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指间流沙,在紧锣密鼓的拍摄中转瞬即逝。
《南风未知意》剧组已在影视城摄影棚内,连续拍摄月余,按照原定计划,至少还需两周,才能转入外景阶段。
总制片人南絮的一道指令,却让整个剧组的工作节奏,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拍摄调度被提前,方向直指,毗邻金檀的云山市栖水镇。
对外发布的通告理由充分,且无可指摘:栖水镇完美保留了民国时期的风韵,其标志性的千亩玫瑰庄园,更是剧中“晚意香坊”及其灵魂所在的天然摄影棚。
接下来的戏份情感浓烈,需要主演提前深入环境,捕捉那份乱世中于花香间滋生的微妙情愫。
这个决定合情合理,无人质疑。
唯有南絮与宋希文清楚,这光明正大的行程之下,还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南絮要履行与陈文彬医生的约定。
她必须带宋希文去见他,用这份“证明”,去换取尘封了十年的、血淋淋的真相。
借拍摄外景之便前往云山,是接近他,获取真相,又不引起南綦怀疑的最佳掩护。
车队驶入栖水镇时,午后的阳光正暖,将青石板路与白墙黛瓦晕染得一片温柔。
空气中浮动着与钢铁丛林般的金檀截然不同的气息——
是初春泥土的湿润、芳草的清新,以及从远处山谷随风送来的、若有似无的玫瑰甜香,缱绻缠绵,沁人心脾。
宋希文降下车窗,深深吸吮着这大自然的馈赠,连月来因高强度拍摄,和内心深处紧绷的弦,积攒下来的疲惫感,被这纯净的气息,轻柔涤荡。
她饰演的林晚意,天生对气味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与痴迷,此刻身临其境,倒真生出几分与角色灵魂交融的错觉。
南絮的安排,一如既往的缜密周全。
剧组下榻的酒店隐匿于镇子一隅,环境清幽,安保等级却在无形中提升至最高。
倪靖与几名绝对可靠的保镖,形影不离地随行在宋希文身侧,对外是顶流明星的必要排场,对内则是防范南綦那双,无处不在的窥视之眼。
翌日清晨,拍摄便在瑰丽的晨曦中于玫瑰庄园展开。
薄雾如乳白色的轻纱,尚未被日光完全驱散,慵懒地缠绕在远山与无垠的花田之上,平添几分仙境般的朦胧与诗意。
成千上万朵玫瑰,携着晶莹剔透的朝露,于渐次明亮柔和的天光中,缓缓苏醒,层层叠叠的花瓣恣意舒展,从深红、绯红、粉红到鹅黄、纯白、绛紫......
交织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绚烂夺目的锦绣海洋,堪称视觉与嗅觉的双重盛宴。
那馥郁的香气不再是昨日若有似无的牵引,而是汇聚成一股磅礴而甜蜜的洪流,强势地、温柔地涌入每个人的鼻腔,侵占所有的感官,令人沉醉。
宋希文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棉布旗袍,颜色是洗旧的月白,为了更贴合林晚意亲力亲为,不尚浮华的人物设定,款式简约质朴,袖口利落地挽起,露出一截纤细皓腕。
她头戴宽檐草帽,帽檐投下的阴影,柔和了她脸部轮廓,手挎一只原色的藤编花篮,踯躅于田垄阡陌之间,指尖轻柔地采摘着晨露未晞,最新鲜娇嫩的花瓣。
阳光透过帽檐缝隙,在她细腻的脸颊和脖颈上投下斑驳流动的光影。
镜头无声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眉眼低垂,神情专注而虔诚,仿佛指尖触碰的,不是娇嫩的花朵,而是稍纵即逝的灵感,与毕生追求的梦想。
