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我女友会介意。”
“这就介意?就叫你带妹妹看看博物馆而已。这么大醋性,你以后还要不要社交了?”
“不需要。”
“你!”
眼见他们两人就要吵起来,我赶忙插话:“明阿姨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去看。或者,您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呀~”
昨天娃娃亲的言论让我对住在明阿姨家产生‘抵触’。
但明阿姨是我妈妈在上海用来照顾(监控)我的人,我如果周末不来,我妈妈肯定打电话给补课老师。
我一想到她和每一位补课老师,超过1小时以上的盘问电话,我就窒息。
这种事她从我幼儿园干到高中,预计还会干到大学。
我妈妈和很多偏执、有控制欲的家长不同。
她并不实行七天二十四小时的全方位监管。
她的控制来自更高层——是一种冷冰冰的“摄像头式监视”。
后来我读到福柯的《规训与惩罚》,才明白:
她就像那本书里描述的监视者。
一个站在高塔上、视野全开的哨兵。
她随时可以调出我的“实时录像”,查看我是在乖,还是在装乖。
她从不立刻惩罚,而是把我那些“错误”的行为一条条记下。
在我都要忘记时,再给我重重地惩戒。
在这样的制度下,我畏惧她,听从她。
学会了在无人的地方也自我警醒,自我规训,做整个牢房里最完美、最听话的犯人。
-
但牢房里的犯人,从来不是真心接受被关押的。
所以,暴动的号角,从今年吹响——
-
明阿姨瞥了付天钧一眼,又转头对我道歉,说她今天有个活动得参加,实在抽不开身。
她叹了口气,又看向付天钧:“好啦,你就负责把妹妹送到天文馆吧。这你女朋友总不会还有意见吧?”
付天钧沉默了一下,点了头。
我没话语权,尴尬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
上车的时候,我很自觉地坐到了后排。
其实我挺想和他说清楚的,我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好让他安心。
可因为椅背阻隔,开口变得不太方便......
“那个……”我心里纠结了半天,才喊人,“天天哥哥。”
他没理我。
我有点疑惑,以为他没听清,又靠近一点,声音不自觉变尖变细,嗓子发抖道:“天天哥哥?”
他还是没理我。
这就有点明显了——他是故意晾着我。
这很不礼貌。
我和他无冤无仇,就算娃娃亲很尴尬,那也不是我造成的,他凭什么这么对待我。
我委屈,鼻尖发酸。
又咬住嘴唇,等那股酸意散去后,索性也不讲什么客气话了,直接开麦。
“天、付天.....”我顿了下,跳过称呼,“你放心,我不喜欢你,不会插足你和你女朋友的感情。”
“我来你家,也是我妈妈的命令。”
“你要是介意......”
我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要是介意,我又能怎么办?
我还能不来明阿姨家吗?
那我妈妈肯定会查我在上海这两周发生的事情,弄清楚我“逃避”的原因。
陆宴安......
我心头一紧。
虽然我和陆宴安没有任何关系,也没人看到我和他有任何关系!
但万一呢?
我妈妈神通广大,她要是真怀疑,我身上就没有秘密!
我恐慌起来。
“你介意我也只能住你家里......”我气势弱了下去,声音变低,“但我会补偿你的,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绞尽脑汁。
“我们可以相互拉黑,以后我在你面前就是个哑巴……或者,我可以跟你女朋友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我的娃娃亲对象为什么必须住我家,而她却不能见我的父母?”
他语气很讽刺。
我一下子噎住,愣了两秒,才皱眉反问:“你女朋友不能见你爸妈的原因,就是我要住你家的原因。我们都要听妈妈的话,这个原因不是很简单吗?难道我能改变什么吗?”
我眼眶发烫,竟然把自己说哭了。
太衰了!
