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西江。
强对流天气预报，接连几月阴晴不定。
广播里传来空姐柔和清晰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开始下降。请您保持舱内安全，注意避免磕碰。”
近地面气流本就不稳定，飞机出现晃动也是正常现象。邻座的小孩刚从颠簸中惊醒，无意中打翻了桌上的零食，几颗旺仔小馒头落在方伊人的手背上。
陌生的触感让方伊人才浅梦中回神，她摘下蒸汽眼罩，对连连道歉的邻座宝妈温和摇头：“没关系。”
黄昏溢进机舱，好似挥洒了一片金墨，柔和的色调舒服得让人晃了眼睛，越是离西江近，方伊人就越是爱走神想到了不该想的人。
心中按捺不住地想：也许人家早就把我忘了。
一下飞机，WaChat就开始一直弹消息，嗡嗡个不停。
社畜条件反射，方伊人找了个座开始看手机。
方伊人挑了个置顶，顶眉耐心地看了起来。
许是某手机的通病，消息还在接收中，还只能看见上飞机前的讯息。
「秦佳玉」：方伊人你真的回来了？
「方伊人」：明早9点，西江机场，记得来接我。
简短的对话之后，方伊人就打开了飞行模式，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从M国到西江，直飞时长13小时28分。
方伊人心里压着事，一闭着眼睛那些过往的记忆就浮现出来。
近乡情更怯，努力压制了3年的感情，在这班回国的飞机上再也忍不住，心一阵阵地砰砰跳，方伊人不停地告诉自己：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他。
但是你越不想想的东西就越是会想。方伊人捂住心口，想强行按耐住思念的汹涌。
可越克制，那人的身影也就越清晰，连着精神都跟着紧绷。
秦佳玉的消息继续弹出来，说自己就在机场旁边的咖啡店。
方伊人刚回复，电话就火急火燎地打了过来。
“你现在真回国了？”电话那头，明显克制着情绪，简短发问。
方伊人正打量着方向，右手拖着行李箱向前，闷闷地回答：“嗯。”
电话那头是忍不住的喜悦：“我就说嘛，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回来的。西江还有很多你舍不得放下的…东西。”
话到一半，秦佳玉顿了顿，语气放缓，试探着问：“你和喻征…还有联系吗？”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方伊人的心湖，漾起一圈波纹，刚刚平稳下来的心，又开始不合时宜地激动。
方伊人僵硬地抿了抿嘴唇，生涩开口：“前男友而已，早就不记得了。”
推开咖啡店时，秦佳玉正朝她挥手示意，还贴心地为她点了一份小餐，旁边还立着一束花。
“欢迎回来！”秦佳玉把花递过去，眼神里满是打趣，“哦～真的吗？那你有没有悄悄看他的视频？”
方伊人失神了许久，脑中浮现出想到了看过千百遍的脸。
怎么可能没有，他的视频早就在国内外的社交平台上都火遍了。
喻征，凭借一张硬帅的脸，因为拍旅游vlog而爆火。粉丝剪辑的颜值切片甚至在一周之内就涨粉百万，甚至到传到了国外。
喻征也是借着这波热度，和各方相机品牌和文旅打组合，在两年内制作了一系列旅游文创宣传视频，吸粉无数广告不断。
如今也成了圈内有名气的自媒体博主，国内外旅游达人榜上也有他的身影。
咖啡馆的服务生贴心上前，帮忙拉开拉开座椅。
方伊人对秦佳玉的打趣置若罔闻，秦佳玉也懒得戳穿她的心虚。从刚刚她在电话里问，方伊人就开始不自在地挪开眼睛，不停地挪动手机在耳边的位置。
这小动作，明晃晃告诉她──方伊人还念着她前男友。
只是碍于没有合适的契机，难开口而已。
许久不见，方伊人好像有了不小的变化。刚才看着方伊人，缓缓由远走进。只是穿着一件紫色绸质衬衫裙，裙褶微微张扬却又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改变弧度。棕褐色的长发自然垂落，发尾微卷搭在曲袖上。
现在正低头嗅着花，下半张脸藏在朦胧的花纸后面露着笑意。最夺眼的就是那双眼睛，像沁了柔雾般柔和，笑的时候有两团软软的卧蚕，连带着笑容都甜像化开的奶油。
方伊人埋头戳提拉米苏上的蓝莓粒，手指灵活地绕在刀叉上，圆润有弧度的指腹施力，稳稳地串上蓝莓，递入口中。
最先是酸涩，待口腔与酸熟稔后又是在口腔散开清甜，唇齿反复交叉，直到把那汁水咽下去。
不管当时多遗憾，现在也都已成定局不是吗？
回到家，方伊人接到了另一个在线视频，是工作入职的沟通。
这次回来，方伊人因为在国外发表了不少头条，这才有幸结识了国内的电视台人源，获得了入职的机会。
视频那头，是一位装着白衬衫系着丝巾的女性，也是方伊人的组长，她来负责安排新人入职：“欢迎你入职西江电视台。”
