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古镇的烟雨,缠绵悱恻,却未能涤净南絮心头的阴霾。
细雨如织,将青石板路浸润得泛着幽光,黑瓦白墙的民居在氤氲水汽中朦胧如画。
宋希文在雨中那场撕心裂肺的戏,的确像一根尖锐的冰刺,猝不及防地扎破了她经年累月构筑的冰冷外壳。
那一刻胸腔里翻涌的、陌生而尖锐的酸涩,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和......烦乱。
那份由陈璐发来的、霓虹灯下宋希文与卓晴相拥的照片,曾在心底掀起连自己都未曾预料、也不愿深究的波澜。
但她绝非为儿女情长而来。
那点短暂的烦乱,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涟漪很快被更沉重、更汹涌的暗流吞没。有更冰冷、更至关重要的线索,牵引着她来到这片婉约的江州水乡。
她此行江州,表面是视察南氏旗下一个低调运作的文旅地产项目。但真正的目的地,却深埋在古镇蜿蜒曲折的石板路尽头,隐藏在这片静谧烟雨的最深处——“静安律所”,郑永坤律师。
这位母亲林慕心生前最信任的挚友兼法律顾问,在完成了林慕心遗嘱的最终托付,确保南絮成年后,能顺利继承南氏融通资本,23%的股份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彻底离开了金檀市那片权力与**交织的角斗场。
南絮动用了极其隐秘的私人力量,才辗转查到一丝线索——郑律师隐姓埋名,在这座远离风暴中心的江州水乡,开了一家名为“静安”的小型律所,专接些邻里纠纷、合同草拟的琐碎案子,过着一种近乎与世隔绝的宁静生活。
这种“宁静”,在南絮看来,更像是一种精心计算的蛰伏与隐匿。
司机将车停在古镇外围一条僻静的巷口。南絮拒绝了助理的陪同,只身一人,撑着她那把标志性的黑伞,步入了被如丝细雨笼罩的悠长巷道。
高跟鞋敲击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孤独声律,与周遭静谧的雨声、远处模糊的吴侬软语形成了奇特的对照。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苔藓、陈旧木头和不知名花香混合的气息,混浊而窒闷。
她精致的面容掩映在伞沿的阴影下,只有紧抿的唇瓣,泄露着一丝内心的紧绷。
巷子越走越深,游客的喧嚣被彻底隔绝。“静安律师事务所”的木质招牌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古旧,毫不起眼,边缘已被岁月侵蚀得有些发白。
她在那扇暗红色的、漆皮略有剥落的木门前驻足片刻,深吸了一口带着阴雨气息的空气,然后,没有犹豫,推门而入。
“叮铃——”门楣上挂着的老旧铜铃发出喑哑的响声。
室内光线晦暗,一股旧书卷、陈年木头和淡淡墨香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律所很小,几乎一览无余:几张老旧却擦拭干净的桌椅,几个塞满了泛黄卷宗的红木书架,墙壁上挂着一幅笔力遒劲却略显寂寥的书法——“静水流深”。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伏在靠窗的书案前,他穿着一件熨帖却显旧的灰色西装马甲,整洁的白衬衫里还系着领带,显得一丝不苟。
老花镜滑落至鼻梁,他手握钢笔书写,指间按压太阳穴,案头散放着泛黄卷边的法律文书和一枚停走的银质怀表。花白头发下,眼神虽疲惫,却仍透着一丝未被磨灭的锐利。
听到铃响,他并未立刻抬头,只是习惯性地温声道:“请稍坐,马上就好。”
南絮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她缓缓收起了伞,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反手,轻轻关上了门,也将外面世界的雨声嘈杂,隔绝在外。
那一声轻微的门锁合拢的声音,终于让老人书写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目光透过镜片投向门口逆光而立的身影。
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老人脸上的平和,瞬间凝固。
他眼中的那丝锐利被剧烈的震惊劈开,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化开一大团突兀的墨迹。
那震惊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便迅速化为一种深沉的、几乎压垮脊梁的疲惫,以及一种......了然于心的无奈,甚至是一丝解脱。
“郑伯伯...”南絮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的声线平稳,清冷,听不出丝毫久别重逢的暖意,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好久不见。”
郑永坤像是被这声称呼烫了一下,身体几不可察地微颤。
他手忙脚乱地摘下老花镜,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反复擦拭着,动作缓慢而滞涩,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能给他带来莫大的慰藉,或仅仅是在拖延那不可避免的时刻。
良久,他终于站起身。身形比南絮记忆中要佝偻了一些,但他仍努力地挺直了那不再挺拔的脊背,望向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眉眼间依稀有着故人神韵,却清冷决绝得多的年轻女子。
“小南絮......”他的声音低哑,“不,现在......现在该叫南总了。”
