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的百日誓师还在继续，台后，他们安静地站在一处没人的地方，刚才还在台上自信大方的两个人，此刻正紧紧相拥。
不知道是不是受刚才热血沸腾的宣誓影响，他们的心跳都异常的快，甚至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宋语听见耳边传出一声沉重的气息，抱在他腰上的一只手逐渐往上，按住他的后脑勺轻轻揉了揉。
宋语松开他，微微抬眼跟他对视。
他们的眼睛都很亮，在清亮的日光下澄澈通透。
周历的手还放在他脑袋上，目光却逐渐往下，落在他嘴唇上。
在周历近身靠过来时，宋语甚至不知所措，紧张得闭紧了眼睛。
最后落下的，是周历克制地把下巴压在他头上，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发顶。
周历松开他，似乎是觉得好笑，揉揉他的脸，“闭眼闭得这么紧，想什么呢。”
宋语用手背贴上自己发热的脸，“没有。”
周历弯下腰，“你是不是以为我要亲你呀阿语。”
宋语盯着他不做声，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
周历又笑，“怎么这么……”
“可爱”两个字他没能说出口。
因为宋语忽然凑过去，往他脸上亲了一下。
柔软的嘴唇贴上来的一刻，周历瞬间大脑空白，连台前震耳欲聋的声音都似乎逐渐远去。
其实只是很轻，也很迅速的一个亲吻，但周历差点都要站不稳，耳尖到脸侧瞬间变热。
好不容易缓过来，他看到宋语脸上也透着淡红，抿着唇甚至不敢直视他。
“可以吗？”他听见周历这样问。
“什么？”宋语下意识跟他对视说话，很快又不好意思地躲开。
周历手撑在他身后的墙上，两人靠的极近，呼吸都在互相交缠。
周历声音压得很低：“礼尚往来。”
宋语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周历试探着一点点凑近，也是很轻地把嘴唇贴在他脸侧，不过他停留了一会儿，细细感受着宋语脸蛋的柔软。
宋语觉得自己心跳如擂，不等周历松开，他自己先受不住，低着头往他怀里钻。
周历缓过来后好笑地拍拍他的背，算账一样说：“不是你先亲我的吗？”
宋语不说话，脸都要熟透。
“好了好了，”周历连忙哄他，“不害羞了，我们要回班上了。”
宋语没脸见人，抱着他不动，好一会儿才直起身，“走吧。”
周历抬手帮他整理刚才有些乱掉的头发，两人绕去台前，然后顿住了脚步。
“阿姨。”周历叫了一声，拍了拍身侧出神的宋语。
宋语这才反应过来，“妈？”
“诶，”许宁应了一声，看他们的表情不是很自在，弄得两人也浑身别扭。
“您不是说没时间来吗。”宋语说。
“啊，忙完了，想着这么重要的日子不能错过，就马上赶过来了。不过你爸他……应该是没时间过来了。”
宋语点点头没说话。
“我们去班上吧阿姨，后面还有环节。”周历主动说。
“诶，好。”许宁跟着他们回到班上。
男生位置都在后面，宋语前面就是陈朝，见他们回来转过身大剌剌说：“你们终于回来啦……诶，阿姨好。”
许宁大方笑笑，“你好。”
“这是你妈妈吗语哥，”陈朝说，“好漂亮啊，怪不得你这么帅。”
宋语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跟许宁道：“我以为你们不会来，班上就没给你们准备椅子……”
身后推过来一张椅子，周历站在他身后笑着说：“坐我的吧阿姨。”
“那你坐哪里啊？”许宁问。
周历扫了眼皱起眉的宋语，“我坐草坪上就行，很快就结束了的。”
许宁象征性看宋语的情绪，等宋语说“坐吧”，她才坐下，转头看去，周历真的就直接盘腿在草坪上坐下。
宋语没什么表情地坐下，漫不经心地听着台上领导发言。
下一个环节是过龙门，从一班到最后一个班的所有学生将跑过在跑道上立着的龙门，寓意鲤鱼跃龙门，蟾宫折桂。三班在靠前的班级，早早就去排队等候。
这个环节不用跟家长一起进行，宋语和周历站在班级最后面，身后是下一个班。
两人为了演讲都穿了全套校服，不过周历一下台就受不了地把里面Polo衫的扣子解掉，此时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身上，露出脖颈下面稍微白一些的皮肤。
宋语眯眼看了一下，很快移开视线，“坐地上累吗？”
