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口之前，曲未疑完全没想到，云垂问的居然是他和沈昏昏的事。
可他又能知道什么，他与沈昏昏不过只见了两面，就连和云垂见过的次数都不及。
曲未疑虽说是个书生，但也并非是书呆子，自打曲知县被流放到罗乂郡后，曲漓都是由他一手教导长大的，自然通些人情世故。
如今云垂深夜来访，还是问沈姑娘的事，这让他不得不多留了个心眼。
他只猜是自己做了什么，让这位云公子吃了味儿，可左思右想，他确实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心里便不免有些胆颤。
曲未疑便下意识抬眸看了云垂一眼。
云垂个子高，虽说他不及云垂，但横竖也差不了多少，可偏偏他正拱手作揖，便将云垂衬出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眼，半垂着眸，颇有些盛气凌人。
曲未疑也不是胆小，就是他如今寄人篱下，姿态自然是要伏低一些。
他后退两步，给云垂让出路，“云公子请进吧。”
云垂并不动，而是看着曲未疑，面色还算和善：“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吧。”
来意表的明明白白，曲未疑并不了解沈昏昏多少，自然说不出个一二。
他对着云垂点头，这才娓娓道来：“我与沈姑娘只见过两面，交谈也寥寥无几，算不得公子口中的相熟。”
“至于沈姑娘为父平冤...”他面色坦然，“若非沈姑娘偏爱舍妹，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理由。”
其实云垂见到曲未疑的瞬间，便知道自己行事莽撞了。
先不说他与沈昏昏没什么干系，若是他夜谈曲未疑之事传了出去，还是关于沈昏昏的，外头定然少不了沈昏昏的闲话。
况且，对于沈昏昏，他也仅仅是好奇而已。
云垂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应了一声，也客客气气对着曲未疑拱了拱手，“我今日来此还请曲公子莫要对外宣扬。”
刚一转身，便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曲未疑受了沈昏昏的恩惠，自然不会讲这些宣扬出去，他这么一开口，倒真有些遮掩，倒显得自己多在意似的。
罢了，果然任何事都不适合用来夜里思考。
他顿了一顿，“叨扰了，告辞。”
……
沈昏昏依稀记得上一世曲未疑为父平冤后，曲知县被召入京中某了个一官半职，只是那官实在是太小，她是没记住一点。
按照后面的走向，要不了多久曲家就会迁至邕都，到时候沈若嫣和曲未疑的婚事自然也能定下。
只是沈昏昏没想到，曲知县这回冤情亲自由御史大夫着手，那萧御史爱惜曲知县这般的廉官，直接将他安置在了御史台，恰好填补了御史中丞的空缺。
曲家皆知能有今天全凭沈昏昏，便亲自拜访沈府，恰逢沈昏昏不在，沈幸接见了曲家，又听闻其御史中丞的身份，便起了联姻的心思。
这一来二去，沈若嫣竟也阴差阳错的和曲未疑定下了亲事。
沈昏昏听的疑惑，“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这不挺好的。”
阿汀立刻接了一声“啧”，她挪了身子，贴近沈昏昏一些，抬手刚拢到沈昏昏耳边说了句“好什么好”，就被对面的人便抢先了一步打断。
沈昏昏和阿汀正坐在马车里，两人挨着一边，对面还单坐着一人。
云垂往两人这边一瞥，语气说不出的古怪，“什么话还要避着人说？”
沈昏昏也不顾云垂的语气：“别管他，”
再次看向阿汀：“你说你的。”
阿汀这才继续道：“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说这曲公子是小姐您引进京的，反正就是，闲话满天飞......”