对面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而后开始正式进入工作安排。
“我叫Anna，是你的直属领导。我们最近在做一个名人采访，我待会给你具体安排。”
Anna发来一份文件，补充道：“这是国内最近很有名气的自媒体达人，我们讨论过后打算做一个系列记录。”
不愧是大公司，连刚入职的员工就直接开始分工，而且还安排得井井有条。方伊人不禁对Anna肃然起敬，不敢耽误工作，拿起笔记下概要。
Anna适时插了句题外话：“我看过你的简历，过去干得不错。但是我们现在线上发展不景气，你也要及时调整状态，做一个好的项目出来证明你自己。”
说着站起身，端来一杯咖啡，让她先看看文件。
方伊人接过来喝了两口，开始翻看文件。又提了些不明白的问题，Anna耐心地回复她，最后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小姑娘好好加油。”
她点头说好，一定不会辜负信任。
这份工作强度确实不小，要比单纯写稿多很多环节。但工资也是实打实的丰厚，方伊人也算正式接纳了工作，开始研究Anna发来的另一份文件。
文件一打开，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交接事宜。上至没完成的视频剪辑，下至没报备的工作策划案，还贴心地标注了截止时间。
方伊人扶额，哭笑不得，看得出来上任同事的工作压力了。尽管如此，她也只能先从简单的任务做起。
第一步，接受领导的任务安排。
一直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方伊人拿起来一看，来自一位陌生同事。
“你好我是何宇，是Anna的组员，和你一起负责自媒体达人的拍摄。”
不需要同意，企业微信已经自动同步组织信息。方伊人对Anna的工作效率再次刷新，心中感慨道：不愧是组长，干活真麻利。
方伊人顺着话，向何宇询问拍摄计划。
刚入职第一天，就接到了领导的任务。说不爽也是真的，但她也不能说，只好努力工作。
听着何宇的介绍，方伊人才知道他也是新人。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纯新人，刚入职这个公司1个月，还有2个月的试用期。
本来是跟着Anna打下手的，但听说空降了一位小组组长，就被指派过来一起干了。
这个拍摄说来也简单，就是跟着自媒体博主，记录他们的拍摄，然后再写点文案，剪辑成视频上传到媒体平台上，达到共同宣传的目的。
方伊人点点头，觉得看上去不是很难的样子。哪料何宇在一边疯狂吐槽：“你是不知道啊姐，那些人一个个的脾气都有多大，现在也就两个工作室答应了我们的联合拍摄。”
“一个说最近都没空，得下个月才能和我们对接。”
甲方的时间决定了他们的工作时间，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得顺着甲方来。
对此方伊人表示感同身受，注意到还有一个工作室，开口问何宇：“不是还有一个工作室吗？这个工作室什么时候有空？”
说到这，何宇不好意思地回答：“……明天。”
方伊人：“……”
好久没有过极限上班的感觉了，方伊人感觉自己的生命在燃烧。
大早上何宇让她去公司取车，说是Anna给她配了车配合拍摄。
何宇拿了驾照没满一年，开不了高速，只能坐在后排先联系工作室。
方伊人一脚油门踩到头，呼啸的风吹过窗边发出阵阵拍打声，两个人在高速公路上赶路。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太阳都换了一边，终于驶出了高速路段。
何宇和她换了驾驶位，让她去后面休息会。
市内限速40km/h，开得不快。
看看手表，接近下午4点，她开了8个小时高速，手抖有点发颤还没从方向盘回神觉得自己还是圆的。
她摇下车窗，看着外边的风景。
昌南。
巨大的指示牌映入眼帘，她这才发觉，她又回到了她的起点。
──────
工作室的人出来接他们，看上去也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长得又壮又高，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工作环境比较好。
方伊人走下车，和来人打招呼：“你好，我是西江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很高兴遇见你！”
成棣笑呵呵地和她握手，挠挠头让他们赶快进酒店歇会，晚上有聚餐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商量。
方伊人正从车里拿出行李箱，突然看到余光中有一位熟悉的身影。
