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离开之后，很快来了第一封信。这两天天气不好，一天到晚的下雨，他在信里抱怨他们的球队顶着大雨也要训练，“真是想赢想疯了，”汤姆道，“他们以为那群蠢狮子真能打败我吗？”
但尽管他这么说，我还是看出“那群蠢狮子”的实力不俗。因为汤姆没再提霍格莫德了，他现在一来信就跟我说魁地奇的事儿。他表面上不屑一顾，但我却觉得他在不自觉地向我传达焦虑的信号。
我刚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我总觉得汤姆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有他做不好的事。直到一封信里，我才隐约知道了原因。
汤姆说这是他第一年担任主力进行比赛，而且他们所在的学院已经连续三年夺得冠军了，如果在他这里失利，汤姆绝对会承受很多指责，而且他们那个学院还那么——功利。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在信里不停地向他重复，他在我眼里是多么多么厉害，多么聪明，多么天赋异禀——是我见过的人里最优秀的——我绞尽脑汁地寻找站得住脚的理由，比如说——才三年级就能做出那么厉害的护符！看过那么多书！会熬那么难（难喝）的魔药！
我感觉这些理由都挺牵强的，本来也就是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没想到似乎真的有用——汤姆信里变得不那么焦躁了，语气也镇定了许多。“你的眼睛总算恢复光明了。”汤姆认真地、得意地写道。
我拿到信之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好像夸到点子上了。然后又意识到原来那枚挂坠真的很了不起，那当时汤姆那个表情——哦，我恍然大悟——他是想我夸他吧？
时间很快进入十月份，天气开始渐渐冷起来。亚伦最近似乎认识了一个新的女孩，还是科尔夫人牵的线，现在每天都能在孤儿院附近看到他们两个走在一起。我觉得挺不错，如果亚伦真的能找到适合他的人，我心里的愧疚感也能减少许多。
当初和汤姆一个年龄段的人，大多都已经十五六岁了，能够独立出去，建立自己的生活了。孤儿院又迎来了很多新面孔。
这些年战争一直都没有停下，因为战争而产生的孤儿也源源不断。来到这里的孩子们年纪都不大，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神情。
我的感觉是，他们似乎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气，看起来呆呆的，也不爱说话，不喜欢笑。倒是有点像——小时候的汤姆。
因为这个念头，我对这些孩子都很有耐心，能够注意到每个孩子细微的异常。慢慢地他们都跟我变得很亲近。孤儿院人手本来就不够，大家都很乐意能够有人分担一点压力。
有一天科尔夫人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成为孤儿院的正式员工。她愿意给我发放跟□□一样的工资，只要我继续在厨房工作，并力所能及地照顾孩子们。
这下可真要像汤姆说的那样——也许我一辈子就得围着孤儿院打转了。我不由得有些犹豫，科尔夫人见状也不强求，让我再好好考虑考虑。“我敢保证，你不会再找到一个比这里待遇更好的地方了。”科尔夫人诚恳地说。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但我还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要是我能更厉害一点就好了，比如做个老师——就像汤姆那样，我们俩听起来差别好像就不那么大了。
当然我没矫情多久，废话——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于是我可以现在在上课期间待在教室了，也拿到了第一份比较可观的薪水。
我这两年看的书也发挥了作用，我发现很多孩子都跟不上进度，我就在课下给他们分享我自己的理解。可能是因为我曾经是从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时期过来的，我特别能明白这些孩子的困惑。
有些时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定义——就能把人困上一两年。我真心希望这些孩子能少走些弯路。我也跟□□们沟通了孩子们的理解问题，见效很快，不久后我就发现孩子们上课时走神的情况减少多了。
孤儿院里负责神学的莎莉夫人是个例外，她似乎对我很有意见——我猜可能是因为汤姆，她以前就很讨厌汤姆，连带着也看我很不顺眼。
说实话莎莉夫人我也很不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她特别乐意体罚孩子们，比如不许吃饭（她以前也是这么对汤姆的），拿书扇耳光等等，还因为她特别笃信上帝，经常在课堂上谈论什么地狱、折磨之类的东西。
好多孩子都被她吓到了。而且她还喜欢带着孩子们到圣罗恩教堂祈祷——这是我最不能忍的，当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现在我有能力阻止，又怎么可能看着孩子们羊入虎口？
我没有直接反驳莎莉夫人，也没有阻止她带着孩子们祈祷，而是选择用其他更委婉的方式替代掉这些活动。
莎莉夫人讲地狱的恐怖景象，我就给孩子们讲其中的不合理之处，用玩笑让孩子们忘记那些恐怖血腥的东西。我还联络着几个□□，跟孩子们一起做游戏，或者让他们到厨房帮忙，替□□们批改作业，或者互相打扫朋友的房间。
现在城里治安已经稳定了许多，我向科尔夫人提议，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海边踢球（我用旧衣服做了一个布球）。慢慢地，我发现这些孩子不像以前那么冷漠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一点。而且他们都很依赖我，几乎是我说什么就做什么——这让我更有能力阻止他们跟着莎莉夫人去教堂了。