说到这，阿汀还刻意了压低了声音，避讳起了云垂。
沈昏昏有些好奇，“我怎么没听到这些？”
“您是主子，这话怎么敢叫你听了去？”阿汀瞠起了眸，只觉震惊。
“说的也是。”
沈昏昏兴致并不高涨，只是草草了了话，显然没将这闲话当回事。
或是说，她心思压根就不在这儿。
今日她同云垂出来，是因那图纸材料皆已备好，两人此行是为了上华镜街选铺子，当然，这买铺子钱是云垂来出。
毕竟先前太子也说了，要看的是云垂的实力，沈家家大业大，若是她插了手，太子未必不会知道。
她幕后张罗就已经够费劲儿了，这事还真得云垂亲自来。
马车一路绕过小路入了华镜街，华镜街人多，小摊也杂，那马车不过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起初沈昏昏还以为堵了道，便也不曾催促，却不想这一堵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才发觉问题。
她靠近窗牖，撩起遮阳的绉纱，探头忘了出去：“外头怎么回事？”
“小姐，前头似乎有人在闹事，将整条街都堵上了。”外头的马夫道。
沈昏昏不爱凑热闹，可她又赶时间，便又问了一句：“能折返绕道么？”
前头的马夫还未开口，人群熙攘处便传来一道略微熟悉的叫喊。
“姓刘的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可先告诉你，我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是要嫁给七皇子当皇子妃的，一个是御史中丞的儿媳妇，个个都疼惜我不得了！你若是敢动我一下，莫说是我那两位姐姐，就连我的姐夫们也饶不了你！”
“......”沈昏昏听出来了，是沈簇。
很显然，阿汀和外头的马夫也都听出来了。
一时间马车内无言，只听得外面依旧不停的骂骂咧咧。
“你少吓唬我，谁不知道你那两个姐姐没一个待见你的！还姐夫，八字才刚有一撇就叫上姐夫了？你还不害臊啊你！今儿你就是把天王老子都叫来也不顶用！”
说这话的应当是沈簇口中的那位刘姓男子。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口舌战说了好几个来回。
前头堵着人，沈昏昏也不发话，最后还是阿汀先听不下去了，生怕沈簇真的要跟人打起来。
毕竟光是听对话，便知沈簇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阿汀有些于心不忍，她看向沈昏昏小声的问了一句：“小姐，似乎是沈小公子在前面，你要下去看看吗？”
沈昏昏摇了头：“算了，我要是下去了看他挨打不帮的话，他估摸回家又要告我的状，在马车上听便好了。”
“啊？”阿汀一时间没听明白沈昏昏的意思，又缓了一瞬，方才知他们家小姐是不准备管这档子事了。
她一个做下人的，主子的事别的不插手，那是她的本分。可这种地方人多眼杂的......
阿汀有些为难，看向沈昏昏：“可是小姐，这马车是我们沈家的马车。”
沈昏昏：“......”
失策了。
光顾着看戏，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沈昏昏虽然并不是很在乎沈簇是否告状，况且她那个爹，即便是沈簇不告状，也看她不会太顺眼。
看到沈昏昏也愣神了片刻，阿汀试着又问了一句：“小姐？那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这时候外头的争吵声又激烈了些。
似乎是有人在推搡，惊起一声大叫：“公子你没事吧？”
接着便是沈簇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声音，“姓刘的！你竟然——”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声音压下去了。
“我有何不敢？”刘姓男子冷笑一声：“沈簇，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赵家的铺子今天我不光要砸，我还要连你一块收拾！”
砸铺子？
沈昏昏思绪突然跳跃到半个月前。
她记得自己去锦衣巷那天，被沈簇拦住取了几样定礼，说什么他和一个纨绔起了争执，那纨绔碍于沈簇的身份不敢动他，便砸了他兄弟的铺子。
恐怕就是在说这件事。
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只是沈昏昏也懒得深究，她掩在袖子下的手指掐了掐，似乎想了到什么，便连忙对着阿汀招手：“走，跟我下去。”
沈昏昏先一步撩开珠帘，出了半个身子后，朝后看了云垂一眼：“你在马车上等我就好。”
云垂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马车前几乎是围了好几层的人，沈昏昏提着裙侧慢吞吞的推着往里挤。
远远地就看到沈簇被一个男子戳着肩膀往后退，那男子长的又高又壮，几乎要顶沈簇两个身板。
那人一伸手，便被沈簇拍掉：“别碰老子。”
沈簇越吼，那人便戳的更厉害，活脱像是在逗猴子玩。
沈簇力量不及他，身边也没带几个人，硬生生的被刘姓男子给戳急眼了，他睁大眸子一句“奶奶的”还没出口，就被一道声音给截了去。
“沈簇。”是道清亮的女声。
这声音别人不知，沈簇却是知道的，平日里听一句他就嫌吵的声音，从未有过现在这般有如天籁。
他变脸变的极快，上一秒看着刘姓男子还是满目愁容，侧过脸循声看过去时，已经被欣喜给取代。
众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听有人喊沈簇，自然是知道有人加入了，便都十分自觉的纷纷给沈昏昏让出道来。
不过瞬息，一道鹅黄襦裙的女子便显在了人堆里。
沈昏昏还没看清楚人，便见眼前一道青影闪过，沈簇已经躲在了他身后。
袖子也跟着一沉，垂眸看去，上头抓着的是沈簇的手。
她一把抽出沈簇拽的衣袖，往前走了一步，彻底将沈簇挡在身后。她本就一副清冷的相貌，冷下脸来后更是显得刻薄了一些。
沈昏昏抬头，视线定定的落在了那刘姓男子身上，淡淡问道：“你就是刘氏药堂的公子？”
周围人给沈昏昏让道时正好围了个圈，她立在圈中，自然就吸去了所有人的注意。
对面是虎背熊腰的刘姓男子，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小厮，即便如此，沈昏昏依旧是面不改色，就连话说都说不急不缓，丝毫不见怯意。
毕竟是平顺公主的独女，装还是能装几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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