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谢仪与林霁见面便少了,她能察觉到林霁在躲着她,但也没特地关注,她也是很忙的。
忙家中铺子,忙姊妹琐事,忙老师学业。
而林霁确实是对她有偏见的,因为她是世家女,便总把她想的龌龊不堪。所以,谢仪心中也是有几分气性的。
她往来确实不在意这些,她有足够多的本钱,所以她总是大方宽容,这是祖母自幼时便教给谢仪的。
但不知为何,如那日的争辩般,面对着与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林霁,她总是与平日有些不同。
谢仪有些走神,她正在写当今政事的策论,虽不会交予朝廷,但也是极锻炼人的。
“陛下最近私库有些吃紧……”顾老在一旁念叨。
谢仪有些许疑惑地望去,老师一般不会随意透露宫中消息,这出声可是有什么深意?
顾老却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事情。
另一案头的雪玲珑倒也没什么惊讶之色,只是抬头对谢仪笑了笑,想来是早已知晓这一消息。
谢仪的目光回到策论上,顾清是个实干派,还是文学大家,这策略不仅要言之有物,还需要文采过人,可不得琢磨一会儿。
“顾先生,玲珑想要请两日假。”过了半晌,身着粉红襦裙的少女突然抬头,腕间玲珑镯微响。
想来是雪玲珑早上忘了这茬,这会儿才想起来,这姑娘是有几分跳脱,谢仪还分了几缕注意力,思索了一番。
“何事?”顾清的面色并不好看,事实上,他从早上看了宫中消息后一直不虞。
“陛下只让玲珑请假,并未告知原因。”雪玲珑没察觉什么不对,自然回答道。
“是陛下让你请的假?”却不想老者握着御赐钧窑茶盏的手突然一颤,茶水破湿案头册子,但顾清没有在意,反而声音陡然提高,又问了遍。
粉衣少女不禁一缩,疑心事情有什么不妥,些许不安地重复了一遍,“是陛下让玲珑请假的,可有问题?”
顾清却没有回应,他猝然站起身,带得书简卷卷散落,老者疾步走入内室,“老夫去处理些事情。”
谢仪和雪玲珑皆过去整理书案,
“姐姐,可是玲珑惹得先生生了气。”粉衣少女有些担忧,是不是望向内室门。
“应与你无关,恐怕是老师看出来了什么。”素衣女子面色平静,专心整理着书简,心中却也有一丝疑问,不知为何,她感觉顾老进去前特地瞧了她一眼。
这事当是宫中事,不该和她有什么关系,应当是错觉吧。
一墙之隔。
顾清摩梭着这几日的密信,油灯将其中的“缺财”二字照的鲜明。
他反复确认过京城的情报,那个猜测可能性很大……
老者看了片刻,拉开书桌一旁的小柜,柜中是谢仪拜师赠的紫檀狼毫,笔下是谢仪亲笔写就的《为民书》。
彼时白衣女子跪在石阶,捧着此书道,“愿承万民重”,而今这誓言成了钝刃,正磨着顾清已不年轻的心。
灯油滴落,
顾清忽地一把抓起这几封密报,向往外走。但没走两步,未碰到门,却突然止了脚步,立在原地。
老者就这么拿着这几封布满褶皱的信纸,在离门几尺近的地方,静住了。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他想到他那金碧殿堂,群臣浩荡,想到他半生清名。
老者的一身凌然之气散了,他陡然垮了肩,蹒跚着回到了书桌前。
顾清开始出神。
灯影影影绰绰,恍惚间他回到了四十年前,江河决堤,百名灾民捶打官衙,他不过一介青衣知县,手中握着笔,却不知有何作用。
奏折一封封的上,但都石沉大海,不见回音。
那地方小官的无奈,时隔多年又降临在这朝堂权臣身上,
他好像永远清不了这世间污浊,不让自己陷进去已然尽力。
顾清,早已对着人世失望了。
上无德,臣无法,民无救矣!
——
未时,老者从内室走了出来,不过几个时辰,顾清似乎又年迈了几分。
“今日便到这里吧,”他手中拿着封信,顾清面色平静地把信交给了谢仪,“玄之,一会儿便上香山去,三日后交于玄清道长。”
怎的如此急,今日上山,三日后再送信又有什么玄机?这与老师今日古怪表现可有关联?
谢仪思虑许多,但看到老师那极为复杂的眼神,谢仪便知道自己不该问的,接了信,就应下来。
“切记,玄之需亲去送信。”谢仪已是出了门,身后声音传来。
此事颇急,谢仪乘了马车,派人回去和家中交代一声,便往香山去。
两辆风格殊异的马车在前方路口分开,转弯时谢仪若有所感,朴素马车的车帘被掀开,白衣少女遥遥和竹林前年迈的老者对视。
——
夕阳的余晕逐渐消失,守夜人走上了街头。
朱雀街的尽头炸起第一声犬吠,
金吾卫的玄铁重靴碾过青石路上的落叶,道旁的烛火皆熄了音,摩梭的鳞甲声都格外清晰。
赶路之人埋着头疾行,好事者凑在窗旁聆听,暗处的小厮奔走,光亮的大院中尽是私语。
这一夜,京城多少人不得眠。
这背靠江南、传承几代的谢府,被围了。
金丝楠牌匾坠地,惊飞檐下不知栖了多少年的燕群,府中人慌忙开门,却只见到黑压压看不清面孔的人影。
金吾卫鱼贯而入,侍卫首领陪着一金丝玄衣的无须男子从人群走出。
“罪臣谢宴接旨——”
尖利嗓音刺破寂静的夜幕,檐下的灯笼微微颤动,
明黄圣旨展开,众人皆伏地。
【朕膺天命,抚育万方,待臣如赤子。尔谢氏一族,世受国恩,本宜竭忠尽节,以报朝廷。
然尔辈辜恩负义,藏《山河舆图》,控漕运咽喉,有寻龙脉之迹,阴结不轨之心。……今京城谢府,依律处刑,籍没家资以充国用,田宅商铺等一应产业,尽归度支;然朕念尔祖上功勋卓越,姑存宽宥,江南谢氏一族,奉漕运于朝……】
那向来自得的谢宴谢大人哆嗦着唇,面色惨败,却连一句冤枉都说不出。
这顶帽子扣的太大了,私藏甲兵,不轨之心,这分明是谋逆之罪啊!依律处刑,这是要他们一家死绝啊,圣上竟如此狠心!
