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地名和人名后,他全然不顾头痛和血泪,擦拭过后马不停蹄地往万宝坊赶,见到刚从外头回来的闻逸。
闻逸一身黑衣还未脱下,杀人时的阴鸷之气还萦绕在眼里,脸上溅的血还很烫。
门扉被扣响,“是谁?”他压着声音不耐烦道。
闻君安道:“是我。”
听到是他,闻逸不免惊讶,他转身。方才还准备更衣的手,放下打开门后上下打量起闻君安,见他神色自若,倒是不像出了大事。
“你怎么有空来万宝坊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在那间小院子里安享晚年呢。”
他今日去执行任务杀了一家老小,心情实在是烦闷,语气便也更加刻薄些。
闻君安没理会他的揶揄,他将门关上,推着轮椅向前:“我要去趟六安城,想来问问你可愿随我一起去?”
闻逸靠在桌边,低头盯着已有指印痕迹的金狮子。
“六安?为何突然要去那儿?”
闻君安知道闻逸在自己身上有想要一探究竟的秘密。闻逸不得要领多次暗示,闻君安却丝毫记忆都无,自然听不懂,再耗下去谁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如开诚布公说出来。
“你屡次暗示,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自然要走。现下找到了线索,不论是何种结果,我都想去找一找,总好过碌碌无为一辈子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况且我身上的毒还未解,需要找人讨要。”
“什么?”说到这事闻逸立马站直身子,“紫玉冠不是早早就给了你?”
闻君安微微蹙眉,他没想向闻逸解释沈香龄并未下毒,他还得用此事利用闻逸,这些天下来看得出来闻逸更在乎自己的性命。
想到沈香龄,又想到她的回信,闻君安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人参养荣丸的味道确实不好,但很补身体。
之前他曾在胡郎中那里见过此物。
胡郎中说人参养荣丸在无双城里卖得非常不错。他专给城里穿金戴银的妇人,来无双城的人必不会缺钱,衣着华丽自然对容貌格外在乎,说这丸子带有养颜美容的功效,路过的都会动心,想着试上一试。
胡郎中的人参养荣丸只是单单拿出去的那粒用了十足十的料子,给妇人们闻、看时是真的,其余都是水货。
他那时也有细细地研究一阵,因此对它很是熟悉。那日他盯着沈香龄拿出的所谓毒药,心里很是惊讶,沈香龄虽嘴上说是毒药,心却善良。
她的聪慧自是无人能及,这么多天,她也未曾拿别的药来糊弄他是解药。想来,她是早就猜到自己已经知道这“毒药”的真身。
闻逸沉着脸,他盯着闻君安,眼里满是怀疑的眼神。
“不对啊,已经过去一月了,你还未毒发?”
此话说的直接,就差问闻君安怎么还没死。
闻君安摸了下轮椅的把手,说:“她每月都会寄解药过来。”
闻逸鼻子微皱,每月都有解药那不是同自己一样都得受制于人。
“真是……”
同病相怜。
闻君安笑着抬眼:“小事一桩,不用挂心。”
行吧,闻逸眼睛往上微微翻了个白眼,这是你自己的命,你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呢?
他嗅着空气中不一样的味道:“难道你已经想起来了??”他按在那尊金狮子上,用它撑起自己的身体。
闻君安平静地与闻逸对视,没有答话,而是反问道:“我究竟是谁,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闻言,闻逸垂下眼睑,掠过一丝苦意,他摇头:“你如若恢复了记忆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恢复记忆,闻逸早就知晓他已经失忆。
闻君安心中有数。
“这并不冲突。”他环视屋内一圈,“这里方便说话吗?”
他方才得知了些线索情绪激动,没有考虑周全就冲到万宝坊。如今明白自己失忆,记忆混乱,并没有把握自己在这闻语楼里究竟待了多久。
仅仅是抓到一点线头,说不清故事的缘由,也没必要解释给闻逸听,还是先努力找到结果再说。
闻逸将闻君安推回到椅子旁,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拎着茶壶随意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万宝坊里你放心,我的内力不错,有人偷听,必死无疑。”
闻君安见他语气笃定,便放下心来:“我有许多疑问还需要你先行解惑。”
闻言,闻逸将茶壶放下,他捏着茶杯左右转了两圈,漫不经心地在看里面起起伏伏的茶叶。
“你问吧,我已经等这天等了很久。”闻逸笑笑,“我是生怕你记不起来,要在这闻语楼里一直待下去。”
听他此言,自己失忆一事是板上钉钉。他瞳孔微颤,心跳要跳出胸膛。他将手放在腿上用力蜷着,睫毛轻颤:“我…究竟是谁?”
