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狂喜并未持续太久,如同汹涌的潮水撞上礁石,激荡起漫天水雾后,终究要缓缓回落,沉淀为更加持久的涌动。
苏梅手指那几下清晰无疑的颤动后,并未如戏剧般,立刻睁开双眼,回到阔别十年的女儿身边。
她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动静,只是沉睡巨人,一个无意识的翻身,惊鸿一瞥后,再次沉入那片幽深的意识之海。
希望的火种已然被彻底点燃,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星光,而是真真切切握在了掌心,灼热,明亮,驱散了积年累月的无尽绝望。
宋希文紧紧攥着南絮的衣角,眼泪依旧无声地流淌,却是饱含着新生希望的泪水。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母亲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
南絮拥着她,掌心温暖地贴着她的后背,传递着无言的支撑。
她的目光同样胶着在苏梅脸上,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与宋希文同频的激动与欣慰,有一丝对生命奇迹的敬畏,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源自南家血脉的负罪感,与赎罪般的决心。
值班医生被紧急唤来,再次为苏梅做了详细的检查。
他的表情比之前更为乐观,却也依旧保持着科学工作者,特有的审慎。
“神经反射的确比白天更为活跃,这是非常好的迹象。”
医生调整着监测仪的参数,语气肯定,“说明大脑皮层的活动正在增强,虽然这种苏醒过程,往往是渐进式的,甚至会出现反复,但今晚的表现,无疑是将概率大大提升了。继续保持适当的沟通,多跟她说话,用熟悉的声音,还有情感的共鸣刺激她,剩下的,需要耐心,也需要一点运气。”
医生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宋希文的忧心忡忡,稍稍落回实处。
她用力点头,将医生的话一字一句刻在心里。
送走医生,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窗外的月色更加澄澈,透过玻璃,温柔地洒在三人身上,像一场无声的圣仪。
南絮扶着宋希文,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拉过另一把椅子,紧挨着她。
她们的手依旧紧紧交握,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彼此的力量和勇气融合在一起,共同守护这缕,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火。
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后,现实的压力便如同暗夜中的潮汐,悄然漫上心头。
南絮沉默了片刻,侧过头,凝视着宋希文被泪水洗净后,更显清亮的眼眸,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紧绷:
“希文,明天上午,集团董事会,将进行投票表决。”
宋希文的心猛地一紧,立刻转头看向她。
灯光下,南絮的面容显得有些凝重,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面对她时的温柔,而是重新凝聚起,属于商界猎手的睿智,只是在那冰层之下,似乎潜藏着暗流汹涌的决绝。
“南綦被抓走时,他选择回避,南綦定案了,他马上回来,选择这个时间点,步步紧逼,毫不留情。”
南絮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弧度,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无情的事实,“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
宋希文的声音微微发颤,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
她深知南延冷酷无情,刻意在南氏集团舆论趋向平稳之时,火速精准,残忍地向自己的女儿发动总攻。
“无非是失去执行总裁的位置,暂时退出集团核心权力层。”
南絮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宋希文却能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一瞬间收紧的力道,以及那平淡之下隐藏的不甘与怒意。
“南延想要重新,完全掌控南氏,清除我这些年来布下的所有棋子,这只是一个开始。但想把我彻底踢出局,也没那么容易。我手里握有的股权,和这些年暗中布局的底牌,足以让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走得不会太顺畅。”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宋希文脸上,那冰封般的眼神渐渐融化,流露出深深的愧疚:
“只是......恐怕要暂时委屈你了。原本我们计划好,等风波平息,就对外宣布解除你和南繁的婚约,让你彻底摆脱南家带来的所有束缚,这个计划,恐怕要推迟了。在目前不明朗的情况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攻击你、我的武器。我不能让任何人有机会,拿你的事情大做文章,给你带来潜在的伤害和困扰。”
宋希文的内心,瞬间酸涩难安。
她不是为了婚约推迟而难过,而是心疼南絮又要独自承受这些压力与算计。
她摇了摇头,另一只手也覆上两人交握的手,目光灼灼,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
“我不委屈!不要觉得对不起我!好吗?南絮,何时解除那个名分,对我来说,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你平安,是你顺心!婚约什么时候解除都可以。为了揪出幕后凶手,我们等了整整十年,不在乎多等这几天、几个月!我不要你在这个时候,还分心考虑我的事情!”
