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馆
老鸨正站在门口招呼着客人,一进去楼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戏台,白日里人少,戏台子上正叽叽喳喳地唱着缱绻的情曲,堂内有些散客在这里听曲。
南风馆内雕梁画栋,风华靡丽,偶尔绿植点缀,再点着沉香倒是雅意十足,抬头见一个繁华的藻井层层叠叠在顶上盛开着,中间是朵芍药丰腴地开着。
约莫是在白日的缘故,此处看着倒不像作皮肉生意的。不像六安城里的清风馆,挤满了人,还有人会躲在楼梯上的角落里亲热。
人分三六九等,凭样貌看不出来,但凭衣着就可以。身上穿的锦衣华服亦或者是麻衣棉服,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家。老鸨挥着扇子看了一眼沈香龄便知道来了个大户。
老鸨对着沈香龄倒是亲热,一下子凑了上来:“哎哟,这是打哪来得仙女,看着老奴眼生。”
沈香龄没回话,她其实有些紧张,装模作样地梗着脖子。忍冬已然是逛习惯了的嫖客做派挥挥手道:“诶,少废话,你们这馆里头牌呢,还不快快喊出来陪客。”
那老鸨被逗乐般用扇子捂着嘴,这主仆俩真有意思,拿着话本子里的做派来逛勾栏。她用扇子轻拍了下大腿道:“怪老奴眼拙,看不出两位姑娘是常客。这头牌嘛…大白日的都歇着呢。”她语意不详,说的吞吐,瞅着沈香龄含笑不语。
也是,这馆内肯定是晚上生意多,看来也是摆明了想要点小钱才给介绍,还能顺便看看来人是不是空有个塑了金的壳子,究竟阔绰不阔绰,也可探个底。
不然大白日的,让休息的小倌们出来,到了夜半没养好神也不好接客。
沈香龄冲忍冬伸了手,忍冬利索得把荷包放在了她手心,沉甸甸的一袋子。沈香龄从中拿了一锭银元宝给老鸨:“喏,这个够了吧?”
老鸨在这无双城里什么人都见过,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也没有多惊讶,欢欢喜喜地就收下了,知道这位是个有钱的主可就放心了,省得有些人荷包空空还来装大爷。
老鸨比方才还高兴,她紧促地问:“姑娘是要个雅间,还是先在这大堂听听戏那?”
沈香龄说:“直接去雅间。”
老鸨迎着他俩上楼,这楼梯都是结结实实的杉木,楼梯扶手用的是香樟,但刻的图案就不文雅了,各色的小人姿势,让人瞧着脸红心跳。
沈香龄主仆二人虽见怪不怪却也不好意思乱瞅,直瞪瞪地望着前方动也不带动,偶有些胆子大的小姐来逛必定是臊得面红耳赤,人都有好奇之心,来看看都正常。
不过大周是以礼为尊,如此直白干脆地来南风馆却是少有,不免稀奇。老鸨想着这怕是常客中的常客呀,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大胆?
沈香龄却不是大胆,她是压根就不敢乱看,只将眼珠子钉在那不远处的花盆上。
老鸨疲累的眼睛略显精光,她道:“姑娘看着倒是常客,是第一次来我们这无双城的南风馆吗?”
沈香龄点头,自然听懂了老鸨话里有话。她瞥了一眼老鸨,却觉得这位老鸨有人奇怪,明明手与脸皆是岁月刮过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格外灵动。
她没愣多久,马上回道:“嗯,也是来看看美人嘛。“
老鸨闻言哈哈一笑:“老奴懂得,老奴自己也是从小就好这口。看到个美人受难那真是心疼得不得了。“她顺势做了个西子捧心的动作,惹忍冬在旁边一直捂着嘴怕笑出声。
沈香龄却打断了她的话,想起忍冬说的好奇地眨眼,问道:”听说你们这儿什么样的都有?”
老鸨本打算刨根问到底,可客人既然不想说便也作罢:“姑娘打听得不错,我们这儿啊不仅做男人家生意,还做女人生意。”
“男人都是狗改不了吃屎,就喜欢那些个娇娇弱弱的男儿家。这女人就不一样了,什么样的都喜欢。”
她介绍道:“那姑娘你是喜欢什么款的?“她自卖自夸着,”我们这儿啊有像将军似的英俊汉子、像书生秀气的,还有啊长得娇小,那年纪大些儒雅的。都有,都有!”
