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六日，成鸣市高三年级第一次模拟考试。
考试为期三天，各方面基本都按照高考的标准进行。
考试前一天整理东西时宋语突然想到，之前他不在学校的时候，周历是不是就得一个人整理着旁边空荡了好久的位置。
他每次发病得突然，治疗时间也长，离开时毫无预兆，跟总是在一夜之中降温的成鸣一样。
周历就这样守着这个空座位，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人。
并且还靠自己考上了年级前几。
但他也只是在自己回来的时候傻愣愣地冲他笑，非常好意思地说要奖励。
宋语想，确实很值得奖励。
一模考试分班按的是上次的月考排名，宋语依旧是第一考场第一个位置，周历这次恰好就坐在他右边的座位。
进入考场前很多同学都还在抓紧时间看书复习，他们俩却是连书都没带来。
两人靠在走廊，宋语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半张脸都缩了进去，露出的一双眼睛也半眯着。
周历隔着衣服戳他脸，“困了？”
“昨晚没睡好，”宋语说，“有点头疼。”
周历差点直接上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只是轻轻拨开他的刘海，“揉揉太阳穴，我们等会儿去医务室拿药。”
宋语声音闷闷的，“不想吃药。”
周历稍稍弯腰跟他直视，“为什么？”
“不爱吃药，”宋语把下半张脸露出来，冷风吹得他清醒了些，“吃了会很困。”
“外面的同学可以排队过安检进考场了。”监考老师在门口说道。
“先揉揉太阳穴，缓一缓，”周历说，“等会儿考完再说。”
宋语伸出手，用中指和拇指按在自己太阳穴上随便揉了揉，跟在周历身后排队。
“不会影响我的考试状态的。”周历听见宋语这样说。
他转过身，难得无奈，“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比较心疼你啊。”
宋语不解地皱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心疼的。
两人按序进考场，虽然坐在同一排，但中间相隔很远，考试监考也很严，整个教室静得落针可闻。
考试开始前周历一直歪着脑袋偷偷看他，宋语根本不敢回看过去，生怕老师以为他俩要作弊。
好在发了卷子后，周历就老老实实地坐好看题目。
响铃考完，等监考老师一一收齐卷子再排队出去，周历一出门就看见了靠在走廊上等他的宋语。
深红色冲锋衣把他皮肤称得更白，面容也更冷淡瘦削，周围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卷子试题，他却恍若置身事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直直望着门口，等看到他时，才像是终于对这个世界感兴趣一样稍稍掀起眼皮，目光如春水般柔和。
周历笑了笑，走过去他身边，悄悄牵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又很快放开。
“谁家小朋友这么乖，站在这儿老老实实等我？”
“反正不是你家，”宋语斜看他一眼，耳朵稍稍有点热，只好转移话题，“都写出来了吗？”
“写出来了呀。”周历说，“我觉得我这次能重回第二！”
宋语轻笑了声，提醒他：“这才只考了一科。”
“那也是开了个好头，”两人走到楼梯口，身边都是上上下下的众多学生，周历说，“走吧。”
“去哪？”
“医务室。”
“不去。”宋语皱眉，“吃药好难受，我现在已经不疼了。”
“那先买药备着，好不好？”周历跟他商量，“再疼了还能吃。”
宋语闷闷道：“哦。”
“乖。”周历说着，抓住他缩在衣袖中的手腕，迎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带他一路走下去。
——
事实证明周历的方法是有用的，等到考试第三天早上，宋语再次头疼起来。
因为选的是地理，考试时间在十一点，前面的时间都用于学生自主复习。
教室被用作考场，平常他们就会在一楼的阶梯教室统一复习。
宋语一边揉太阳穴一边看书，一个多小时过去，依旧没有任何缓解。
宋语闭眼捏了自己鼻根几下，再睁开眼时，面前的书被人用手挡住了。
宋语目光在他衣袖边缘露出的一小段红绳上停留了半秒，转过头问旁边的罪魁祸首：“干嘛？”
周历从包里拿出一盒药放在他书上，“吃药。”
“我吃了会没精神。”宋语说。
“但你已经难受一个多小时了，”周历抬头望前面的钟，“你现在吃的话等下还可以睡会儿。”
宋语：“……我不喜欢吃药。”
周历歪头，“为什么？”
“药卡在嗓子里的感觉，很难受。”
周历想了想，打开药拿了一板出来，“不会的，你看我这样。”
他扣了一颗胶囊扔进嘴里，又灌了一口水，稍稍低头一咽，药很快就下去了。
他耐心说道：“喝水可以喝多一点，稍微低一下头，让药浮起来到嗓子眼，然后就当作它不存在一样咽下去。”
周历又摁了一颗药放在手上，“试一试，阿语，咽不下去就再吐出来，就吃一颗，好不好？”