一箱箱金银抬出,抄没的清单不断加长,
“鎏金缠枝烛台十二对”
“前朝澄心堂纸三百张”
“碧玉棋盘连带翡翠子”
……
录事官笔锋如刀,将京城谢府百载风华削成薄薄一纸。
一声闷响惊了窗前琉璃。
廊下,端庄了一辈子的祖母突然颤颤巍巍地挣起,转身撞向百年红漆廊柱,腕间佛珠寸寸断裂。
血溅在士兵正在清点的白瓷上,为其添了一抹艳色。
“母亲!”谢宴恍然从梦中惊醒,嘶吼着,他扑跪在老夫人的身旁。
极致压抑下的哭声忽地爆发开来,府中众人再无体面。
几个金吾卫微微顿了顿,他们多是世家子弟,自然知道这位夫人曾经何等风光,今日却落地这般凄惨下场。
后院走廊上,小丫鬟在奔跑,她跑得涕泪具下,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她感知不到周围环境,只是一味地跑,她用尽全身气力搬开那大石,钻过狗洞,手中紧紧攥着祖母最后留给嫡孙女的信。
大小姐还在香山上,她要找她去!
天蒙蒙亮之时,曾显赫一时的府邸只余几片落叶,和几滩泛黑的血迹。
东市茶摊腾起八卦的雾。
“听说库房搜出龙袍!”卖炊饼的啐了口瓜子皮。
胭脂铺老板娘摇着团扇冷笑:“昨儿那谢家管事还赊我两盒螺子黛……”
卖茶的老板插上了嘴,“真看不出来,我以前还觉得这家人怪好的嘞,府中来采买的都客客气气的。”
“你可见过那谢家小姐,真真天仙似的人儿,之前还予了我一些钱财,唉。”
“可真是世事难料啊——世事难料——。”窗台边的戏子唱着剧。
另一边,
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齐聚于一室内。
“谢家也倒了,圣上是不是太急了些,那江南谢氏说不得跟了那些起义。”
“这可不急,圣上也精明着呢,他给按这么大个罪名,只抄谢宴的府,江南那边只收漕运,虽说动了筋骨,但终究天高地远,那种世家不知多少底蕴,轻易不会反的。”
“说来谢氏《山河舆图》人尽皆知,还传为一段佳话,想不得今日还会被拿来做这种文章。”
“呵,若天上那位想要做些什么,莫说《山河舆图》了,就是个《山村舆图》也逃不了,你看那圣旨,处罚中可提到上交或销毁这图,不过是个由头罢。”
“说来这谢家确实有钱啊,谢宴是户部侍郎,想来捞了不少油水,那江南谢氏更是富得流油,这一遭,等圣上拿完钱,说不得还能余点镇压起义呢。”
“唉,莫提那起义了,天天整的我头疼,真不知那些人怎那么多事儿,好好在家中种田不好吗?”
……
建武八年底,谢家倒了,这一年,谢仪十九岁。
自此,正文开始!
感觉自己表述不太清晰,这里解释几个地方,谢府被抄主要原因是皇帝没钱了,想找个大户捞油水,谢宴是户部的,江南谢氏有钱,皇帝顺手就抄了,谋逆算个由头。
老师的表现不只是无奈,还有对皇帝的失望等,挺复杂的。其实从他辞官就可以看出来,顾清的选择一直是独善其身而不是直面抗争,这一次的抉择也和他大方向的选择是一致的。
祖母自杀一方面是她已经明白过来知道事情无可挽回,选择保住尊严,另一方面是吸引注意力,为小丫鬟争取时间。
啊不知道抄家一般什么时间(没搜到),自己选了个合适的时间(自信)。
“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浑如一梦中”——丘机处《落花》
文风可能会微微变化一点(并不太确定,我其实不太能把控文风哈),因为前文主要是铺垫和类似回忆的感觉,所以相对比较华丽,雾蒙蒙的?(不知这样说大家能否看懂),后面可能会相对朴实一点,因为要吃苦(不是),这本是剧情流哈~
另外注意!其实从开头就可以看出本文不是爽文,这一段也不是唯一的虐点,但血与泪中会绽放出无限抗争的勇气()
今天赶作业且下午不小心睡久了,这章还不太好写……但没有错过小红花hh~(要睡觉啦,明天再把文看一遍,修一下)
我话怎么这么多……[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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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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