忍冬在一旁不禁也开始好奇了,这清风馆可没这么多花样啊。
沈香龄被挑起了兴趣,她也着实承认这里确实会做生意,花样真多。
说话间几人就已经到了雅间,老鸨请主仆二人进来后,又替他们斟了杯茶。笑眯眯地道:”看看是想要哪款的?”
沈香龄刚想喝口茶,这茶水有点烫,忍不住皱着眉:“既然这么多,就…都来吧。”
老鸨顿了一瞬,又拂着扇子依旧笑着说:“自然可以,让他们来给姑娘亮个相。可如若要动手,那就得另说了。”
意思是怕到时候赊账,让她先付钱再说。想来一个银元宝还不够,看来这无双城真的是销金窟,看个美人还得花这么多银子呀。
她往后靠了靠椅背,大爷般地冲老鸨挥了下手:“忍冬,先随她去把钱给了,顺便给我去要杯果汁子来。”
忍冬欣然点头随着老鸨去了。
南风馆白日人少,雅间很静。她本就不耐烦踏实坐着便在这屋内走动几步,为了松懈万宝坊的耳目自己真是受大罪,若是万宝坊没派人看着自己那得多亏。
她四处转了转,摸摸叶子,看看茶杯。
在窗前晃悠的时候,突然看见楼下一身月白衣衫的男子经过,似是有所察觉沈香龄的视线,男子抬头望去与沈香龄撞了个正着。
沈香龄被发现也没有局促,冲着楼下男子莞尔一笑。细细看去,这男子还是…坐着轮椅的,不免可惜。沈香龄其实有点短视,她视线里只茫茫瞧见一片月白的衣裳和板正的身姿,倒是没瞧见男子的长相,只不过看男子一身气度非凡便自觉替他可惜。
男子也没待久,自己推着轮椅慢慢走远了。
轮椅是木头做的,因为街上空荡,只有木头滚轮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回响着,倒是显得这男子更是独身一人寂寥无比。
沈香龄望着男子的背影突然想到了在六安城的谢钰,不免伤感。她托着脸坐在榻上,靠着窗户。指尖敲着窗沿,更觉得索然无味。
她同**嘉不同,不喜欢自由就喜欢有人管着。从小沈父沈母也没有在她身上花过心思。
谢钰看着恪守规矩,却不古板,拗不过她只得板着一张脸同她在清风馆一起待着,不肯其他人靠近。谢钰见沈香龄并无做不规矩之事,只道以后不能独自前来,也不曾责骂她。
想起谢钰吃醋时蹙眉又无奈的表情,突然有点想他了。
至于如今……在南风馆又如何,他怕是不会在意吧?这段日子她也曾胡闹过,他不曾说过什么。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你,好似你做什么,在他心中都掀不起波澜。
她想到这,停了敲打窗子的手,止住了念头。沈香龄烦躁地想,忍冬怎么还没有来,她竟然有些想走了。失了兴致,她就不愿多待。
刚巧忍冬领着下人端着果汁子进来,忍冬看沈香龄没精打采的模样,就知道主子定是又想着谢公子不高兴了,近来主子一没精神,总是他的罪过。
忍冬小声关切道:“姑娘,等下老鸨就带人来啦。”
沈香龄点头,打起精神,起码也得打听点消息出来再离开,才能不算白来一趟。老鸨跟着进来,身后跟着一连串的男子,各个都身高八尺,面容俊秀。她歪坐在榻上,巡视一圈却觉得没有一个似方才匆匆一面的男子有气度,便指了一个月白衣衫的,看着很好说话。
其余人退下。
月白公子在桌边坐下,就好似了解沈香龄一般,并没有一开始就同她接触。他替沈香龄斟茶,问道:“姑娘,可是觉得无趣?” 说完,他笑得很寡淡。
沈香龄点头,她不扭捏,待月白公子松开茶杯,这才接过却没有喝放在了面前。“你在这南风馆里待了多久?”这话说得好似就是想单纯的唠个家常。
月白公子清浅一笑:“五年有余。”
看着他俊秀的脸,笑起来如春风拂面,倒是让人觉得舒服。见他没有唐突自己,倒是个有分寸的人。想来自己运气不错倒是选对了,不用再换人。沈香龄好奇地问:“五年……看你有手有脚是为何来这南风馆里做事?”