“不累，就一下，”周历笑嘻嘻凑过去，“你心疼我一下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的。”
宋语终于笑了一声，一直没什么表情冷着的脸柔和下来，“周历，你嘴真的很贫。”
“这都是真心话，”周历小声说，“而且我嘴唇是软的，你不是知道吗？”
宋语瞳孔无意识变大一圈，“你要不要脸。”
“要啊，”周历笑着说，“还要留给你亲呢。”
人居然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宋语冷漠地说：“……滚蛋。”
“不滚，”周历站直身体不再耍贫，忽然说，“阿语，把袖子挽起来吧。”
“嗯？”宋语不解，但还是照做，把校服外套抽上去。
周历也把袖子撸起，在他们的左手手腕上，缠绕着一根一模一样的红色手绳。
周历抬手把宋语手腕上的红色戴到右边，连同他的手腕一起握住。
宋语瞬间抬眼看了看后面的班级，又往周围看了一圈，小声质问周历：“你干嘛？”
“阿语，”周历笑了，“这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时候。”
台上主持人适时喊道：“高三的各位同学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周围延伸至整个操场都爆发出激动的呐喊。
在这样激动人心的时刻，或许人是真的会丧失理智的。
“准备好了吗？”周历在他耳边再次问他。
四周如同滚烫的热水在沸腾，喧嚣着要争出锅外。
“三……”周历和主持人的声音先后响起。
“二……”宋语再次感觉到自己心跳如擂。
“一。”
他想起了他们跨年的夜晚。
倒数结束后，耀眼夺目的烟花打碎漆黑的夜空。
而此刻，主持人正大声对着话筒喊：“向前跑吧，少年们！”
话音落下后，身前身后的人在那一刻瞬间跑了起来，整齐的队伍被冲散，乱得如一盘散沙。跑得慢的就落在队伍后面掏出手机相机拍照，跑得快的迈着极大的步子往前，已经快要冲过龙门。
宋语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攥住，身前拽住他的人跑得飞快，拉着他绕过人群，两人大步流星地向前，超过一波又一波的人。
强烈的拉力拽着他往前，宋语盯着他的背影，因为奔跑而带起的冷风吹起他们的校服外套，红白色的校服像波浪一样在半空晃动。
这段路很长，仿佛跑了很久很久，久得像他之前独自经历的那些岁月一样。
这段路也很短，因为拽着他的人跑得很快，带着他超过一个又一个人，宋语感觉自己的心跳狂烈得快要跳出来。
他们跑到了最前面，超过原本在他们前面的所有人，抬起脚同时越过那道坎，成为率先跃过龙门的两个人。
周历终于放开他的手，两人走在跑道中间，哪个老师的手都没拍，喘者粗气笑着跟对方对视。
“感受如何？”周历问他。
宋语回头望了眼身后不断跃过龙门的人，转回头时笑了起来，直言道：“挺爽的。”
周历倒着往前走，“那我们走吧。”
“嗯，”宋语缓了缓呼吸，看着他说，“一直、一起，向前走吧。”
周历顿了一下，转回身跟他并肩向前，“好。”
走到差不多一半才看见沈华，没好气地叉腰指责他们：“跑那么快也不见你们跟班上老师拍个手。”
周历转头看了宋语一眼，“沈老师，如果我说我们不在乎这种形式，会不会挨打？”
“会！”沈华说，“算了算了，你们到时候给我拿两个状元我就原谅你们。”
周历和宋语两个人都笑着答应，异口同声道：“遵命。”
这一环节结束后，誓师大会也就即将进入尾声。
前一天各班都给学生发了用于祈福的红布条，沈华让他们提前写好，誓师大会结束后要挂到孔子像周围的树上。
周历在最后一个，负责把他们这一列的椅子收好，其他大多同学都去挂许愿条了，队伍后面也就只剩下宋语和许宁。
“阿语，”许宁率先开口，“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好好聊聊。”
“……”宋语沉默了很久，“你们什么时候有认真听过我的话。”
看似很爱我，其实只是以你们自己想要的方式来爱我，从来不顾我怎么想。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因为觉得说出来也没有什么用。
什么也不会改变。
许宁顿住了，“我……”
“我没时间，”宋语说，“等高考之后吧。”
“好……”许宁说。
“誓师大会也结束了，你回去吧。”宋语说。
“好……”
“那我……走了。”
“好……”
