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小桃闹了一通,自离开后,闻君安就一直盯着沈香龄。
这股强烈的视线让沈香龄有些窘迫,她总不好同闻君安直言解释,说自己真的、真的没有苛待过小桃吧?她只好干巴巴道:“小桃是胆子小。”
她微微一笑,抿着唇:“我真的没有罚过她。”
闻君安垂着眼,不甚在意。抬眸时波澜无尽的水面只有照过沈香龄时,才会有些波动。
“嗯,我知道。”
沈香龄歪头,试探着:“那不如…我们先用晚膳?”
闻君安笑着点头:“好。”
刘管事来传菜,两个人吃的量不多,总共一荤一素并着一碗汤。沈香龄夹了块鱼肉盖在饭上,想起闻君安曾说过他平日里都没有胃口,便好奇地问:“你这几日吃的可还好?”
这几日…可不止是几日。
闻君安垂眸,淡淡道:“堪堪能活罢了。”
“……”
说得好像我苛待了你一样。
沈香龄没回话。
知晓他的心意与不知晓他的心意是全然不同的,像往常沈香龄会直说,那以后不如就同她一起用膳,但如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嗯——”她将方才吃的鱼肉与米饭咽下,想起来,“你方才在回廊里说的就是怀菊一事么?”
闻君安手一顿,拿着筷子的手停住,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后,才缓缓开口:“那就先讲关于孙嫱的事吧。”说完他将筷子放在筷枕上。
嗯?还有孙嫱的事?
“孙嫱她自幼就身患气疾。香龄应当知道气疾是治不好的,若是平日里心绪不平,亦或者是柳絮飘荡堵塞鼻子都容易身亡,最忌讳的就是心神虚祛与心气不宁。”
沈香龄想夹菜的手一滞,她微微努嘴顿在原地。
若是身患气疾,一点点动怒都是不可为的,哪有力气立规矩。
这倒是奇怪。
闻君安见她不再开口正在思索,便将筷子又拾了起来,也学着沈香龄,夹了鱼肉盖在米饭上吃了一口,还未开始咀嚼只听沈香龄又问:“那,那个小小的提议呢?”
闻君安:“……”
他鲜少流出几分慌张,迅速地将嘴里的鱼肉嚼了嚼,再用力咽下。看出他的着急,沈香龄不知想起了什么“噗”地笑出来。
“哦哦哦!你也守这个食不言的规矩呀?那我不烦你了!你先吃。”
闻君安微收下巴,给了沈香龄一个无奈至极的眼神:“还是先说完吧…”他再次将筷子放在筷枕上。
沈香龄两个眼睛弯得如月牙般,这般熟稔的情形让她高高地提着嘴角,从前谢钰也是如此。她点头:“好、好,那你说。”
闻君安叹了口气:“是钱掌柜。”他带着些宠溺,回望沈香龄,“我们不知钱掌柜究竟是装疯还是真疯。我想,他是从无双城里被你救出来的,想必卫世子听闻此事应当会很感兴趣。”
语毕,他浅浅一笑,眼里的狡诈却藏也藏不住。
“……”
她也怀疑钱掌柜是装疯,可听音私底下多次试探过却依然没有定论,毕竟疯与不疯哪里有界限呢?沈香龄不想动用刑具,又担忧钱掌柜万一是真疯,那岂不是会过头。
就当她太过心软吧。
沈香龄看着闻君安一本正经的模样,谁料到翩翩君子心肠如此歹毒。大家都知道卫世子审讯人的手段极多,无人能比啊。
啧,他好坏啊。
沈香龄用力地赞同着:“这个主意不错!”