闻逸挑眉,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他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你是我在路边捡的。”说着,他回忆起那日的情形。
“那日我照例执行任务回城,回城的途中路过山脚,见到你拖着一双残腿趴在地上。”
那日的闻君安甚是狼狈,被人打断双腿,下半身都是血。
暗涸的血混着看不清肉的骨头,那长长的血迹拖了一路,在绿草地上格外鲜艳,衣服上、脸上、胳膊上尽是杂草泥灰混着血迹。
“我估摸着你是在山上滚下来掉落在山脚,想要逃走所以爬了一段距离,最后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其实我当时没想救你。”
“但那时有人在山上寻你。”
“那座山虽离无双城很远,我飞在高处一看,平日里从这经过的压根都不会想到,它被牢牢地无双城挡得严实。我觉得此事蹊跷才把你带走了。”
闻君安将手张开扣在膝盖上,微微抓紧。
他垂眸思索着闻逸说的话,总觉得是他说半句漏半句。单单凭借这座山靠着无双城后就觉得蹊跷,那必是知道无双城里有秘密。
带着伤患孤身一人很难行路,在无双城里躲着又容易被抓到,他将自己带走无处藏身,那么自己在闻语楼里的一切应该是他一手操办。
对于从无双城里逃出来的人,反而闻语楼里最安全。
“所以我当闻语楼楼主的事,是你做的?”
没曾想闻逸听罢马上摇头:“这事也得问你了。”
“我将你放在无双城里那座小院里养伤,后来无双城里探查的人太多。我怕露馅便将你带来了闻语楼。”
“有一日回来后,我在楼里的房门大开,原本久病在床昏迷不醒的你竟然趴在地上,手里握着匕首插入了先楼主的胸膛。我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只觉得这样子也不错。”
“闻语楼里弱肉强食,此事常常发生。于是我便顺势将腰牌系到了你的腰上。”
“这次之后在闻雁的医术下你很快醒来。醒来后就问我,自己是谁。当着闻雁的面我自然不能说出你的身份,只好同你说,你就是这里的楼主。”闻逸皱眉,无奈地叹气,“结果你倒是挺入戏,还真当自己是楼主了。”
“闻雁也奇怪。不过他行事素来诡谲无人能参透。那日他见你有腰牌,虽不良于行倒也有没有意见,照例唤你一声楼主。”
“他同意,我自然顺势而为。”
原来如此…
闻君安咀嚼半晌他的话语,这一切不过是偶然,如若没有闻逸他可能早就死在了那个山脚,悄无声息……
拖着一双废腿拼命挣扎,闻君安想着那个场景,好像是一条蠕动的蛆虫。
他微微提起嘴角,带着对自己的嘲笑。
闻逸没有恻隐之心,必然是觉得自己能够透露些什么才将自己带走,可他失忆了又没有用处。
“那,为何你会怀疑我和谢钰有关?”
闻逸骤然抬眼,他道:“你倒是心思细腻…“他的茶饮完了,把茶杯竖起在桌上转圈把玩,“好吧。”
“其实我并不知你究竟是谁,但这几年总有些线索和疑点猜测。”
“你曾经帮过我一个忙,我想问问你这个忙究竟帮的如何了。”
“你完全记不起任何事,我没办法只好先将你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这就是闻逸救下自己的原因,闻君安同闻逸之前有见过面。
他狐疑道:“你为何现在才说?”
“你的身子不好,又在闻语楼里待着,我怕你耐不住惊动楼里的人,打算先找些线索再做打算。其实,我拿了很多东西试探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唯有那尊紫玉冠,你看到后反应很大,我才真的确定你同谢府有关。”
闻君安这才想起,闻逸做完任务后回楼里,总是会带来很多新奇的物件或者是讲些他遇到的故事,原来这是试探,他还以为是闻逸本性如此。
闻君安一讪,倒是自己迟钝了。
闻逸突然问:“你说你有了线索,你是如何想起来的?”