他顿了顿,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裹挟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总有一天,会找到这里的。请坐吧。”
南絮没有客套,依言在郑永坤书案对面的木椅上坐下,脊背挺直,将手中的黑伞轻轻靠在腿边。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又精准地落在郑永坤脸上,没有丝毫寒暄的意思,直接切入了最核心的议题。
“郑伯伯,我为我母亲而来。”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当年,她出事那晚,在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叫苏梅的护士,为什么会给您打那个电话?母亲最后......究竟说了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郑永坤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小小的律所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微弱雨声,无止无休,敲打得人心烦意乱。
郑永坤的眼睛望着窗外迷蒙的雨雾,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冰冷的夜晚。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南絮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
最终,他长长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吁出一口气,声音变得遥远而苍凉。
“你母亲.....慕心......她是我见过最优秀,也最......温柔坚韧的女人。”他的声音里带着深切的怀念与痛楚,“她一直,都深深地爱着你跟南繁,视你们如生命。”
南絮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泛出白色,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光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南延当年追求她,”郑永坤的语调沉了下去,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鄙夷,“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看中了她背后,你外公家林氏制药在金檀的深厚根基和人脉。林家,是金檀真正的‘老钱’世家,低调,却盘根错节,底蕴深厚。南延那个阶段的野心,迫切需要这样的助力,尤其是在他争夺南氏掌舵权最最关键的那几年。”
南絮静静地听着。关于林氏的背景,她并非全然无知,但从母亲最信任的挚友、从这一切的亲历者口中如此清晰地揭示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进她的心里,挑开一面面残酷的事实。
她仿佛能看到当年母亲作为林家千金,是如何被父亲精心编织的情网和利益计算所包围。
“慕心婚后,一度以为找到了良人,生下了你跟南繁。她试图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努力维系着家庭的平静。”郑永坤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充满了对往事的愤懑与无奈,“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她发现了南延的不忠。很早,就在外面,一直养着一个叫邹美音的女人。”
郑永坤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揭露丑闻的痛心疾首:“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还给南延生了一个儿子!比你还大两岁,叫南綦!”
虽然心底早已有过无数次的猜测和推演,虽然早已对“养子”南綦的真实身份心存疑虑,但当这个残酷的真相如此**裸、如此确凿地从郑永坤口中道出时,南絮依然感觉到一股钻心的恶寒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父亲南延在她心中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露出内里最不堪、最冷酷的算计与虚伪!
原来所谓的婚姻,所谓的家庭,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而她和南繁,从出生起,就活在这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之中!
“慕心就是委托我,最终查实了这一切。”郑永坤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铁证如山!她那样温柔的人,当时......该是多么的绝望和愤怒......”
他顿了顿,仿佛不忍回忆那接下来的场面,声音变得更加沉痛:“那天......就在车祸发生的那天下午,慕心打电话告诉我,她和南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她再也无法忍受,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欺骗她、践踏她的真心和尊严?”