“我等下就让人给卫世子传话。卫世子还曾当过几日的大理寺少卿呢!据说是审案手段太毒辣,失手弄死了好几个人。当时好多人弹劾,卫世子觉得麻烦,之后就辞官了。”
当时弹劾的人多,皇上也就小小地惩戒了一下,罚了卫世子银子了事。后来他就自行请辞去安康镇带兵驻守。
“但也不用见血,钱掌柜毕竟是我们救出来的,又不是犯人审他做什么呢?如是装的,我们就好好同他讲清楚,他必定是有顾虑才会如此。”
闻君安:“那就得辛苦下卫世子了。”
沈香龄伸手夹菜,一怔。
她将菜放在碗里,扯着两边的嘴角,下唇微抬,语气带着些尴尬地好笑:“你说我们把卫世子请到家里来住,又安排他干活,会不会不太好啊…”
闻君安微微仰头,理所当然地回道:“既然是借住在家里,自然不是白住的。”他含笑戏谑着,“闻某都要付银子呢。”
“……”
假装一点也没听懂银子的事,沈香龄觉得有道理。
那晚上就让把钱掌柜送到卫世子那儿去吧。
嘿嘿。
两人用完膳,闻君安便随着沈香龄在园子里散步消食。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下人们将路上的石灯笼和回廊上挂着的灯笼一一点亮。
一路上,闻君安一直慢沈香龄一步。她影子被光拖拽着偶尔高大的不像样,偶尔又格外矮小。
他跟在沈香龄身侧,每一步都踩在沈香龄的影子上,一步一步,就像是他们本就如此如影随形一般。
他的嘴角浮起弧度,觉得有些满足。
“好饱~”
她两只手交叠放在腹部,头往后仰,像个老夫子般在散步。
闻君安的笑意便更深了些,看着她,自己的心里都暖暖的。
白日里插着的步摇此刻在走路间轻微地摇摆,若是不注意都看不见它摆动的幅度。闻君安想起这几日的辗转反侧,也不知她是如何考虑的,可他不能等,也等不了。
不管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不会坐以待毙。
毕竟他直接将情愫告诉给沈香龄,也是为了让她能在意自己,能直接知道自己的心意,总比含糊其辞来的更有存在感,占据她更多的心神。
想到这儿,闻君安的眼里多了份疯狂的坚定。
他在假山旁站定,淡淡道:“香龄,我同你说的,你现在能答应我么?”
不是回答,而是答应。
闻言,沈香龄转过头,她圆圆的眼睛微睁,在泛着黑蓝光的夜色里亮得同猫儿的瞳孔一般:“什么?”接着她好似明白过来,又转过身去,悠悠地走了几步。
闻君安没动。
想要走近她时,手上的手杖敲在地上,闻君安看去,被这手杖的声音敲到心里。
无边的痛苦像黑云压了上来,闻君安摸着手杖,他不免生出几分怨恨,恨这手杖不能完全替代他那无法健全的腿疾。
“是我讲的还不够清楚么?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的心意。”
他说得“一点点”真心,简单得好似沈香龄在喂什么猫猫狗狗,只要随意掰扯几块点心丢在地上分给他一样简单。
说实话,沈香龄听到闻君安所言的不可能没有一丝动心,只是谁又能将多年付诸的感情在几日间就可轻易割舍。
何况她同谢钰的婚事,是谢钰以一己之定下,也是他压着不松口,对着谢大人坚持了近四、五年从不说一个不字。
要怪也只能怪世事无常,被逼无奈。
况且,她隐隐觉得事态的发展开始出现偏差,她也有些疑虑之处,这份疑虑确实让她无法张口拒绝闻君安。
“闻公子,你知道有时你的计谋过于明显了么?”沈香龄顿了顿,喃喃自语般地问着,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闻君安,“答应了你,那一丝的真心同整个真心又有何区别呢?”
说着,沈香龄绷紧的肩头骤然松掉,她深深地叹一口气。
那璀璨的步摇也跟着慢慢地停摆,在原地不动。她微微侧身,望着在隔壁院子里冒出的望月楼一角。
她的眼睛明亮又清透,宛如镜子般将天上底下收拢在眼底,愁意从眉间散出,像个怎么也化不开的谜团。眨眼间,眼里的亮像被重新洗涮了一样,缺了个角的月亮烙印印她眼底,带着些氤氲的心痛。
“谢钰的事我想当面跟他说。“她半阖着眼,语气是难得得柔弱温和,沈香龄努力将眼里的泪意藏起,透露着几分坚定,垂首道,“我想他亲口告诉我。”
闻君安捏紧了手杖的仗首,仗首开始微微颤抖。
她若是见了谢钰,那他就一丝胜算也无,谢钰在时,她何曾有一刻分神在自己身上?他眼里的狠厉越来越浓,怕是再也藏不住之时,他又骤然将那黑暗的眼神收起。
盖因那朵花,那朵频繁出现在自己梦里的花,让他心里起了个癫狂的念头。闻君安急切地想要去打破谢钰完美的外壳,可他若打破了沈香龄对谢钰的倾慕,他又会觉得心痛。
“那我呢…”他自问道,声音低沉。闻君安睫毛微耷,一滴泪骤然从他的眼底滑落,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清透的泪痕。带着那近乎于感知不到的哭腔,他道,“那我呢?”
他说话的语气不带任何委屈的颤音,叩问着,将自身如月色般的孤寂摊给沈香龄看。
“香龄…我有时在想,是不是我的双亲好友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还活着,亦或是,他们本就希望我身故。”
不然为何只有他一个人在苦苦寻找真相。
他闭上眼,没有流一滴泪。此刻的脸色白的像雪,只要有一丝的热度他就会融化消失。
闻君安支身站在原地,影子被拉得长,明明高大的不像话,却也孤单得不得了。
沈香龄两只手揪着抵在腹前,她的心也好痛,痛的像是被人在地上反复地践踏着。
他的痛苦蔓延到沈香龄的心上,沈香龄脸上皱巴成一团,她摇头,带着些抚慰小兽的语气:“怎么会?你不要想得这么绝望。大周地域广大,或许是他们同你错过了而已?”
