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周历第几次叫他“阿语”，他已经不记得了。
但好像，这是周历第一次这么认真且直接地叫他。
很多人都曾这样叫过他的小名，或亲或疏的长辈，云离或宋郁青，都曾这样叫过他。
但这两个字从周历口中说出，好像就是有哪里不太一样。
红色，是血液的颜色，代表着生命，也象征喜庆。
中国人相信红色能驱邪降喜，逢年过节时，就会把家里装饰带上红色元素，为赶走年兽，也为祈求新年安康，事事顺遂。
中国孩子在本命年期间，也会被要求穿上红色的衣物，或是戴上红绳。这红绳有可能是手绳，也可能是脚绳，由长辈送给晚辈，用以给孩子趋吉避凶，消灾免祸。
宋语十二岁那年，好像并没有这些仪式。
他举起手臂细细打量，稍大的红绳滑落在小臂中间，遮盖在他手臂内侧几道还没消的伤疤上。
他忽然想起周历哭得眼睛发红的样子，总是亮如星光的双眼被水浸透，那红比他手上的红绳还要刺眼。
宋语垂下眼，将外套拉下来，把红绳跟伤疤一起遮住。
周历把他动作收入眼，没说什么，只说：“我们回教室吧。”
宋语愣了一下，“好。”
开学典礼还没结束，路上没人，教室里也没人。
宋语往最里面靠墙的两张挨着的座位看去，那里一切如旧，好像他从未离去过一样。
“你的书我帮你收到柜子里了，”周历说着走到座位旁，翻开书包递出钥匙给他，“钥匙在这。”
宋语接过那把银制的小钥匙，翻来覆去地看着，指尖一点点摩挲过齿形。
他没去打开柜子，而是绕过周历坐进自己一尘不染的座位，看了眼周历桌上没合上的书问道：“你们复习到哪了？”
“一轮进行三分之一了吧。”周历说。
宋语点点头，“那以后可能得是我麻烦你了。”
周历弯起嘴角，把椅子转了个方向朝宋语坐下，笑嘻嘻地凑过去说：“求之不得。”
宋语没有往后缩，无语道：“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周历坐直身体，“宋语同学虚心请教，我真的求之不得。”
“……”
这么久没跟周历说话，怎么感觉他更不要脸了。
宋语轻叹出一口气，从桌肚拿出一轮复习的资料翻看。
周历没打扰他，在一旁用手机刷单词和英语短文。
一轮复习主要是重温高中课本的所有知识，不论什么科目，都必须需要回归教材，从基础开始，再在此基础进行更系统全面和深入的复习。
宋语在治疗期间也没有懈怠，每天都会抽出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来复习重温以及刷题。
成鸣附中的复习资料是由成鸣大学、成鸣师范大学等多所高校，以及成鸣附中、一中、九中三所高**同研究出版，专供重点高中学生使用，含金量比外面买的资料不知道高了多少。
开学典礼向来冗长，他们溜得又早，宋语把语文大致跟上后搓了搓干涩的眼睛，才注意到身边的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刚想拿手机发信息，就发现他桌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
［为不打扰你学习，特此采用这样的方式，我是不是很贴心！
出去一下下下下，马上回来！］
最下面还画了个呲着牙的脸。
最离谱的是宋语居然也跟着笑了一下。
他刚才学得太过专注，根本没发现周历什么时候留的这个便利贴。
楼梯上传来有人奔跑的声音，然后是走廊，正逐步向三班教室靠近。
宋语这才反应过来收起嘴角，坐回座位继续看书。特别像小时候家长回家而你在玩游戏那样迅速。
当然宋语小时候并没有经历过。
他正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那脚步声就停在教室后门，朝他走过来。
宋语还是决定继续装，坐直身体看着桌上的书。
但其实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脚步在他身侧停下。
他正疑惑对方这么不坐下，纠结着要不要转头，脸上忽然就被冰了一下。
宋语一脸懵地用手擦了擦脸上留下的水珠，下意识转头。
熟悉的奶茶杯后，是少年恶作剧得逞的笑脸。
宋语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买的？”
周历坐回座位，“你学习的时候。”
他抽了张纸垫在奶茶杯底放到桌上，又扯了张纸给宋语擦脸上没擦干的水。
宋语很瘦，脸却很软，见他不抗拒周历还偷偷隔着纸巾戳了一下他的脸蛋。
宋语扫他一眼，“得寸进尺。”
周历眨眨眼，帮他撕开吸管插进奶茶杯里，心道这怎么能算得寸进尺。