闻君安微微一笑:“这就是我的秘密了。”
“你到时见到了自然就明白。还有一事需要你去查。”他将牌子直接丢给闻逸,“你看看我的牌子能不能行,去查查魏一程,也是六安城里的一位公子。”
闻逸接过牌子点头算是接下此事,闻君安扔得如此洒脱,莫不是不打算再回楼里?
话已问完,闻君安只想尽快启程。他推着轮椅往门外去,打开门之前他转头说道,“记得多拿点银子。”
闻逸翘着二郎腿,回道:“我知道。”
他倒是挺敬佩闻君安的,不知自己是何人,往日一片空白,前路未明,神色倒是一如往常,没有惊慌之意也无激动之情。
异于常人的稳重。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脑海中骤然想起在小院里看到的老鸨,难道…他早有预感?
闻君安沉默着推着轮椅走出去,唯有风能稍微牵动他身上的起伏。到了小院门口听到里面的吵闹声,一推开门就见胡郎中正同听心在打闹。
他俩凑在一起做菜,这个人想放盐那个人想放水,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这菜里放的盐都不如他们说话间的口水多。
闻君安叹了口气。
“你们在做什么呢?”
胡郎中赶忙招手道:“你终于来了!老夫在这儿做菜。这小姑娘一直指挥来指挥去的,我的菜都快炒糊了!”
听心叉腰。
“明明是你自己不专心!你方才就只顾着看盒子,菜时不时才翻两下能不糊吗?”
胡郎中听她说漏嘴,赶紧挥手想让她闭嘴:“嘿!你、你别胡说啊!”
闻君安又走近了几步,抓住关键:“盒子?”
听心用力点头,她指着胡郎中告状:“对啊,他还放到了自己怀里!”听心马上去扒胡郎中的领口,胡郎中拿锅铲挡着,一来二去的铲子上沾着的菜到处乱飞。
闻君安没说什么,他将轮椅推近,趁胡郎中分身乏术之时,将路边磕到轮椅的石子拿出来,敲了下他的膝盖。
胡郎中骤然跪下,怒火中烧方要发作,被闻君安按住肩膀,胡郎中的脸牢牢地贴在闻君安的小腿上。
“诶、诶I你松手!”胡郎中大叫道,“疼!快给老夫松开!”
听心趁机将胡郎中怀里的盒子捞了出来,她递给闻君安,话里话外都是嫌弃:“你看!就是这个!他是个小偷,还拿你的东西!”
一丝狠厉从眼中划过,闻君安接过盒子才将胡郎中松开。他赞许着:“做得很好,等下我来做菜吧。”
听心眼睛一亮,两只手掌并在胸前轻轻鼓掌:“好!”
闻君安没把盒子打开都知道,里面放着的正是紫玉冠。
胡郎中骂骂咧咧地起身,他揉着膝盖嘟囔着。
“妈的,一个瘫子下手还挺重。疼死老夫了。”
闻君安拧着眉头,他无奈道:“你又去赌了?坑蒙拐骗也就算了,如今怎么还偷上了呢?”说着,闻君安将盒子收好,他行李不多,倒是这胡郎中药箱药盒一大堆拿了不少。
本身听心是应当跟着自己人走的,可是突然联系不上。反正也是回六安,索性就带着她一起去。
胡郎中跟着闻君安亦步亦趋,还念叨着:“这个玉,老夫一看就是宝贝啊!颜色甚是奇特!这个紫色啧啧啧太不羁了,老夫喜欢!”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紫玉冠吧,要不诶,你送给老夫我当传家宝吧。”他自觉很有道理,“反正你也不能…是吧,老夫将来万一娶了个媳妇那不是可以传承下去吗?”
“再说了,反正老夫也要给你治腿,全当诊金了!”
闻君安听了半晌都未出声,他的面色骤冷,心里的不悦即将涌了出来,他转头,冷声道:“你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吗?”
被他眼中的锐利吓到。
胡郎中站定,一脸莫名其妙:“嘿,老夫要知道是谁的作甚!只要到了我手上,就是我的!”
闻言,闻君安的眼中一片黯淡,低声道:“确实是这个理。”他像是无意地侧看了眼胡郎中的膝盖,关切地问,“膝盖不疼了?”
“不若再来一下?”
