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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世末契约

元贞帝曾是这片土地上最具有开拓性的力量,他雄浑、豪情、勇于踏入最险之境,如山一般矗立,成就着他的疆土与万民。可岁月予以了一个人太多的损耗,以至于如今,他成为了这台帝国机器中最陈旧的那颗齿轮。

连接草原与中原的商路,在这个时代的终末处,在连金属的锈迹都粘合住了每一丝缝隙之时,才终于被远行而来不知所谓青年撬动。

那里,是属于下一个时代的曙光。

西达拂丘,意取于古柔然语的“永恒的沙漠之水”,承载着悖逆与那些如薄翼般的希望。这条散发出古老之音的漫漫商路,自谢晋王朝建立伊始开始筹建。它孕育着一代代先祖开疆拓土、八方拜服的豪情壮志,也见证着北夏草原与谢晋沃土的分分合合,那些栽着驼音的远古贸易和洗涤着战争鲜血的兵戈都埋沉于此。

斑驳狼藉之间,那些太祖立国时的宏愿,已被悄然封尘了数十年。

燕州西北土地荒凉,不是用于军垦屯粮,便是直面前线硝烟,谋生尚且艰难,自不必提缴税上贡之事。百姓们似乎已习惯于如此如沙漠戈壁般贫瘠难耐的生活。直到从中都开始,西达拂丘古商路如甘霖一般降下。

茶、丝绸、瓷器、粮食,一条商道上的阵阵驼铃,一个帝国中兴的光华,自此时又悄然孕育在大陆之上。后世史家也由此多把开商路一事,作为谢晋王朝的新一代帝王谢思衡真正触及权力巅峰的标志——以及元贞帝统治的翰翰尾音。

但其实,最初版本的史料上,也不过是草草记载——“时值春末,乌孙谷蠡王来访,帝身体不适,燕王代行其职,因机邀北夏各部重开商路,帝悦。”

而更多人将此事与四十八年春末政坛上的另一件大事紧密联系起来——他们猜测着,温景楼贬谪江南,是牵动边塞万骨枯荣的温家将门真正没落的信号。在这风声之中,踩着温家的尸骸过去,便轻易地化了干戈为玉帛,双方修成好意,甚至不再需要公主远嫁。

当然,或许远嫁草原的另有他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也不过是恰到了时机,谢思衡顺水推舟罢了,也算在温明裴南下之时,给慕容潇找个正当的事情来干,顺便像皇帝老儿表表自己已然收心的样子。不过那段时间中都一日风云万变,确实饶是多少个熟读春秋的史官都不能想象。

如此异族来朝之事,以元贞帝的心性自然无论如何都会强撑着露面,以显示皇家威仪。可今日不知怎得,许是身体实在撑不住,居然直接缺席了宴会,但至少派刘监送来了厚礼,倒也不失什么体面。

慕容潇豁达得紧,倒也不觉这是给乌孙什么不悦的下马威,反正他此行来也不是真的为了朝拜于谁,倒是在宴席上和谢思衡推杯换盏,多在群臣面前显出几分刻意的热络亲昵来,似乎让谢安旼看在眼里,颇有几分腹诽嘀咕。不过令慕容潇没想到的是,连跟在谢思衡那身边寡言少语的谢彗都投来了些注意,甚至于打问起他些草原上的事情来。

孩子先是递了块果腹过来,又咬咬嘴唇,似乎有什么难为情的样子,背着手好一晌才出声问,问慕容潇草原是怎样的,问那些骏马、那些余晖。

谢彗心思细腻聪慧,只是实在不善言辞,因而待慕容潇起了兴味侃侃而谈时,他也是在旁侧静静地听着,间或点点头,从不插一句话。

“那……小单于呢?”许久未作声的谢彗,出声时却就是询问。

询问那位正统的草原之主,或者说,未来总会成为雄鹰的人。

“小单于?”慕容潇显然是没想到,倒也不顾忌,爽朗地笑了一声,又伸手揉了揉谢彗的头:“光儿本就有才略天赋,在我给他新找的那太傅教导下,可谓是一日进千里,或许不日便可亲掌权柄了!”