他把奶茶递过去，说道：“可是你默认了。”
宋语没说话，也没看他，拿起奶茶喝了一口。
冰块稍微稀释了奶茶的甜味，嘴里和喉咙都又甜又冰，消退了身上的炎热。
“好喝吗？”周历笑问。
宋语点点头，有些意外周历居然知道他不喜欢喝有小料的奶茶。
他晃了晃奶茶杯，冰块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很合时宜的，宋语想起了薄荷的歌词。
“心跳声像冰块碰撞。”
很妙的比喻，也很形象。
作品可以反映作者的思想，宋语想起当时搜索这个歌手的相关资料时，顺便也搜到了这位艺人的桀骜事迹。
和个性一样张扬的各种发色，在异国也依旧毫不遮掩的野心，极具力量感的舞蹈，好像都跟薄荷这首歌曲中青涩的少年毫不相干。
宋语甚至真生出一种直觉，这首歌就是他写给某个人的。
不过他并不会对这种突如其来且毫无根据的直觉太过在意，直到他回到学校上课的一段时间后，他在食堂吃饭时偶然听见旁边桌的女生在讨论。
“我靠，你们看热搜了吗？”
“看了，我感觉迟衡疯了……”
宋语抬起头跟对面的周历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不出声，周历已经拿出手机一心三用，一边看手机一边吃饭，再注意着旁边女生的谈话。
“就是啊，要爆也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啊。”
“我真服了，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居然是写给一个男的。”
“我还说为什么这首歌初恋感这么足，原来真是写给初恋的啊……”
“妈的，喜欢了那么久的爱豆居然是个gay，气死我了。”
宋语听着听着下意识皱起了眉，周历朝他举起手机，展示热搜内容。
“迟衡主动承认薄荷是写给时遇的。”
已占据热搜榜榜首。
其他几人都没注意，宋语看完后周历就收回了手机。
“什么感想。”回教室的路上周历这样问。
“很勇敢。”宋语说。
周历撇嘴，“那我呢。”
“什么？”
“我都跟你表白那么多次了，次次都被你拒绝，你怎么不说我勇敢？”
“你也勇敢，”宋语无奈道，“可以了吗？”
周历倒是没什么要求，“可以可以。”
宋语穿着外套，被热得直冒汗，索性直接把刘海往后拨。
“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周历问。
“不过，”宋语说。
虽然今年他生日刚好在周六，但很不巧的是，附中上高三后每个周六都得补课。
“那怎么行，”周历说，“十八岁，成年诶，不得好好过？”
“没必要，也没时间。”宋语说。
“那不行，”周历说，“时间挤一挤总有的。”
宋语刚想说什么，就被口袋中手机强烈且持续的震动打断了。
他接起电话，轻声道：“云医生。”
听到这三个字后，周历神色也一下严肃了起来。
“阿语，”云离和煦温柔的声音自听筒传来，“这周六你有时间吗，来复查一下吧。”
宋语扫了眼想努力凑过来听清的周历，直接把手机从耳边拿下开了公放，某人立马乐呵呵地凑上来。
他正犹豫着怎么拒绝，云离就继续道：“我下下周得回长宜一段时间，所以你有时间的话最好还是下周六来。”
“我知道下周六是你生日，我努力快些结束，让你跟朋友们好好庆祝成年，可以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宋语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周历也无奈地站好，脑子里却在疯狂盘算。
“想什么？”宋语直接打断他的思考。
“嗯？”周历摸摸鼻子，“想题呢。”
宋语点点头，没想太多，顺道问：“今天数学作业最后两题你写出来了吗？”
“写出了一点点点点，”周历两指捏了个极小的缝隙，“我们回去一起研究一下怎么样？”
“好。”
周历灵机一动，“要不要打个赌，赌谁先全部写完。”
宋语挑眉，“赌注是什么？”
“一星期饮料，任对方挑选。”
“行，”宋语答应得很爽快，“你最好别输。”
周历笑嘻嘻问：“不然呢？”
“不然，你会破产。”
周历笑得不行，笑了好久才半正经半玩笑地说：“为了你的话，我求之不得。”
后来是谁赢了，他们都不记得了。
总之那一个星期他们来到教室后，都会收到一个随机饮料。
冰的，甜的。
喜欢的人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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