那种沉浸于所爱事业中的纯粹,满足与宁静感,自然而然地从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中,流淌出来,无需刻意表演,已动人万分。
监视器后的导演张立山,眼中满是激赏。
他虽不明了南絮,坚持提前转场的深层缘由,但对宋希文此刻的状态极为满意。
她不仅形似,更精准地捕捉到了林晚意灵魂深处,那份与自然、与香气共生共融的神韵。
“好!保持这个状态!摄影,抓特写!对,就是这个眼神!”张立山低声通过对讲机指挥,语气兴奋。
依照剧本,此时是留洋归来的画家徐南风(南絮)外出写生,恰逢林晚意在庄园劳作。
这是她们的初见,却尚未相识。
徐南风只是被花间,那抹专注而美好的身影所吸引,灵感迸发,画下了那副后来在金陵城,引起不小轰动的《玫瑰庄园的女人》。
各部门准备就绪,镜头转向南絮。
她也已装扮妥当——
卡其色工装裤,衬得双腿愈发笔直修长,简约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口随意挽至肘部,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她背着画板,手提略显沉重的颜料箱,脸上妆容极淡,愈发凸显出五官的清冷疏离。
她立于导演指定的位置,目光穿越摇曳生姿的缤纷花枝,精准地落在那抹,月白色的窈窕身影上。
起初,那目光是艺术家发现,绝佳素材时的纯粹审视,与冷静评估,带着她惯有的,近乎苛刻的审美距离。
场记板清脆敲响。
徐南风(南絮饰)的目光,在广袤山间,田园自然风光流连片刻后,那层冷静的冰层下,似乎悄然漾开了一丝涟漪。
那花田中俯身劳作的女子,与周遭蓬勃怒放的生命力浑然一体,构成了一幅生动而安宁的画卷,一种奇异的和谐感打动了她。
林晚意(宋希文饰)并未察觉远处的凝视,全然沉醉于自己的世界。
她停驻于一丛盛放的洛可可粉玫瑰前,微微俯身,闭合双眼,长睫如蝶翼般轻颤,近乎虔诚地轻嗅那馥郁的芬芳,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一抹柔软的笑意,满载着创造者的喜悦与微小成就。
她抬手,用沾染了玫瑰香气的手指轻轻压了压帽檐,这个动作随意却极具生活美感。
阳光于此时掠过她优美的侧脸曲线,与白皙颈项,为其镀上一层圣洁柔和的光晕,细腻的肌肤绒毛都清晰可见。
这一刻,她褪去了所有需要周旋算计的伪装,只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与花香共舞的造梦人,美得不染尘埃,直击人心。
南絮凝视着这一幕,画笔蘸满颜料,近乎本能地在画布上挥洒。
笔触时而奔放淋漓,大胆泼洒出花海的磅礴生机与烂漫色彩;
时而细腻如丝,精心勾勒那白色身影的宁静轮廓与专注神韵。
她画得全神贯注,微抿着唇,全身心投入,仿佛外界一切均已虚化,天地间,只剩眼前的景与人,以及笔下的世界。
导演未曾喊停,摄影师心领神会,将镜头缓缓推近,捕捉着南絮作画时极度专注的侧脸,那冷峻线条因投入而柔和几分,以及画纸上逐渐诞生的,堪称奇迹的画面。
那已超脱了简单的风景写生,而是倾注了某种深刻情感的瞬间。
画纸上,白衣草帽的女子,优雅伫立花丛,姿态安然,神情沐浴在一种深切的满足与宁静之中,仿佛在这喧嚣乱世中,奇迹般地觅得一方灵魂净土。
脚边的蓝色水壶平添生活气息,周遭各色玫瑰绚烂怒放,交织成一片温暖的生命之海,光影处理极佳,温暖明媚中,透着一股超然的静谧美感。
这不仅是徐南风笔下的林晚意,更是南絮此刻,透过镜头与角色,所真切感知到的,剥离所有纷扰与伪装后的宋希文本真——
一种动人的,纯粹的宁静与美好。
“卡!完美!太好了!就是这种感觉!情绪太到位了!”