“是么……他,”谢彗又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他很厉害。”

谢思衡这时方才注意到这边两人,看着不对,赶紧出声,拉了谢彗过来,蹲下检查了番他的状态,又抬眸看向慕容潇。慕容潇只是甩甩手,也是一副事不关己、不知道哪里戳到了小朋友痛处的无辜模样。

可这一餐宴会,终究是各怀鬼胎,尤其是——看着正中间空空荡荡的龙位,许多人意识到,这恐怕是他们在改朝换代前站队的最后机会。

更何况……近些日子来,似乎随着柔然使节入朝,中都城里混入了些奇奇怪怪的人马。皆是形容枯槁状,到不说是什么异族人,反而一看便是偏远地来中都的游人。虽说严防死守许多,可到底要塑造出一副安邦盛世、天下来贺的模样,终究是防不胜防——更何况,再仔细地盘查番也都查不出什么真有罪状的地步,都是民众,又有何手段能阻挡人家?

许是流民进城来谋个生罢。

禁卫军都统领郭予光曾当廷奏报过此事,但也只能不了了之,被朝堂上其他大事和鬼胎压了过去,最终依然只是以些加强都城戒备的日常法子应对。

谢思衡怎么可能不清楚那些暗流涌动,只是斡旋其间,难免需要些手段。虚假地抛出真诚之状,又真诚地收割些虚假的态度,这些他曾未接触过的事情,许是凭了某种天赋,已是完全熟稔地游走于其间。

他需要力量,所以毫不避讳,但也不会来者不拒。再急切地渴望,他都能够忍受,而不让自己的池中有越过雷霆的污秽。

因而对于有些大人来说,攀附上这位炙手可热的新星,简直是难如登天。无论是金银珍宝,还是绝世美色,简直是软硬不吃,只得老老实实点卯上朝。

内阁的胡大人便是这吃闭门羹中的一员。

胡大人作为内阁次辅,一个有名无权的文臣,肚子里面墨水不多,脑子却机灵,不知道他听了哪里的风声,挑了四个出挑的绝世佳人——两男两女,要献给这后宅空虚的燕王殿下。

正碰巧那日燕王也刚刚处理完公务,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便被堵在了自己门前。

“沈相,您猜……这燕王殿下说了什么?”马屁拍到马腿上的胡大人也顾不上尊卑有别,直接来了这丞相府,想着和仿佛游然世外的沈鸿全一倒苦水:“他说,胡大人带了不少随侍,燕王府怕是难以招待,然后啪——,就这么一声,他可就把门儿给我关上了。”

“您说、您说……这、这,那日分明只有四位佳人,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学可都是个顶个得拔尖,尤其是那位玉和公子,琵琶淮州一绝,平日里千金可都难请哇!可那燕王竟愣是看都没看一眼,还以为是我的仆从。”胡大人一边喝酒一边骂着谢思衡:“这人也太难伺候了,这等美色也不为所动,那我还能从哪处下手?难不成真给他找个碧霞仙子、滴水观音去?”

可说者无心,听者倒是有意。胡大人吃酒吃得畅快,醉倒也快,沈鸿全应承过后,差人把他扶到厢房休息,自己却也开始盘算这近来局势。

从前他安然做一钓鱼老翁,是避世讳言,于万般潮水中寻一制衡的力点,可如今海底最深处已发出最不可违逆的旋涡与浪潮,那是时代的笛音。

一夕踏错,坠入深渊。

不得不发,不得不力挽狂澜之时。

沈鸿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白发,他早可以是近乎乞骸骨的年纪,可一寸寸苦心孤诣,也都不过是为了沈家儿女的安康富贵、祥和太平。他的目光曾落在握有兵权的齐王三皇子身上,可事实证明了他的错误。

“沈相若是愿意助世青一臂之力,世青保沈氏一族荣华……”

谢世青。

那是一个直戳他心肺的交易。

虚无缥缈的承诺,也总比彼时手段冷硬、且还刚刚崭露头角的谢思衡要稳妥得多。沈鸿全见证太子如何失势,四皇子又如何将势头最盛的二皇子轻易地挑落马下。他知道,这个人虽有贤明之貌,骨子里却是说一不二。

他笃信,这样的人,可以在这场战局中获胜。

一份契约,保了自己每一个子辈孙辈的光耀爵位,而前提只是,让谢世青登上帝位。这在贵妃、太子相继倒台后,本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还有沈郁之在幕中划策,可原本全然在他计划之中的事情,却瞬息万变起来。

