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历的伤不算太严重，但倒地时手臂承担了大部分身体重量，半个手臂都被包成一个长条馒头。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短期内肯定是好不了的。
宋语很清楚他是因为自己才受伤的，也就默默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最开始是周历单手拧不开瓶盖，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宋语。
宋语实在是被盯得受不了，从他手中拿过，拧开后递回去，“喝吧。”
周历笑得特别开心，还会眼睛亮亮地说“谢谢同桌”。
宋语面上冷笑，在心里偷骂周历这人那么高的个子怎么这么会装可怜。
但周历每次有什么不方便的事，他还是会默默帮他。
那天跟他们在外面吃完饭回学校时，宋语接到了母亲许宁的电话。
“阿语，”许宁温柔地叫着他的小名，“妈妈都出差这么久了你还没过一次家呀？”
宋语顿了下，“不想回。”
“妈妈这周就回来了，”许宁的声音带上了恳求，“你周末回次家好吗？”
宋语沉默着不回答。
他父母都是教育厅的，从小父亲宋振工作繁忙，大多时间都是母亲许宁在陪伴他。
很小一点的时候，尽管每晚回到家许宁都是带着一身洗不掉的疲惫，但她依旧会给当时不会认字的宋语念故事。
好在宋语很聪明，也不想许宁结束工作后还要花时间哄自己，很快就能自己阅读想读的书籍了。
但许宁对他总是愧疚的，总觉得没有多给予他一些陪伴，多见证一些他的成长。
宋语当然不怪她，工作和家庭失衡时女性总是难以抉择的。
而父亲却能轻而易举地作出决定。
跟大多数中式家庭一样，他的成长中，父亲几乎是一个根本未曾出现的角色。
他不怪任何人，也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什么。
看着面前打打闹闹的一帮人，还有走在他旁边一直沉默着等他打完电话的周历。
能撑到今天，能遇到这么多朋友，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沉默了很久，许宁刚想故作洒脱，“你不想回就……”
结果宋语很干脆地应道：“好。”
能听出许宁听到他答应后很开心，跟他说到时候给他做他最爱吃的鸡翅。
宋语情绪不是很高地答应着，没多久就挂了电话。
他并不排斥回家，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父母这样的亲密关系。
可今天他答应会回去后，总觉得有什么在等着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刚开始他还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周历好几次问他怎么了他都说没事。
但这预感持续了一周。
周五放学后准备回家，他问周历：“你这周回家吗？”
“不回。”周历说，“看到我这样我爸指定再给我打一顿，脸上的伤才刚好呢。”
“哦。”宋语慢悠悠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周历看他一副要把所有作业全塞书包的阵仗，“你要回家？”
“嗯。”宋语停下动作，目光落在他左臂。
周历勾勾嘴角，又开始晃椅子，“怎么，舍不得我？没事，我也会想你的亲爱的同桌！”
宋语回过神来，脸上出现了一丝嫌弃，“谁他妈跟你亲爱的。”
周历在这时候就很会抓重点了，“那你这是承认你会想我了？”
宋语淡淡道：“会想终于摆脱你这个麻烦了。”
周历笑了一下，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早就发现宋语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就像之前叫他起床的时候，如果用很轻的声音，他就会很听话。要稍微重了些，他的起床气能贯穿一个下午。
但他的起床气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闷着，慢慢等它消散。
如果这个过程中有人不识好歹叽叽喳喳找他说话，他也只是话比平常冷一些，很少会直接伤害到他人。
宿舍跟校门口不在一个方向，两人在路口分别。
附中校道旁种了很多桂花树，现在还没到开放的时节，绿油油地窝成一团。
周历倒着慢慢往宿舍路上走，朝他挥了挥仅能动的一只手，吊儿郎当地笑，“周日见同桌！”
宋语没有回答，无声地看着他转身走入夕阳余晖中，他忽然觉得盘旋在心中许久的烦闷消散了些。
回到家，宋语才知道自己这几天的烦躁和不安从何而来。
他看着餐桌上的人，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的，缓慢又阵断地出现耳鸣，脑子里那根被钉入许久的钢筋毫无预兆地被敲响，带来刺骨的疼痛。
圆桌上宋振和许宁都坐着平时的位置，笑容满面地跟那个外来的人交流。看到门口的宋语，许宁抬高声音说：“阿语，站着干嘛呀，快过来吃饭！你白老师听说你高二分班后专门来看你呢，快过来呀。”
