压轴款!”
店家心下迟疑,毕竟眼前人虽穿着昆仑剑阁的弟子服,却怎么看也才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若是答不出来下了面子,不讲道理的大宗门弟子恐会私下使绊子。
穆尧全程冷着脸,只是颔首示意店家出题。
店家见穆尧坚持,也只好念出灯谜:
“三千尘浪洗未平,一念挂时月亦倾。若将此心低低放,敢教沧海缺一成——打一字。”
陆吾本还抱着花灯,一心等着穆尧赢下那锦鲤花灯便抢来玩,一听这谜题,又见穆尧良久不言,心中啧啧称奇。
不料穆尧开了口,语气笃定:“憾。”
店家一愣,旋即狂喜,忙道喜恭贺:
“哎呀呀,没想到仙君如此厉害,请收下!”
店家随手一招,锦鲤花灯落入穆尧手中。
这锦鲤花灯近看才知其精妙,每一片鱼鳞都雕刻着精巧的图案,鱼尾更是可以摆动,栩栩如生,好不有趣。
穆尧心有所感,抬头看去,便与洛清辞视线相会。
彼时华灯璀璨,洛清辞三千银丝朦胧在万家灯火里,如同被笼了一层朦胧的纱,温柔梦幻。
穆尧避开陆吾要来抢灯的手,将这锦鲤花灯递到洛清辞手中,又强势地将他的手覆在上面,握紧,才松开。
“我很喜欢,”洛清辞欣然收下,又问穆尧:
“你有喜欢的吗?”
喜欢……
穆尧一怔。
喜欢……很久没人问他喜不喜欢了。
前世不会有人在意他是否喜欢,今生……十三岁之后,便不会再有了。
“怎么了?”洛清辞见穆尧又在发愣,眼底流露出的情绪深沉低落。
穆尧回神,随手一指。
洛清辞轻笑,也不问穆尧为何,便知他是随意指的,还是点头应下,指向那盏玲珑绣球灯。
“解这盏吧。”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是镜子!”
商杏欢喜地喊着,奈何身高碰不到台面,店家只看到一个一蹦一蹦的呆毛竖着,忍俊不禁。
“对,对!恭喜小姑娘了!”
“洛清辞,我厉害吧!”商杏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洛清辞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夸道:
“商杏很聪明。”
“哎呦,公子与姑娘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呀,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店家不由得打趣了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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