谢思衡是四皇子的大麻烦,同时,也是沈家的。沈鸿全明白,他需要出更多的气力,当然,也就需要更深的缔约和捆绑,而不是简简单单的承诺。

他思夺着这些,就见一白衣宽袖、公子行装的人进门行礼,他摆摆手,便让来人坐下。来人把白色幡帽一摘,露出的却是一副清丽的女子面庞。

他的独女,沈郁之。

也怪沈家命数不好,生了一个个儿子都不算争气,独女却颇有几分洞察世事人心的本领。只可惜,这世道又怎能靠一女子撑起本家。

她能入朝为官吗?不行。

一身才学终究是深闺里头的无用之物。

深闺……出阁。如此想来,也是到该出阁的年纪,若是让她在官场上发挥大用,女子也有女子的优势。沈鸿全倒了些茶,瞧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细细品着。

若是拿这门婚事真正绑住谢世青,然后顺势助他夺了权——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限制过女儿读书,甚至对她有些出格的举动也装作不见。

这么多年的自由,换一桩婚事,怎么也不算过分。

何况沈郁之有颗玲珑剔透心,怎得也知道自己的婚姻大事可与家族、国运相勾连,总该也早已有这样的预料。

逃不了的,百姓囿于金钱与奔波之中,而这些则是他们的命数,每一分动作皆是政治博弈中的砝码。

沈郁之抬眼瞧了分自己的父亲,见他面色不同如常,垂眸了些,思索流过心间:“近来父亲甚是忧思,女儿也无以为解,因而才多去各处探听消息,望能给家里排些忧、解些难。”

“查到了些什么?”沈鸿全轻叹了一声,又饮了口好茶。

“郁之的意思……”她又抬眸瞧了眼父亲,虽些许料到了父亲的态度,可也觉得终究到了不得不说的时机:“若此时调转船舵,尚且有回头之机。可仍站在越王身后,浪涌船翻之时,恐沈家难保。”

沈鸿全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他更明白,虽说是无人在意的契约信诺,可涉及朝代更替的大事偏偏也更讲个从一而终的道理。他虽面子上依然一副权衡周旋的面貌,可未必那燕王没有察觉,若是此时临阵倒戈,到时候被怀疑动机不纯,迟早这从龙之功要照样拱手他人,到了日后被手握重权的人连根拔起都可眼见。

沈鸿全饮了口茶,叹口气说道:“女儿,为父也算是辅佐元贞帝过了大半辈子,在这宦场上什么人没有见过,虚与委蛇的、小人无志的,以至于怀着两副、甚至三副面貌的。那些搅动一方风云的人物未必是什么有德有能之人,那些怀才不遇的也多半有着不可救药的缺陷。”

沈郁之微微蹙眉,瞧着她的父亲,总预感今日有些许不对,手腕上的一对儿碧玉镯也跟着饮茶的动作叮当作响起来。

“你毕竟是女子,朝政上的动向多少也有体察不到的。”沈鸿全站了起来,站在沈郁之身侧背手而立:“那里疑团重重,各自间的关系也千丝万缕。看不透,更摸不全,唯有自己的定力和魄力是必须的。”

“为父又怎会不知道,那四皇子所谓的贤名说到底也含着多多少少虚伪之至的成分,可那些人哪个又不虚伪?他谢思衡到了如今这时机,不也要背着本性上门去好生结交些重臣,再往前说那些倒台了的三皇子、太子甚至于贵妃,哪一党又不是见人人话、见鬼鬼话?”

“可他……”沈郁之思索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许诺的那些,到底也不过是空话。”

沈鸿全听罢,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又从背后拿起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佩来,拍拍沈郁之的肩,又将那玉佩好生塞到沈郁之的手里,用苍老斑驳的手拍了拍沈郁之:“这是家传的物件,当年你祖母亲手交予了我,后来迎娶你母亲进门,我也将它赠予了你母亲。如今,为父好好地把它给你。”

沈郁之瞧着手里的白玉佩,一种预感灼热地爆发在心间。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违抗地宿命,可实在也没想过,这种情况那么快就可能落在她的命里。

果然,沈鸿全怜爱地抚摸着她的鬓角,仿佛一对儿寻常人家的父女一般亲昵,却不容质疑地开口:“郁之啊,今日商路宴上,我已同四皇子商定好了——他已年逾而立,府里只有侧妃妾女,更是毫无所出,正室之位空悬已久,你毓质名门,自然是最担得上此位之人。”

沈郁之垂着眸,眼睫颤动几分,她又怎会没有料到自己的终身到底是要换了政治场上的利益,饶是父亲平日里再过将她当成什么明珠都不会逃得过去,可她怎得也没料到会是此时、此人。

“那再然后呢……”沈郁之淡淡地哂笑了声,微阖起了眼眸:“若是父亲如愿以偿,女儿日后是不是还要一亲凤仪,成了深宫里的天下之母?”