我索性闭上嘴,把剩下所有气都咽回去。
不欢而散就不欢而散吧,反正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车里很安静,只剩空调吹出来的白噪音,和他手指点方向盘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良久,他轻笑了一声。
之后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里,我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
到了天文馆,我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和他说了句再见,却没想到他也下车。
我惊奇。
付天钧拿出两张票:“一起看吧。”
我没来得及反应,他又丢下一句:“我没有女朋友,你不用操心太多。”
他拍了拍我的头,叹道:“小孩,你还是这么惨啊,走吧。”
“啊?”我完全不会思考了,下意识拒绝,“我逛馆可能会很慢。”
他却笑:“没事儿,我也不赶时间。”
“……嗯,啊?可是、我、”
“别可是了,走吧。”
他说着就大迈步走向进馆,没给我任何拒绝的机会。
我只好跟上去,但说实话,和付天钧一起逛馆的体验感——并不好。
哪怕是看到我期盼已久的傅科摆撞倒银条的那一刻,我也提不起兴致。
明明小学我第一次推导这个方程时,手心激动得发汗,那可是我天文的启蒙啊。
可今天,什么都点不燃我。
我丧气,又无法改变环境,只能强迫自己专注在展览上。
正做着星体互动时,我的身边来了一个小朋友。
他歪头看了看,问爸爸这是干什么的。
他爸爸也不太懂,对着介绍展板念得磕磕绊绊。
小朋友听了更迷糊了,问题也问得更难回答。
他爸爸局促,讪讪道歉说他也不会。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轻声替他回答了那个小朋友的问题。
声音不大,但小朋友听到了。
他眼睛一亮,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缠住我,又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
那些问题都很用心,能看出来,他是真的认真思考过的。
我欣喜,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孩。
看着他那双求知发亮的眼睛,就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于是我弯下身,更温柔、更有耐心地解释每一个问题。
还努力把那些晦涩的术语、抽象的模型,翻译成他能听得懂、也能想象的语言。
没一会儿,周围几个游客也靠了过来。
再后来,他们都把我当成了讲解员,在我身边汇聚。
虽然我时常羞涩,但其实我并不害怕人多。
我从小就参加各种大赛。
我从不害怕底下的观众评委。
正相反,如果我有好好准备,如果说的是我擅长的东西,我反而很享受和无数双眼睛分享我的知识,然后从他们的目光中获得认可的感觉。
所以后来,我也讲兴奋了。
仿佛我体内的星星被点亮,手心冒汗。
我喜欢天文和数学。
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天文和数学更神奇的了。
他们是怎么能有那么多巧合,那么精妙的呢。
我始终相信,数学的尽头是概率。
而我们所处的宇宙,就是无数个概率叠加而成的结果——
是无数时空,无数人,无数原子,电子的概率叠加。
彼此纠缠、重叠、坍缩……
每一处都那么精妙,让人痴迷!
要是有一个人能计算出整个宇宙的概率——
天呐,我想到了刘慈欣的《朝闻道》。
——那我愿意殉道。
我愿意握住那只计算的笔,整个肉身都化身为金色的原子,化身为虚无,感受那概率的跳动!
-
“啪啪啪。”付天钧带头鼓起掌来。
下一秒,我身边所有人都在为我鼓掌。
我下意识抿住嘴,眼眶发热。
-
出馆时,天已经黑了。
滴水湖这边的气温总比市区低几度,我拢了拢衣服
付天钧给我递水:“我还担心你被记者采访时会害怕。”
我接过水,轻哼了一声:“好歹我也是英语风采大赛全国第三。”
说完我就察觉失言——
语气太骄傲了,我不该这么夸耀自己。
但他却没计较,反而点点头,表示赞同:“也对。”
沉吟片刻,他又道:“小孩,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嗯?”我一时没跟上,“什么帮忙?”
“这里是上海,不是南京。”他望向漆黑的夜空,又望回我,“所以,你可以不听妈妈的话。”
“???”
我隐约知道了他的意思,不敢相信:“你要助纣为虐?”
“噗嗤!”他笑弯了眼睛,顺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哇,小孩,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幽默啊。能不能说个好点的词。”
我挠了挠后脑勺,脸有点发烫。
跟陆宴安不一样,在付天钧面前,我总会表现得孩子气。
或许是因为我习惯把他当长辈的缘故。
“你……不是在钓鱼执法吧?”我狐疑,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小心翼翼。
他挑了挑眉:“你觉得我和我妈的关系,会钓鱼执法你?”
我乖乖摇头。
“那不就得了。”他看了眼运动手表,“要加紧,过期不候哟~”
我一激灵,就瞬间想到:“我可不可以把补习班的第一联系人变成你!”