许宁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宋语转身离去的背影。
她忽然想起，她的阿语好像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的宋语，会跟隔壁的林祉玩各种各样的游戏，赢了会嘚瑟，输了会不服气地要再来一轮。
上了幼儿园，他们工作忙，去接宋语晚了一会儿的话，宋语就会闹脾气，不过只要给他买些甜品或者棒棒糖，他很快就会开心了。
吃到不好吃的东西，看到无聊的书或者电视剧宋语会直白地吐槽。遇到让他不开心的事情，他也会发脾气，也会发火，不过一生气就会不理人，严重了甚至会摔东西。早上叫他起床也很困难，他会赖床，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撒泼打滚，也会撒娇说不想起床，说没睡饱。
他喜欢跟小朋友们一起玩捉人游戏，喜欢抓虫子抓娃娃，喜欢看动画片，喜欢吃零食，甚至会因为吃了零食而不吃饭。
等到上学后，那么小的他已经学会自己坐公交。他会打电话问许宁什么时候回家，可不可以给他带好吃的。但许宁老是在赶去上课或者处理各种工作，老是敷衍地回答他几句就挂断电话，回家后小宋语光着脚站在门口，问她妈妈你说好给我带的吃的呢，许宁总是回答，“忘了”，还会补一句，“总吃那些垃圾食品不好”。
小宋语一开始也会跟她闹，后来就不会了，甚至也不会质问她什么，“你明明答应我了的”。
她晃了会儿神，才发现宋语还没消失在她视线里，而是站在了队伍最前面。
他好像……是在等人？
许宁看见周历抱起一堆椅子，宋语也跟着抱起另一堆，然后周历坏心眼一样地用身体撞了撞宋语，宋语无语地笑了下，也撞了回去。
许宁又愣住了。
她真的很久没看见宋语笑了，最近难得的几次，她没记错的话好像都是因为周历在才能看见宋语笑。
她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活泼到有些不讲理的孩子沉默下来，变成了一个他们喜欢的孩子——安静，话少，脾气好，成绩也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别人的触碰，甚至到了极端的情况。
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孩子又因为遇见了谁，变得像小时候那样鲜活起来，也会跟人去打闹。
许宁垂下眼，自嘲般地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开。
她真是个完完全全不合格的母亲。
……
周历往后看了一眼，“阿姨回去了。”
宋语脸上的笑一顿，“嗯。”
两人把椅子放进杂物间，走出来跟着大部队往孔子像那边走。
“你写的是什么？”宋语想起这人昨晚说什么都不给他看的样子，不免好奇。
“不告诉你。”周历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也不告诉你。”宋语幼稚地反击。
周历脑子飞速运转，心一狠把口袋的许愿条递出去。
宋语刚想拿过，周历又收了回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看着对方宛如演谍战片的架势，宋语无奈地笑出声，“行。”
拿过之后，他们一字字看下去。
周历：［高考顺利，和宋语永远在一起。］
宋语：［高考顺利，文史不分家。］
字迹难得的端正，可见写下的时候他们有多认真。
他们红着耳朵拿回自己的许愿条，说话间很快也走到了孔子林。
树上已经被挂了许多鲜红的许愿条，他们找了处稍微较空的挂上，看着承载着他们愿望的红带子随风飘扬。
周历悄悄拉起宋语的手，两人手腕的红绳相接，颜色跟眼前的许愿条一样鲜红。
他们十八岁的愿望，都是希望能与对方相守一生。
其实宋语从来不信什么永远。
太假、太空、太不现实。
毕竟他很小的时候就从父母身上学到，承诺只有在兑现的时候才作数。
可是，当他握紧周历的手时，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周历，我想和你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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