导演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甚至激动地拍了拍手。
现场气氛瞬间松弛,工作人员脸上都流露出欣赏与放松。
方才那一幕,无论是宋希文的沉浸忘我,还是南絮的倾情创作,都极具感染力,仿佛他们真的将众人,带入了那个弥漫着玫瑰香气的民国时空。
南絮缓缓放下画笔,指尖还沾染着些许斑斓的油彩。
她的目光却仍似有若无地,掠过花田中的宋希文,那眼神深处,有什么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宋希文也从戏中缓缓走出,直起身,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下额前的阳光,隔着一段距离和摇曳的花枝,望向南絮。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交触,似有无声的电波流转,戏里徐南风对林晚意悄然萌生的欣赏与探究,与戏外悄然滋长的微妙情愫,在馥郁醉人的玫瑰香气中,微妙地共振、缠绕,无声无息,却动人心弦。
一天的拍摄在玫瑰色的夕阳,浸染天际时顺利结束。
对于南絮和宋希文而言,今天的工作远未结束。
返回酒店匆匆用过晚餐,南絮便以“带宋老师拜访本地,一位深居简出的资深调香匠人,深入体验角色,寻找创作灵感”为由。
带着宋希文,仅由倪靖和一名心腹保镖驾车,悄然驶离了,被暮色笼罩的酒店。
车辆并未开往镇上的任何作坊,或民居,而是朝着栖水镇边缘,一个名为“平安社区”的老旧区域驶去。
窗外的景致,逐渐从浪漫唯美的花海、小桥流水,变为略显斑驳沉寂的街巷。
低矮的房屋、剥落的墙皮、昏暗的路灯,空气中那醉人的花香,也被一种老城区特有的,混合着生活气息,和淡淡陈旧感的味道所取代。
车厢内一片静默,气氛无形中变得凝重。
南絮清冷的声音低沉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陈文彬,是十年前我母亲去世当晚,负责急诊的主治医生,也是......你母亲苏梅当晚的值班同事,他是极有可能知情真相的关键人物。如今就躲藏在这里的一家社区诊所。”
“而我上次离开金檀,便是到这里来见他......”
宋希文的心骤然收紧,她指尖微微发凉,下意识地紧紧交握双手,才让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她知道,触碰那血腥沉重真相的时刻,或许就在今夜。
她侧目看向南絮,窗外流动的昏暗光线,勾勒出南絮冷峻的侧脸,那双总是冷静沉着的眼眸深处,在提及母亲时,翻涌着压抑了十年的痛苦。
“所以,也是我差点在‘云巅’出事的那晚?”宋希文轻声问,声音里带着微颤。
她后来从陈璐和阿素的零星话语中,拼凑出了大概。
“是的。”
南絮的回答简短有力,她转过头,看向宋希文,车窗外的流光掠过她的眼底,那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心有余悸。
“收到你涉险的消息时,正是我与陈文彬对峙的时刻。我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宋希文的呼吸猛地一窒。
真相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而南絮为了她,竟在那样关键的时刻,毅然放弃了坚守多日的线索,连夜赶回金檀救她于水火。
这份沉甸甸的份量,让她心头酸涩翻涌,堵得厉害。
她沉默了片刻,另一个盘旋在心头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南总,我当时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你是如何得知我会去‘云巅’?又怎么能那么及时地安排南繁和媒体赶到?”
这个问题,她事后想来,始终心存疑虑。
南絮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问,目光平静地回视她,语气却带着一种决绝:“我既然将你置于风口浪尖,就绝不会真的放任你完全脱离我的视线。在你决定独自去‘云巅’时,我秘密安排的人就已经,将你的行踪发到了我这里。至于后续的安排......”
南絮秘密安排的人?又是谁?
又是在何时安排的?
宋希文的心狠狠一震,彻底失语。
原来,她自以为的孤勇和决绝,从未真正脱离过南絮织就的,看似无形却无比坚韧的保护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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