我补充:“你可以和明阿姨说,以后你负责询问我的学习进度。就说,你出国过,更了解这些。”
我的谎言越编越圆,天衣无缝。
“可以。”他答应得很干脆,眼睛弯弯的,笑眯眯地看着我,像是欣慰。
我心脏一暖。
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被照顾着。
特别开心。
作为回报,我鼓起地勇气问:“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我仰起头,眼神亮亮的,虽然能力不够,但像一只期待主人口令的小狗。
他原本是摇头,又忽然顿住:“还真有一件。”
“是什么?”我超级高兴能够帮到他。
“下周六,我有个聚会,需要你一起来。”
“好呀!”我毫不犹豫地点头,“需要我做什么吗?”
“别答应得太快。”他笑了笑,“王乐嘉也会来。”
“乐嘉姐姐?”
他点点头,却没打算多说:“你帮我想想吧——是把你带过去气她好,还是……”他顿了顿,“你帮我追她,像你小时候那样,在她面前说我好话。”
“哦哦哦。”我一下子想起来了——
我初中那年,因为他给我买了一夏天的冰棍,我就当了他一夏天的狗腿。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乐嘉姐姐人很好,我不害怕和她说话。
我不由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啊?”
“大人的事儿,小孩别打听。”他敲了下我脑门。
“可是我不知道原因,该怎么帮你?”我认真皱眉。
他沉默了一会儿,思绪又飘远,回神时才想到我的问题,答道:“没事儿,你那天出现就是帮我了。”
我眨了眨眼:“你不会以为乐嘉姐姐会吃我的醋吧?”
我马上否定:“不可能的,我们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个豆丁!”
大一和初一是完全不一样的年龄段。
而我发育地又晚,高一才蹿个。
所以不论是陆宴安还是王乐嘉,我在他们眼里都是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孩。
当个狗腿还行,插足他们的感情,那简直危言耸听!
“嗯......那你就随机应变吧。”他毫无责任心,心神已经被王乐嘉勾走。
我瞅着他一副陷入情伤的模样,识趣地没再追问。
但心里还是悄悄划了个重点:说好话,能助攻一点是一点!
-
周日晚上,付天钧主动提出送我回陆家嘴。
明阿姨诧异,但听完他的理由后,又欣慰赞成。
付天钧说到做到,当天就给我改了联系人名字和电话。
那一刻,他在我心里都发了光。
-
我一路好心情地蹦回了宾馆。
虽然我每天做的事都很规律,
但——不会被她看到的感觉,真的太!爽!了!!
-
我面带笑容,可是越走近房门,越觉得不对劲。
我的门前好像团着一道阴影,我正疑惑那是什么,就看见男人睁开眼睛,不由吓得一退。
陆宴安手长脚长,却以一个看着就不舒服的姿势蜷缩在门关处,像水做的猫。
他似乎刚睡醒,抬起头,黑色的眸中还有特有的游离,望向人时很无害,极易激发母性的怜爱。
我诧异,笑容又僵在唇边。
——嗷,这个周末我过得太快乐了,都快忘记他了!
他捕捉到了我的神色变化,轻蹙眉头,清澈的眼睛又变成中二的薄凉。
哇,这人好神经哦!
我也变得冷漠干瘪:“睡到我房间门口干嘛?”
他眼中闪过一瞬懊悔,但下一秒又变得倔强,不吭一声。
我真心疑惑了、
这人来干嘛的?
不说话又不走,是站岗吗?
“……没什么事儿就让一下?我要休息了。”
他怔愣,调整着僵麻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他声音含糊:“我是来道歉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微弓背,低头道:“对不起。”
“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哪怕我几乎把我和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但是他留给我的混混印象确实很深刻的!
“对不起……”他又一次道歉。
我的嘴角就要翘到天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听到这两句对不起,我就开心得不能自已。
可能是最近好事发生的太多了吧。
也可能是我终于在混混这里赢了一局。
他小心翼翼抬眸看着我,像一只等着主人原谅的小兽。
我不由心软,又恶趣味地想嘬嘬两声。
“你接受吗?”他问我。
“嗯——”我仰起脖子拿乔,“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
我眼神一亮:“对啦!你去过酒吧吗?”
陆宴安:“?”
“嗯!你带我去酒吧吧。”
有陆宴安在,我去酒吧一定不会被嘎腰子。
有付天钧在,我去酒吧一定不会被妈妈发现。
毕竟,这里是上海,不是南京~
哇,好开心,是自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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