半靠在越野车旁，夹着一根烟，意味悠长地正往方伊人这里看。
方伊人正想定睛看清，却被成棣挡住了，说要帮她提箱子。
再要看，男人已经半步跨进车门，弯着腰进入驾驶位，“砰”地一声关了车门，像是作对似地不让她看到脸。
难道现在越野车关门要这么大力气了吗？
又回头看成棣，正好在关车门，传来的声音不足刚才的三分之一。
方伊人在心里腹诽：果然有些人就是天生爱装，车门都要狠狠关。
这件小事很快就被方伊人抛在脑后，温暖的床才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她在酒店楼下买了一堆零食，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卸下一身的疲惫，躺在床上嚼着零食刷着手机等饭吃。
“嘟哒～”
成棣给她发消息说订好了饭店，让他们15分钟后下楼。
方伊人理了理衣着，镜子里的人面容姣好，刚洗完澡脸上还有红晕。
据方伊人的经验，这种场合还是要穿得好看点，才能拉高甲方对自己的期待。索性从行李箱里面调出来一件长裙，简简单单的款式，再顺手化了一个日常妆，把头发绑起来，塑造了一个都市丽人的形象。
“完美！”方伊人在心里给自己加油大气，希望待会能在饭局上好好表现。
上了饭桌，大家也才算正式地熟悉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提起话题。
成棣不时地往外看，似乎在等什么人。
“我们还有人没来吗？”方伊人察觉到他的焦虑，顺便给他递上一杯水。
成棣是个E人，这么会时间已经和方伊人关系比较亲近了，告诉她：“我们队长今天下午有点事情出去了，说是快到了。”
原来主要的甲方还没到，方伊人表示理解，热切地说：“快到了那我们出去看看吧，饭店太多了估计找不到路。”
然后就和何宇发消息，让他和她一起出去接队长。
成棣干脆让他们去，简单描述了一下：“老大的车是个越野车，嗯…长得特好认，最帅的那个！”
饭店门口，两个人并排站。
不知何时，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门口台阶是大理石的，亮得能发光。
等待的时间有点久，何宇开口找话题：“方伊人姐，谢谢你愿意带我。”
路旁的雨溅到皮鞋上，方伊人正低着头掏纸擦水滴，听到这话，抬起头笑着对他说：“没事，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许是笑容太灿烂，何宇的脸瞬间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话“姐，你真好看。”然后又像掩饰般补充：“”以后可以多教教我吗？我会好好跟着你的！”
谁不是从小白开始的，只要肯下努力早晚有一天会成功的。
方伊人没觉得有什么，大手地表示同意，爽快答应：“行！”
何宇又趁热打铁：“姐，你下次有什么人脉也带我吧，我也长长见识。”
方伊人打哈哈说一定一定，只当是年轻人的急于表现。
恰时，路口拐过来一辆越野车，漆黑的方形造型在车流中显得极为扎眼，泛着冷光朝她们靠近，微弱的引擎轰鸣，似闷雷般传来，最后稳当地停在她们面前。
那个被叫作队长的人，终于身姿矜贵地降下副驾车窗。透过墨镜露出一截冷硬线条的下颚，看不清眼底有什么神情，只能看见被墨镜边缘压住的眉峰微微上扬。
他没有立刻开口，倒是漫不经心地偏过头，视线透过镜片落在方伊人身上，看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离开，嘴角勾起不知所谓的笑。
那笑意没入眼底，全然没有真心，裹着嘲讽的凉意，留在那里。
方伊人一愣，抿嘴不吭声。
站在旁边的何宇已经认出来了，上前一步，为他打开了车门：“喻征先生你好！”
一点都不好！
方伊人已经在心里开始疯狂扯头发了。为什么？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合作对象是他的前男友？
偏偏他还要进一步上前，露出无害的微笑，特意向她搭话：“这位是？”
我是乙方我是乙方我是乙方。
默念三遍真经后，方伊人才扯出职业微笑，礼貌地应着：“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方伊人！”
初次见面？
喻征略低下头，用一双深不可见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怔怔地重复她口中的谎话，勾出凉薄的笑，随即伸出右手：“初次见面，你好啊──”
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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