宋语觉得自己被钢筋从头到脚贯穿钉在了原地，腿却在发软，快要支撑不住身体。
他张口，但说不出一句话。
明明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可怎么感觉血液都不流通了。
白永明就坐在那笑着盯着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映着暗淡的光，他的声音低沉又缓慢：“阿语，最近还好吗？”
宋语没说话，他想逃，脚却像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期待有个人救他于水火中。
宋振心里还记挂着宋语学文的事，语气不是很好：“阿语，白老师问你话呢，你怎么……”
一阵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宋语僵硬地拿出手机，看到来电人时忽然回了魂，往门外走去，“我去接个电话。”
他点了接听，一边听电话一边往电梯跑去。
“说话。”他赶上了快要离开的电梯，独自挤在电梯角落，呼吸都不受控制。
周历有点懵，“你在喘什么？”
宋语没有回答，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你有事？”
“我刚回教室拿东西，发现你历史作业落这里了，要不要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我在回学校的路上。”宋语出了电梯，“挂了，我要打车。”
周历不由自主皱眉。
他能感受到宋语情绪很不对劲。
宋语听了一路的歌，还是没能从情绪中脱离。
烦。
还是烦。
恶心。
看到那张脸就恶心。
明明都快要忘记了，却在今天、在那一瞬，又全都清晰起来。
塞在耳里的耳机不合时宜地放了首重金属摇滚乐，激昂的节奏像在捶打他的心脏和胃。
喉咙里闷着一股劲，胃里翻江倒海，头疼得快要炸。
一股酸劲忽然如猛流般冲了上来，他捂着嘴跑到宿舍楼下的垃圾桶才吐了出来。
一股接着一股，他感觉自己都要把内脏吐完了，才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气。
眼前的地板出现了重影，宿管阿姨关心的声音似乎在千里之外，他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晕倒在这。
嘴里都是呕吐物的酸味，宋语还想再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能不断地干呕。
喉咙被撕扯，眼睛生理性地发酸，脑袋昏昏沉沉，不断闪回着过去的记忆片段。
“阿语，”记忆里那个恶心的声音在说，“你真漂亮。”
他分不清那人的声音和谁的混在一起，似乎是卢圆浩？他听不出。
他只听到他们都在说。
“长成这样就欠/操。”
他扶住垃圾桶，反胃感再次涌上来。
“宋语？”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他抬头看了过去，眨眨眼想消除重影，不确定地说：“周历？”
“是我。”周历似乎有点着急，下意识过去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触碰到陌生皮肤的一瞬，宋语迅速弹开，似乎用尽所有力气把他推开，“不要碰我！”
他又开始重复，“不要碰我……”
周历手愣住，然后缓慢放下，退到离他一米外，“我不碰，你别激动。”
宋语也没想到自己情绪会忽然不受控制，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腿发软得快要跪下。
好在现在是周五傍晚，宿舍周围没什么人。
天色半明半暗，宋语脸色和唇色都在发白，眼睛失神，扶着墙才勉强支撑住自己。
周历见到这样的宋语不自觉地有些手足无措，想去扶他，又再次听见宋语嘴里喃喃的“别碰我”。
他想到宿舍停电那晚，宋语只身陷入黑暗中，也是这样恐惧地不断重复着，如同害怕被鬼魂附身一样。
“宋语。”周历试探着叫他，“我是周历，你能听到吗？”
宋语恍若未闻，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胸膛以不正常的速率起伏着，背部靠着墙慢慢坐倒在地。
他看见天色在一点点下沉。
然后他闭眼，陷入了无限的黑暗。
“宋语！”周历的呼喊是他神智清醒时最后听见的声音。
存档告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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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二次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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