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寄来的信都很有意思。他最经常写的就是他那些同学,都没他聪明,很多人虽然很有钱但是还得借他的笔记看,他因此交到了不少朋友。
还有他接触到的课程,汤姆说都很有趣,而且十分简单。汤姆还说他们学校特别漂亮,坐落在一个深深的山谷里,有一个巨大的湖泊,还有一片没有尽头的森林。
当然他最喜欢的是学校的图书馆,他说在哪儿他见到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浩如烟海的书籍,而且他可以自由翻阅。汤姆写下这些时一定很开心,他的幸福感似乎溢出了笔尖,都来到我身上了。
但也不是所有的信都这么明朗。有一次汤姆曾不经意地提到一位高年级同学,他说这个人对他不是很友好,不过他很快就有办法解决了。
还有当初来接他的那位先生,汤姆说他好像对自己产生了很深的偏见。我猜应该是科尔还有其他人在那位先生面前说了什么。
其实我觉得他们害怕也是有原因的,汤姆的确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但汤姆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像她们一样害怕。
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有点阴郁,喜欢安静,嘴硬而固执的小孩子。而且他曾经在我有危险的时候及时出现,保护了我。虽然后面解决问题的手段有点血腥,但那也是为了我。
所以我其实很担心他,像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孤儿,突然之间到了一个那么好那么好的地方,真的能够毫无障碍地融入环境吗?
汤姆又是那样内敛敏感、骄傲自尊的人。还有那位来接他的先生,他会不会把对汤姆的负面印象带给其他人呢?
我认识的单词不多,也不了解汤姆那边的环境,所以我在回信里说的最多的是孤儿院里发生的小事。
比如玛莎有了一个未婚夫,马上要离开孤儿院结婚去了,我们可能会迎来一个新□□。后花园里那颗老橡树开始结橡子了,今年应该会大丰收。
附近的圣罗恩公墓一道围墙被风刮倒了,一直没有人修,附近好几个墓碑都被砸歪了。每封信里我都会在里面夹一张树叶,或者一颗小石子,或者一枚橡果。汤姆知道我没有信封,也没有写信用的笔,他每次都会随信寄来一份。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写的东西太琐碎了,很没意思,汤姆每次收到信都会隔上好几天才回复。每次一开头就是先毫不客气地嘲讽我一顿,时间一长,我已经习惯拆信时直接省略前三行了。根本不用看,一定全是讽刺话。
而且他的水平越来越高,经常溅得我一脸血。我怀疑他一定受了某位老师或者同学的影响,他之前骂人可没这么高水平——一句话拐三个弯,恨不得字字扎心,可恶极了。
复活节的时候,我收到了汤姆寄来的一颗糖果。那应该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糖果,先是一股苦味,然后又变成咸辣,最后转变成可怕至极的酸涩。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汤姆,并且心有余悸地提醒他以后千万不要买这家的东西。汤姆的回信颇有一种恼羞成怒的意思,他先是花整整一页嘲讽我“不识货”,然后又花了一页向我保证再也不会给我寄任何东西。??
我收到信之后只觉得一头雾水。我甚至都觉得这颗糖果是他做的。哈哈。等等——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很多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寄过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糖果,而是一瓶浓缩至极的魔药。我在上一封信里抱怨我不小心烫到了手,因为需要一直接触凉水,整整半个月都没好。
然后他就把这颗古怪至极的糖果送过来了。
快到暑假的时候我很开心,我已经整整一年没见过汤姆了。汤姆就不同了,他在信里显得情绪低落,很不高兴。
我知道,要他离开那个那么美好的地方,回到我们的孤儿院,一定是特别困难的事。更别说还要离开他的朋友、书籍,回到这个继续被人排斥的地方了。如果可以,他一定不想回来吧。
但我就不一样了。我以前一直待在臭水沟里,好不容易找到孤儿院这个地方能够安定下来,虽然这里很多人都不喜欢我,除了汤姆也没有其他朋友,但我还是挺喜欢这儿的。
暑假就在我的喜忧参半中到来了。
汤姆回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变得好厉害,长高了许多,气质也完全不同了。第一眼我都没敢认,我觉得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他一看过来,一脸阴沉地冲我皱皱眉头,熟悉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有点犹豫地上前,他浑身上下所有的东西都焕然一新,我不太敢靠得太近。汤姆显得更不高兴了,“安妮,你过来。”
他伸手把箱子塞到一脸茫然的我手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孤儿院。
汤姆刚回来时我非常高兴,这具体表现在我一有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就控制不住地跟他说话、说话、说话,好像要把这一年的份儿一次性给补回来。
后来汤姆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你先闭嘴”,我就笑眯眯地乖乖待在一边,看他捣鼓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整个暑假汤姆都不怎么出房间。我也不知道他研究什么呢,就看他从那个小箱子里掏出一大摞书,还有形状各异的锅和瓶子,一摆弄就是一天。我每次进去送饭他都显得很不耐烦,嫌我打扰他,但每次送进去的食物倒是吃得干干净净(小声抱怨)。??
暑假比尔他们也回到孤儿院了,我还以为汤姆跟他们撞上,可能得发生点冲突什么的。但汤姆在他们面前意外地容忍度高了许多,不论比尔等人如何挑衅,都没有使用他的“力量”教训众人。
所幸这一年汤姆的气势提升了不少,光靠吓唬也能把他们给逼退,所以我们的日子还算太平。
汤姆和我依旧住在原来的房间,我发现他已经不做噩梦了,我好奇地问他原因。汤姆回答说他已经知道上帝无法惩罚他了。我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再问下去,汤姆就不肯解释了。
汤姆问我他寄过来的小蛇在哪里,怎么不在我身边。我一脸忐忑地告诉他,收到他的别致礼物当天,小蛇就自己偷偷逃跑了。
汤姆听了表示很不相信,但现在小蛇也找不到了,他只能接受我的理由。然后他十分可恶地暗示我他可以再找一条蛇来。
我连连拒绝,恨不得把“放过我”三个字刻在脸上。汤姆回来之后第一次放声大笑。
暑假就这样鸡飞狗跳地很快过去了,又到了九月,汤姆要回到学校去了。汤姆不肯让我送他,我只好在孤儿院门口向他告别。
“记得多写信给我。”我看着迫不及待的他小声说。
汤姆没说话,只是像以前一样,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就在汤姆离开第二天,大轰炸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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