但事情也不是完全顺利，我发现有几个孩子还是背着我偷偷去圣罗恩教堂。我问他们原因，这几个孩子支支吾吾地说，他们觉得他们有罪（似乎是被莎莉洗脑了，他们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如果不去祈祷——晚上会害怕得睡不着觉。他们似乎觉得随时会有一双手从地下伸出来，把他们抓进地狱里折磨。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拦着。我选了个合适的时间，分批给孩子们上了第一节防备意识课。我告诉他们尽量不要跟别的大人单独待在一个房间，有些地方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能碰。如果遇到不好的事情，一定要大声说不，赶快逃跑。如果真的没法阻止，过去之后一定一定要跟大人说——千万不要保持沉默。
“我希望你们永远不会懂我下面这些话——可能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都绝对不是你们的错。没有人会因此讨厌你们。该下地狱的是对你们做那些事的人。当然——如果有上帝的话，我不相信他会让这些事情发生。”
孩子们懵懂地望着我。
万圣节那天晚上，我正在准备晚上的南瓜粥，听到了熟悉的翅膀拍击声。我一回头，那只脾气不太好的猫头鹰正歪着脑袋看我呢。我笑眯眯地走过去，一边把信从小家伙翘起的脚上解下来，一边轻轻地摸小家伙的脑袋。
我很快看完了信，喜忧参半地发了会儿呆。汤姆说他们马上就要进行第一场比赛了——他问我要不要来观赛。他说他有办法。
回过神时小家伙已经很不耐烦，瞪着大眼睛气呼呼地盯着我。我收起信，安抚道，“不用担心，这次我会很快回复的。”
我回到房间准备写回信，可当我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不远处走廊里站着一个女孩。我一眼就认出她是仍固执地跟着莎莉夫人祈祷的孩子之一，米娅。
她的表情很奇怪，比刚来到孤儿院时显得还要呆滞。我一看到就心里一紧。我走过去，发现这个孩子没有声音地在哭。
我浑身冰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走过去，轻轻地抱住她，感觉像是抱住了一块僵硬的石头——这孩子被我碰到时还在轻轻地发抖。
我轻声说，“你先到我房间里等一会儿，我现在有一点事情需要处理。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帮你的。好吗？”
米娅缓慢地点点头。
我带着她回房间，匆匆写了张便签，然后交给猫头鹰送走。我暂时没精力考虑汤姆的邀请，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这个孩子。
我陪着米娅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在她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之后，试图带她去洗个澡。我需要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米娅身上有没有需要处理的伤痕。刚开始米娅显得很抗拒，她的眼神既痛苦又警惕地望着我。
我明白她的心情——“但我们不能因为坏人而伤害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一起让它带来的不好的东西变少，好不好？”
米娅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个天气洗澡不太容易，不过幸好孤儿院里有独立的浴室，就是没有提前准备，需要现烧热水。一切弄好之后，该米娅了。她攥着自己的衣服不肯松手。?
我没有逼她，只是解开自己的外套，“要一起吗？”
雾气蒸腾之中，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米娅脖子上有很大一片淤青，还有胸口。当然还有那里。
不知何时米娅又开始无声地流泪，我轻轻抚着她的脸，这些是曾经也有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都过去了，米娅，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向你保证。很快它就会过去，坏人会得到惩罚——没人会知道——就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会改变。”
听着我说的话，米娅不知不觉笑了一下，然而很快又变成呆滞的表情。
我处理了米娅身上的伤口之后，将她暂时安排在我房间。然后我去找了科尔夫人，向她要求以后不准任何孩子跟着莎莉夫人去教堂。科尔很诧异，“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东西——但我们应该尊重其他人的选择。他们有信仰的自由。”
我沉默了一会儿，要她发誓不会将下面的话告诉任何人，包括在米娅面前也要假装不知情。然后我告诉了她米娅的事。科尔的表情看上去像整个人都裂开了，她反复地询问我是否属实，“那可是——那可是在上帝眼皮子底下！”
“可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夫人，”我轻声道，垂下了眼睛，“事实证明，上帝是不存在的。我们只能依靠自己。”
科尔迅速意识到了我在说什么，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住了嘴巴，“当年——那场不了了之的谋杀案——”
我摇摇头，有些苦涩地否认道，“夫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科尔看我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当然，这跟你完全没有关系。”她轻轻将手搭在我肩上，有些复杂地说，“我想——汤姆也不是那么糟糕，对吧？”
一提起汤姆，我就情不自禁地笑了。我望着科尔夫人，“你们都觉得他不好，可遇见他，我觉得已经是我这些年最幸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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