他眼睛亮晶晶的，又总是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让人说不出一点拒绝的话。
宋语捏起那个药放进嘴里，喝了口水，按照周历说的低下头让胶囊在嘴里浮起来后咽下去，药却卡在了嘴里，宋语直接被呛了一下，多出的水从嘴边往下流。
周历慌忙伸出手放在他嘴边，他被呛得直咳嗽，药也被呛了出来。
周历迅速从口袋找出张纸包住，连忙用校服衣袖给他擦流到下巴上的水，还不忘对被打扰到的前排同学道歉。
宋语总算缓过来，眉头皱得很紧，感觉自己头更痛了，不容拒绝一样坚定地说：“不吃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语，”周历连忙凑过去，“再试一次嘛好不好，没有人能一次成功的，再试一次说不定就好了，好不好好不好？”
周历又摁出一颗药，双手捧着递过去。
宋语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本来还想拒绝，却看到他被水浸湿成深色的校服衣袖。
“……你好烦。”宋语一边说，一边又捏起那颗药放进嘴里。
这次他的动作很慢，按照周历说的慢慢咽了下去，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异物感。
“吃下去了？”周历笑了起来，“阿语好棒。”
宋语有些不自在，又喝了一口水，“干嘛老夸我。”
“你就是很好啊，就想夸你，”周历笑嘻嘻地说，“阿语是全世界最最好的人。”
宋语被他说的脸红，把药扔了回去，“……看书。”
“收到！”周历朝他敬了个礼，很老实地缩回去看书。
宋语吃了药会犯困的毛病还是没能解决，他硬撑着把大致内容过了一遍后，也顾不上看还有多少时间，直接压着手臂趴在桌上睡着了。
周历第一时间注意到后，翻书的动作也变得很轻。
他很快也复习完，脑子有些累，索性就撑着脸看宋语睡着的样子。
他们平常在教室午休时，宋语习惯把脸冲着窗户那边，要不然就直接埋在桌上。而且周历这人睡瘾还大，每次他醒来的时候宋语已经坐直身体，脸上连一丝困倦都没有。
所以这样的时刻，是很难得的。
或许是实在太困，宋语现在的脸，是对着周历这边的。
成鸣附中日常管理不像阳川三中那样严，对学生发型没有太多硬性要求。高三学习太累，宋语头发已经长过眉毛，侧躺时稀稀疏疏地垂在眼皮上。
他睫毛很长，在头顶灯光照射下，会和他的发丝留下交缠着的阴影。
宋语睡着的样子很乖，总是冷冰冰的脸上平静下来时，五官就像屹立在平静夜里的山峰。
坚韧又漂亮，柔和却不失力量。
这或许就是最能形容宋语的词。
周历也趴了下来，手却很不老实地往他头顶伸去。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很安静。
窗外是呼啸着拍打树木的寒风，身后不远处是散发着暖气的空调，前方有同学悄声快速地念或背知识点。
周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拨弄他细软的发丝，让乌黑的头发缠绕上他的指尖。
周历目光微动，发愣地看着自己指尖上缠绕成一圈的一缕发丝。
像戒指。
他坐直身体，捏起一缕头发，再次把它缠上自己手指。
这次是左手的无名指。
他痴痴地看着手上的发丝，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语睁开了眼。
“你在干嘛？”他嗓子有些哑地问。
“没什么，”周历心虚地笑了笑，“睡醒了？”
“没有，被你弄醒的。”宋语没好气地说。
“不好意思……”周历弱弱道，“那再睡会儿？”
宋语把脸埋进自己臂弯，闷闷地“嗯”了一声。
宋语原本以为醒了后应该会很难再睡着，但药物作用实在太强烈，他直接睡了半个小时。
醒来时头已经不疼了，他搓搓眼睛，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醒了？”
“嗯。”宋语说完才发现自己睡醒的声音比平常软了些，又不好意思地咳了几声掩盖。
周历偷偷笑了一声，“头还疼吗？”
宋语摇头，“离去考场还有多久？”
周历望了眼教室前排的钟，“差不多还有半小时。”
说完他才想起宋语没戴眼镜，“你看不清？”
“嗯。”
“我好像还不知道你近视多少度呢阿语。”周历说。
“不是很高，两百度而已。”宋语灌了口水，发现刚才送药喝的时候还是冷的水，现在已经变温热了。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干的。
“你居然也会近视吗，”周历说，“是不是因为学习太刻苦了？”
“不，”宋语叹气，“是因为小时候总被林祉拉着玩电脑。”
周历笑了一声，收起笑时表情却垂了下来。
那是一个鲜活明亮的宋语，也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宋语。
就像那张他曾见过的照片一样，埋藏在时光柜子的最里面，蒙上了记忆的灰尘，定格在过去。
“怎么了？”宋语问。
“没，”周历又笑了起来，“走啦，考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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