沈鸿全没有料到。他设想过许多种情境,但没想到一贯温顺的女儿听了这安排后,不是体谅家族之困、也不是断然拒绝,反而是如此的反应,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带了几分戾气地讥讽。

没有哭闹也没有哀求,沈郁之戴起了手旁的幡帽便欲起身离开,只是又瞧了瞧手中的乳白色玉佩,又抬头看了看自己日渐衰老下去的父亲,终究是没有放下它,手颤抖着,却到底是将那块玉佩越握越紧。

转身,离去,向着府外。丞相家的堂前燕,到底不飞入寻常百姓家,可也向往着的是更加广袤、更加深远的天空之上。可飞了太久,总也还是要筑巢还家。

生就不是雄鹰,而是市井街巷里的春燕罢了,她也总该认清这一点。

沈鸿全就这样看着女儿的背影,看着她慢慢离自己远去,就将要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他开始想起来,想起来她是怎样的呱呱坠地,抱在自己怀里绵软的一团冲着他笑,想起来她如何穿着一身小小的衣裙,围在自己的腿边,扯扯他的衣角问他那些书里那些故事是讲些什么。

可他没有选择,亲眼看着她成长起来,铸就起她可以展翅而飞的一片虚假天空,尤其是她拜于长公主门下时,他是那般欣喜、那般骄傲,可她注定如同她的母亲一般,要嫁入高门贵户的府邸里,有自己不得不去达成的使命。

他太过了解她的女儿,因而早就知会了一圈家丁,此刻摆摆手,他们便冲了上去,将沈郁之围了个紧密。正向外走的沈郁之显然没有料想到这一点,她被迫停下了脚步,瞧了一圈围上来的人,对视着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皆是她熟悉的面孔,甚至于有些人是与她熟稔了多年的旧友,无奈地垂眸笑了声。

那圈家丁自然也不敢真对小姐动粗,可却绝不会放她轻易离开。沈郁之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在密不透风的人墙里,她透过缝隙里看见了端坐在椅上的父亲。她轻轻地抬起玉腕,翠绿色的镯子在太阳的光泽下反射出深邃淳厚的光泽,乳白色的羊脂玉穿着红丝线,钓在她的手中。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嘴角勾起几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松手,向下,任由那上好的家传宝玉急速坠落,终于狠狠砸在大地之上。

承载着多代遗荣与束缚的家传之物,终于变成了一片粉碎,随风扬洒在了微末之地。

“你……”沈鸿全登时站起了身。

可他透过那丝缝隙,看到了他的女儿——从容不迫地向身边那圈家丁勾了勾手,她自知无缚鸡之力,便也不作什么失了优雅体面的多余反抗,任着他们暂且将自己困于这府内。

也罢、也罢,牺牲了块美玉,撕破了脸皮,可对于沈鸿全来说,好歹也算是遂了心意。立刻差钦天监挑了个好日头排了婚期,更恰好的是,那边的答复不短不长,说正巧就在四月,便有双星伴日、百年难逢的吉兆。

其实就算真没什么吉日,这桩涉及储君与重臣的联姻,也无人敢非议。

吉日并不重要,他们所需要的日子更为重要。

这大婚的消息很快便传满了中都城,可谢思衡倒是不在乎,早料到沈鸿全断然不会跟从自己,何况他自然也懂分权制衡之道。开商路的这些日子,皇帝连日告病无力早朝,一来有赖鬼医徐亭文的杰作,二来自然也是皇帝老儿自己定然有几分坐山观虎斗的意味。

放权,再看看有谁按捺不住。

估计看似不问世事,关于朝臣那些千丝万缕的线依然能汇聚到他手里,皆成为他手里的提线木偶,共他操控与审视。

谢思衡已许久未给自己片刻休息的时间,日日都恨不得把自己都埋在那如山似海的奏折里头。只要有片刻闲暇,他便会扼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去想起那个命里不能再相见的人,想他如今到了那江南,身上的伤可还大好?

应当是好全了吧。

只可惜,他不能再去找他,那也是两人之间所订立下的契约。谢思衡一走神,墨迹就晕染了开来,空留下一片淡淡的波纹。

他再一抬眼,却发现了一个从未意料到的人就站在自己的庭院里,竟是光孝长公主。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世末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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