见她这样问,月白公子也不生气,他垂着眼,似是很悲伤。
“回姑娘。五年前奴还是个农家子。当时在田里收麦子,饿得受不了倒在田里,压坏了麦子。家里实在穷,卖了田地后孩子又多,实在没有余钱赔给庄主。庄主见我容色不错,便拿我抵了债。”
沈香龄闻言脸色一紧,确实,不是苦命之人怎么会愿意沦落至此……这样想着,沈香龄示意忍冬拿了些银子递给了月白公子。
月白公子安然收下,又还之沈香龄一笑,只是这笑不似方才寡淡,嘴角的嘲弄似乎硬生生被压下,望着沈香龄那一张认真的眉眼,又露出一丝无奈。
客人想要知道自己为何沦落至此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听完他的故事后至多会再叹一句“是个可怜人”。便可借着这可怜人的由头来拉进两人的距离,这是一种月白最厌恶的手段。
谁知沈香龄清了清嗓子:“并非是可怜你,只是听了你的事觉得你过的辛苦。我帮不到你,给你这些银子也是为了能够偿还我的内疚罢了。”
月白公子闻言一顿,心中那丝厌恶消散,只点头道:“姑娘心软。”
沈香龄摇头:“那倒也没有……既然拿了银子可就得认真办事。“她话音一转,并非纠结于他的身世,”你可知无双城中这万宝坊是何来头?”
看来这才是这位姑娘的来意。
月白公子含着笑摇头,不免想到方才那段话也是这位沈姑娘想要拉近两人的手段,只不过沈姑娘的手段却不会让人觉得恶心:“万宝坊就是万宝坊,做些典当买卖的生意。其余奴真是不知。沈姑娘这么想了解万宝坊,也是来这儿拍东西的?”
沈香龄点头,这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儿,想必万宝坊里皆是些不能冒犯的尊贵之人,怕到时进去什么也不懂,若坏了规矩不好成事。”
看她坦诚相待,顾念姑娘家出门在外不容易,月白沉忆了片刻,终究是有些心软。
他道:“那沈姑娘可得小心些,这万宝坊里的水很深……”月白公子似是在暗示什么,他低声道,“但凡是来万宝坊拍东西的,皆是受邀前来,全是贵客。万宝坊定会特意关照姑娘的,姑娘不必担心。”
特意关照…么?
沈香龄明白了。她点点头,自己的目的既然达到,那也就不用再多问难为他,留了会儿月白公子话家常便放他回去歇息。
走之前,沈香龄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铜饰,打眼一看是一个耳朵样式的纹路。她递给月白。
“这枚印信你且收着,若是下定决心想要离开便拿着它找到包打听,不论何处。他若是也拿出一枚一样的,你就能找到一个寻常百姓的出路。”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声量也小。
“可记好了?”