“南延......他当时的反应不是忏悔,而是暴怒和威胁!”郑永坤的眼中有恐惧闪过,仿佛至今仍心有余悸。
“他撕下了所有伪装,他甚至......他甚至提到了你们,说如果慕心敢把事情闹大,敢影响他在南氏的地位和名声,他就让你跟南繁在国外永远回不来......”
郑永坤的声音哽住了,后面的话语化作了痛苦压抑的呜咽,他再也说不下去。
南絮坐在那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冻结了!指尖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能想象到那个场面,能感受到母亲当时是何等的绝望、愤怒与......恐惧!为了他们姐弟,母亲最终选择了隐忍?而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威胁和......死亡?
“那天晚上,就是车祸发生的那晚,”郑永坤的眼神变得惊悸,仿佛亲眼目睹了那场悲剧,“慕心应该是和南延吵完架后,情绪极度不稳,心神恍惚地开车去接你......结果在路上......”
他顿住了,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用尽全身力气继续道:“等我接到那个电话,是深夜。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惊慌,焦急万分,她说她是市三医院急诊科的护士,叫苏梅,告诉我林慕心女士遭遇了严重车祸,正在抢救,生命垂危!......她说林女士在被推进手术室前,曾经有过极其短暂的清醒,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让她务必转告我一句话......”
郑永坤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剧烈颤抖,老泪纵横:“‘告诉郑律师......一旦我离世,立刻...立刻执行遗嘱...!保护好......我的孩子们......’”
南絮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苏梅!那个电话!果然如此!
母亲在生命最后的关头,拼尽最后一丝清醒和力气,传递出的,是对她和南繁未来的最后安排与保护!更是对父亲南延彻彻底底、不留丝毫余地的决绝和不信任!
“我当时还在外地处理一个紧急案子,接到电话魂都吓飞了,立刻不顾一切地往回赶!一路上.....”郑永坤痛苦地摇着头,泪水滴落在陈旧的书案上。
“可是等我第二天赶到医院......慕心......慕心她已经......抢救无效......撒手人寰了......”老人痛苦的呜咽在小小的律所里回荡。
老人压抑了十年的悲痛与无助在这一刻彻底决堤,痛苦的呜咽在小小的、充斥着旧纸墨香的律所里低低地回荡。
南絮的心像是被那只冰冷的手彻底撕裂,窒息般的剧痛疯狂蔓延开来,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后来呢?”南絮的声音异常干涩,“关于苏梅护士?”
郑永坤擦了擦纵横的老泪,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恐惧,那种恐惧是浸入骨髓的,经过了十年隐匿生活打磨后留下的本能。
“慕心走后,南延当时虽然愤怒,但多少还忌惮着你外公家的势力和影响,更怕事情闹大,节外生枝。我......我顶住了他施加的巨大压力,甚至是恐吓,严格按照遗嘱内容,在她葬礼后不久,启动了相关程序,确保在她留给你的信托基金和那23%的股份,在你成年后能毫无差错地交割到你手上。”
“做完这一切最后的工作,我就清晰地感觉到了危险。”郑永坤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后怕,“南延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愤怒,而是冰冷的、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杀意。我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而且...而且...”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我后来不死心,悄悄托关系打听过那位苏梅护士......听说......听说她在慕心去世后不到半年,就在医院一个很少人使用的楼梯间里,‘意外’踩空,从高层滚落,摔成了重度昏迷......植物人......直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郑永坤抬起惊恐的双眼,看着南絮:“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一次是意外,两次...还是针对性的灭口?我...我真的怕了。我知道,如果继续留在金檀,下一个‘意外’发生的,就会是我,甚至是我的家人......所以,我处理完手头最后几个案子,就立刻带着全家,彻底离开了金檀,隐姓埋名,最后才在这座水乡落脚,不敢再和过去有任何联系......”
真相如同最冰冷的潮水,带着血腥和阴谋的气息,彻底淹没了南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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