她的声音因急切,微微提高,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而有力:
“你听着,不管明天投票结果如何,不管你是不是总裁,还是暂时什么都不是,你都是我的南絮!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陪着你,相信你!失去一个职务算什么?我们还有彼此,还有妈妈正在好起来的希望!这比什么都重要!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你不准一个人扛,不准做最坏的打算,我们要做的是拼尽全力,然后一起接受任何结果,再一起想办法扳回局面!”
南絮默默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婉,却在关键时刻,总能迸发出惊人韧性和光芒的女人。
她的话语像一道温暖而强大的光,瞬间照进,她内心那片因至亲背刺,变得冷漠绝情的角落。
她喉咙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紧紧回握宋希文的手,重重地点头,千言万语,都融在了那深深的对视之中。
沉默了片刻,南絮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病床上安睡的苏梅。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感激、愧疚、以及一种全然的释怀。
她松开宋希文的手,站起身,走到床边,微微俯下身,凝视着苏梅依稀可见,昔日温婉轮廓的苍白面容,声音略显哽咽,仿佛穿越了十年的时光,带着无尽的感慨:
“苏阿姨......”
她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也许您现在听不到,但我还是想当着希文的面,对您说声谢谢。”
宋希文屏住呼吸,眼眶再次湿润,安静地听着。
“谢谢您......当年在那样危险的境地,在我母亲林慕心,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冒险替她打电话,给郑永坤律师。”
南絮的声音很轻,讲出来的每一个字却清晰无比,“虽然最终......未能改变结局,但那份雪中送炭的勇气和善意,我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铭记,我也永远铭记在心。”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温柔地看向身旁的宋希文,眼底漾开深深的爱恋:
“更要谢谢您......生下希文,把她教养得如此善良、坚韧、美好。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让我......有机会遇到她,爱上她。这或许是我灰暗人生中,最大的幸运和恩赐。”
她的声音愈发感性,带着沉重无比的歉意:
“而我们南家,我父亲南延,还有南綦,还有我.......我们亏欠您的,实在太多太多。一句道歉太过苍白,根本无法弥补您这些年,所承受的痛苦,和希文所受的委屈。我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希望您能快点醒过来,给我一个机会,用我的余生,尽我所能去弥补,去照顾您,去爱护希文,守护好你们。”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如同沉甸甸的诺言,没入宋希文的心湖。
她再也忍不住,起身从背后轻轻抱住南絮,将脸贴在她挺直的后背,泪水无声地浸湿她的衣衫。
这潸然而下的眼泪,被巨大的爱意,和酸楚交织的情绪所包裹。
南絮抬起手,覆盖住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拍了拍。
夜深了,月光偏移,室内光线更加朦胧。
倪靖默不作声地进来,带来了两张简易的陪护床,并排安置好,铺上干净柔软的被褥。
“南总,希文小姐,稍微休息一下吧。我就在外面,有任何情况随时叫我。”
倪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如既往的可靠。
两人和衣躺下,陪护床很窄,她们便侧身相对而卧,手指在被子下紧紧相扣。
目光依旧不时地望向旁边的病床,聆听着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仿佛那是世间最安心的摇篮曲。
尽管两人心中,装着明日董事会的惊涛骇浪,装着母亲病情反复的不确定性,但此刻,在这间充满希望的病房里,在彼此交织的呼吸中,她们竟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平静力量。
这股力量,足以让她们鼓起勇气,去面对黎明过后的一切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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