月白公子怔然接过,见他傻眼沈香龄也不着急,灵动的眼眸狡黠一笑在他掌心用力地点了下铜饰,他遂反应过来,马上捏紧在手心。
他有些颤抖地说:“奴…谢沈姑娘大恩。”离开后他无比庆幸方才并未敷衍沈香龄的问话。
待他走后沈香龄立马趴在桌子上,像个失去了气息的木偶娃娃:“搞定了,我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知道事已了,忍冬便赶紧下去跟老鸨吩咐。
出了南风馆的门主仆二人又往巷子走去。无双城里铺的都是石板路,各院各楼外也都围着青砖墙。走在路上,清风徐徐,这路上树林环绕,竹林沙沙,倒是很惬意。
沈香龄想着方才看到的男子也是走的这条路,不知道会不会碰面。她俩走到巷子的尽头,竟是一家凶肆,门口的花圈与白色的对联飘荡显得阴气森森。
适才还觉得惬意的竹叶沙沙声现在却觉出几分诡谲。
忍冬挼搓着胳膊:“姑娘,我们快些往回走吧。”
沈香龄盯着那白的透光的挽联也不想多留。
两人正要回头,便听见“嘎吱”一声,是邻院的门开了。
她俩被吓着钉在原地,谁知从院门中出来的正是方才轮椅上的男子,他推着轮椅出门,见到二人面露诧异,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轻点了下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沈香龄放下捂着心口的手,这回倒是看清这男子的样貌。
他的月白色衣衫虽不是锦衣绸缎,但看着也不像是苦力人家出身。腰间系一莹白腰带别一竹形玉佩。随着清风飘过,他头上的青白飘带拂过他线条分明的脸颊。
清晰可见的下颌骨边角圆润,弱化了脸的锋芒却多了几分距离。
颀长的凤眼中一片冷清,带着漠然的眼神轻轻撇过沈香龄,这一刻仿若风停、树止,连竹林之声都暂且停滞。
他的薄唇轻轻抿着,唇珠圆润又扁平,一幅不近生人的高傲模样。经过沈香龄主仆二人时他身上淡淡的沉香也一同飘过。
沉香的味道还萦绕在她们鼻尖,沈香龄在原地愣神片刻,只是那一眼就好像过了半个时辰,她用手压住了心跳的悸动,觉得有点渴得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地望着身边的忍冬。
忍冬也啊了一声:“姑娘,刚刚那个男子好像谢公子啊…”她瞧见沈香龄正捂着胸口,疑惑道:“姑娘你心痛了吗?”
“不,不是心痛。”沈香龄砸吧了下嘴,回忆道,“我怎么感觉是心动了呢?”
忍冬又啊了一声:“不会吧姑娘,你难道是要红杏出墙了吗!”忍冬目光炯炯地看着沈香龄,带着些责怪和…期待。
沈香龄哭笑不得,她伸手敲了下忍冬的额头:“想什么呢你?”
忍冬捂着额头埋怨。
“明明是姑娘你要红杏出墙了,为何打我?”
沈香龄翻了个白眼:“心动就要红杏出墙啦,人的心不就是会动的么?不动人就死了。”
这话说得偏理,忍冬说不过她嘟囔着几句没有吭声,她搂着沈香龄的手臂,悄声在她耳边说:“方才的白月公子好可怜啊。明明庄主可以将他卖到宅子里去当个下人,也比在这南风馆伺候人好多了。”
沈香龄脸色也沉重起来,她俩往外走,边走边说:“纵使朝廷禁止他们肆意买卖无契农户,可仍有很多人钻空子。人不如粮食重要。” 她停了停,皱着眉头,“世事无常,非你我可解。”
“若是真要帮他们赎人就是,可老鸨岂能让你如愿?”
忍冬点头,老鸨只会将价一提再提,直到赎人的人倾家荡产为止,而花了大价钱两人又如何去维持以后的生计,大多数只会做回老本。
归根到底,还是百姓过得太苦,没有银钱傍身,没有良田可依。
沈香龄帮不了他们。
不过还好她自有收留人的去处。
“没事,我不是给他了阁里的印信么?若是他真想离开,便会早做打算,我们也能帮上一帮。我可不想给那起子人白白送银子。”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无双城中有南风馆却没有青楼。”
忍冬拧着眉:“是啊,为何不挣这份钱?”
还未待沈香龄想明白,“听音他们……”讲到一半,沈香龄踩到硬物,脚下觉得膈应,忙停下。
原来是地上掉了个玉佩。
“姑娘怎么了?”
忍冬刚低头,沈香龄就已弯腰将地上竹形玉佩拿起,拎着玉穗子转悠了一圈仔细瞧着,她同忍冬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奇:“这是捡到好东西了?” 说着,隐隐还有些不似寻常的激动。
忍冬凑了过来细细瞧着:“这不就是个玉佩嘛。”她眼神一亮,拍手道,“姑娘!怕不是方才那位公子丢的吧?”
沈香龄往前看去哪里还有人,她低垂着眼掩饰眸中的狡黠,手里翻弄着玉佩,顽皮一笑,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亮,似是想到了什么,夸赞道:“忍冬真聪明。”
怎么会这么凑巧?她还真怕没有动静,这有了动静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对。
“走吧。“
沈香龄将玉佩收拢往袖口一放,意味深长道,”今日逛够了,现下可以回客栈好好休息。晚上的拍卖应该会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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