“啧。”胡郎中侧过脸,抿着嘴:“…你怎么还威胁人呢?“他不满地嘟囔着,”反正这东西也不是你的,这么宝贝干什么。”
闻君安推着轮椅往伙房去,他沉着脸,鲜少有冷若冰霜的时候。胡郎中仍然跟着他,“你说话,反正也不是你的,给我又如何。”
闻君安垂下眼睑。
世上没有东西是他的。
他对自己的身世都一无所知,怕是连父母他都无法相认,何况是东西。
他的心凉凉得像是浸了薄荷水一般,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无法摆脱的萧瑟,只能等时间将它驱散。他的大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揉搓着,想要努力拥有些热度可以远离这股透彻心扉的寒意。
听心已经将胡郎中折腾的菜都倒掉了,她拎着桶进来时故意撞了一下胡郎中。
“我拿不稳啦!”
胡郎中被撞得一个趔趄。
“嘿这小孩!”
胡郎中靠在门边。他俩搭伙做菜,闻君安将自己的长袖用襻膊绑起来,他拿着刷把刷锅,听心便将桶里的水倒入锅里,一边倒,闻君安一边在动作。
胡郎中从中竟然看出几分默契,“老夫可省事了。”说完,胡郎中见这两人不搭理他,他努着嘴抬起下巴,“闻君安,老夫给你治好了腿你再上路吧,省得老夫还要跟你一起走。我也是怕你这个病人跑了才同你一起去的,多费劲啊。”
“突然就要去六安城。我年纪也大,不太喜欢舟车劳顿。“
“而且,你没治好,想起个六安就不管不顾。那都城里多少人家,这得找到什么时候?”
“你什么都不知道,跑过去哪里能认得出谁是你的爹娘,谁是你的心上人?”
闻君安将锅端起,听心赶忙接手,她把脏水倒在了旁边脏桶里。
他收回手,得空回一句:“我是失忆,又不是失智没脑子,自然是分得清。“听心把锅放好,闻君安拿起铲子,”再说了,带着你不就是为了让我能想起来吗?”
“你倒是精得很,一刻都等不得。”胡郎中捋着短胡,他仰着头,“谁都不记得你,这父母肯定能忘不了。反正你别跑了就是,等老夫研究完怎么把你治好,再找到那位医者……”
“当年遇到她,可是狠狠将老夫嘲弄了一番,气煞老夫。还好走之前老夫从她那里将那书偷来了,不然你如今还没得治呢。”
闻君安抬眸,这祝由术的书竟然是胡郎中偷的?
就这样听心切菜倒菜,闻君安掌勺,胡郎中在一旁碎嘴地说着不着调的话,这样的时日闻君安倒是觉得异常熟悉与温暖。
待一顿饭做好,心里的寒意去得差不多。他们三人好好地吃了一顿,打算早点歇息睡下,明日早点赶路。
闻君安的小院里只有一张床,闻君安同胡郎中铺了凉席睡在地上,听心睡在床上。
待烛光被吹灭后,照进窗内的淡淡月色在屋内飘荡,闻君安久久不能入眠。
他对于自己是谁感到迷茫,他还以为闻逸能告诉他结果,可带来的却是更大的谜团。
离家两年竟无人寻觅,是不是也证明了自己活得有多失败。
无人爱他,无人盼他,无人思念他……悲莫悲兮生别离…一阵酸涩挤压着他的心房,他的眼下漫起些潮湿,不能、万不能再细想。
闻君安闭上眼安慰自己,时辰不早,该睡了。
第二日天色没有完全亮透,闻逸就来到了小院。他一身黑色劲装格外潇洒,平日用冠挽好的头发也都换成了发带。
闻逸拿剑用力地拍着门:“都还睡着呢,不走了?”
闻君安听见声音霎时睁眼,听心被吵醒嘟着嘴起身去开门。
“来了来了…”
闻君安起身,他坐在愣了一瞬,屋外听心的嘟囔声阵阵,过了会儿他缓过神来轻轻推了推还在打呼噜的胡郎中。
“该起了。”
几人稍作整理就上了路。
……
马车逼仄,三人坐在马车大眼瞪小眼。说是不熟,却都互相见过,说相熟却又不知对方深浅,只留下一室的尴尬。
“启程吧。”
终于快要见面了!o( ̄ヘ ̄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出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