闻君安却仿若未闻。
他带着自嘲地笑,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屑,阴沉的眼盯着沈香龄:“所以我总想着,若是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坚定不移的爱,该多好。”
“这样,我就不会害怕是被抛弃的那方。”
说完,闻君安垂眼。
他的睫毛覆下因光的存在,在眼底铺下一层阴翳。
他一垂眼,烛光与月色交相辉映,沈香龄闻言只觉得指尖一颤,这一幕太过于熟悉,熟悉到让她觉得恰如昨日。
沈香龄瞧见他脸上淡淡的水痕,诧异极了,还未想透就立马连走几步,垫起脚尖,捧着他的脸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去,她的眼神认真又真诚。
“不要哭。”
闻君安顺势伸手,将她的手背盖住不让她离开。
沈香龄的手很暖,很小,刚好能拢在他的掌心。
他闭上眼在她的手心里点头,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道了声不清不楚的“好。”很快,闻君安感受到手上抽离的动作,只好放手。
沈香龄的手很快就溜走,那股暖也消失不见。
闻君安嘴角向下,他此刻彻底恢复了真正的面目,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本就冷峻深邃的脸,更是冷漠得厌倦世事。他盯着沈香龄半晌,扯出些嘲讽的笑意。
“你总是这样。”他喃喃着,却不是厌烦,而是带着些兴味,“让我分不清。”
他的话透着深不可测的意味。
沈香龄没明白,是闻君安分不清自己对他的情谊么?她搓了搓手,大拇指的湿意好似还在指尖。
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对闻君安是有情还是无情,无情的她能对闻君安说出他是个跛子嫁给他没有什么出路,有情时,却不忍他落一滴泪。
可这重要么?
答应不答应的,她身上还有桩婚事呢!
她皱着眉头,满脸的困惑:“我……”
沈香龄转身离开。
这是又打算要逃走。
“香龄,你还记得我曾救过你一命么?”
“我想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闻君安面无表情地说。
沈香龄回身。
白色的墙里嵌着圆圆的月洞门在她身后宛如画布一般铺开。
月洞门里荷花池的夜景与墙的白割据开,她站在月洞门中间,像是入了闻君安眼中的画卷。
闻君安道:“不难,不是你做不到的。”
“我只求你不要拒绝我。”
他看出沈香龄的犹豫,她低着头,轻咬下唇,不止等了多久,这一张娇俏的脸终于有了闻君安想要的颜色:“让我想想。”
沈香龄疯狂地眨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疯了:“让我再想想。”
想起方才那抹悄无声息的泪,那湿意流连在沈香龄的指尖也缓缓地流入她的心里,带着些担忧:”你、你别再哭了。”
闻言,闻君安渐渐冻上冰封外壳的心骤然被击碎。
他楞在原地,明明是极聪明的一张脸此时傻傻地道了声:“好。”
他没想到沈香龄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闻君安眼神微暗,没有全然的欣喜,反而心中悲喜交加。他敛下眼睑,墨黑的瞳仁透出抹不开的痛。
他掌下的手杖险些要被捏碎。
一转眼月上眉梢,见夜色太晚,闻君安送她到院外后就离开了。
忍冬赶来搀她,她边走边嘀咕着:“姑娘,这闻公子也真是的,今日下午竟然将茶倒满,还一口不喝。”
“我今日收拾的时候险些洒了。”
茶满欺客,酒满敬人。大周极重视茶道,忍冬也是想不明白才告诉给沈香龄。
沈香龄停滞一瞬,踏着步子往里屋的小塌上坐好,坐下后脑子里想的只有忍冬埋怨闻君安的话。她回忆起今日闻君安斟茶的姿态,明明格外从容。
她当时也奇怪这人怎么倒了茶一口也不喝。难道是不渴?
原来是,茶满了烫手,端起来又容易洒。
至于为什么会斟满…
她看着桌上的香炉忽而笑了起来。
“原来,他也会紧张啊。”
他不是紧张,他是挺会装。[狗头叼玫瑰]
其实男主是很纠结的,翘墙头成功了和没成功都难过[狗头叼玫瑰]自己绿自己是这样的[猫头]
绿成功了会想是不是别人也能成功,没绿成功会想她爱的到底是不是灵魂的自己[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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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一点点”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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