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底的周天午后,阳光把窗帘晒得发烫,我蜷在床上刷短视频,指尖划过屏幕时忽然顿住。视频里的女生对着镜头展开信纸,米白色的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一个名字,蓝黑色钢笔字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底下用荧光笔标着一行字:给喜欢的人写520遍名字,就能让他感应到心意哦。
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江砚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他低头算数学题时,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微蹙的眉峰;阳光斜斜照进教室时,他睫毛在练习册上投下一小片扇形阴影;还有上次我抢他作业本抄错题,他无奈地叹气,嘴角却悄悄弯起个浅弧,露出左边一颗小小的虎牙。我猛地坐起来,拉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翻出那个带银杏叶烫金的硬壳本,32开的尺寸握在手里刚刚好,米白色的内页带着细腻的纹路,这是我攒了两个月零花钱买的,平时写作业都舍不得用,只在上面抄过几首喜欢的诗。
晚饭时扒着米饭,我筷子戳着碗里的番茄炒蛋走神,脑子里反复盘算着格式。数字一定要标在前面才清楚,就像课本上的练习题编号那样整齐。“晓糖,发什么呆呢?”妈妈夹了块排骨到我碗里,我“啊”了一声慌忙抬头,看见爸爸正笑盈盈地看着我,赶紧低下头扒饭,耳朵却悄悄热起来。
等爸妈房间的灯彻底暗下去,楼道里传来邻居关门的声响,我才踮着脚摸到书桌前。台灯调到最暗,暖黄的光晕刚好罩住摊开的本子,我捏着美工刀,沿着纸页边缘轻轻划了两下,撕下八张纸,又额外多撕了两张——我写东西总爱出错,尤其这种要给江砚的,一点瑕疵都不能有。32开的纸页摊在膝盖上,指尖抚过光滑的纸面,我捏起钢笔,墨囊里的蓝黑色墨水在灯光下像流动的夜空。悬在纸上半天,先在左上角写下“1.”,顿了顿,笔尖在纸上轻轻点了点,才在后面补全那两个字。
“1. 江砚。”
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写第二行时特意对齐数字的位置,“2. 江砚”比第一行更工整些,“砚”字右边的“见”字竖弯钩,我特意顿了顿笔,让弧度更圆润些。写到“7. 江砚”时,钢笔突然漏了滴墨水在纸页边缘,墨点像朵难看的小乌云,晕开的边缘还带着点蓝紫色。我盯着那滴墨水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抽出新纸重写,连前面的数字都要重新标得整整齐齐,确保每个“1.”都在同一水平线上。
窗外的月光顺着窗缝爬进来,在纸页边缘投下细瘦的影子,像谁的手指轻轻搭在纸上。写到第三张纸时,“36. 江砚”的“砚”字右边多写了个点,那个多余的墨点像颗小痣,看着格外刺眼。我盯着那个笔画看了半分钟,还是把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纸团落地的轻响在夜里格外清楚。重新写这一页时,右手腕已经开始发酸,酸意顺着小臂往上爬,像有只小蚂蚁在骨头缝里爬。我甩了甩胳膊,指尖麻得有点不听使唤,却连换只手的念头都没起——左手写的字歪歪扭扭的,横画都像蚯蚓,怎么能用来写给他的名字。
墙上的挂钟慢悠悠地走着,秒针滴答声像在数数。指针从九点挪到十点,又向十一点爬去,我把胳膊悬在半空甩了甩,重新握住笔时,笔尖在纸上颤了颤。“89. 江砚”的数字标错成“90”,划掉重写的墨痕像道伤疤,怎么看都别扭,干脆换了张新纸。备用的两张纸很快用掉了,我只好又从本子上小心翼翼撕下两张,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再出错,手指捏着钢笔,指节都有点发白。
写到第七张纸时,眼皮沉得像粘了胶水,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342. 江砚”的“江”字三点水,最后一点写得太靠下,像颗要掉下来的眼泪。我闭了闭眼,用指腹按了按太阳穴,还是决定重写——这可是要给江砚的,每个笔画都得端端正正才行。小夜灯的光线开始发暗,我摸出备用电池换上,暖黄的光晕重新亮起,照亮桌角那堆被揉掉的废纸团,像座小小的白色堡垒。
最后一张纸的最后一行,我先郑重地写下“520.”,笔尖悬在纸上几秒钟,听见挂钟齿轮转动的轻响,才落笔写名字。“江”字三点水由轻到重,“砚”字的石字旁横画略向上倾斜,和他作业本上的字迹有点像。笔尖落在纸上最后一笔时,挂钟刚好“铛”地敲了十二下,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荡开,又慢慢消失在楼道里。
放下笔的瞬间,右手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僵在半空半天动不了,手腕转动时,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声。摊开的纸页其实有十张,其中两张是被换掉的废页,我把写好的八张轻轻摞起来,用尺子压在上面,确保边缘对齐。指尖触到纸页时带着点潮意,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不小心蹭到的露水,纸页上的字迹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混着台灯散发的温热气息,像个藏在夜里的秘密。
第二天早自习,教室里弥漫着豆浆和包子的香气,我戳了戳前桌林薇的背,把她叫到走廊。“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林薇嘴里还嚼着包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攥着口袋里的纸团,声音压得低低的:“我……我给江砚写了520遍名字。”林薇差点把嘴里的包子喷出来,慌忙捂住嘴,眼里的惊讶快要溢出来:“真的假的?写了多久啊?”“写到半夜十二点呢,”我拽着她的袖子,“而且我写错一个字就换张重写,手都酸了。”“我的天,苏晓糖你可以啊!”林薇拍了下我的胳膊,声音突然拔高,我赶紧捂住她的嘴,朝教室方向瞟了眼,看见江砚正从后门走进来,赶紧拉着林薇躲到楼梯拐角。
可我显然低估了林薇的大嗓门。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她拿着扫帚在教室后排打扫,扫到我和江砚的座位附近时,突然停下来直起身,笑嘻嘻地冲江砚扬下巴:“江砚,我跟你说个事,晓糖她……”
“林薇!”我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笔帽滚到江砚的椅子底下,血液一下子涌到头顶,耳朵烫得像要烧起来。
江砚转过头来,手里还拿着块没吃完的饼干,嘴角沾着点饼干屑。他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像只被惊动的小鹿,睫毛在阳光下忽闪了两下。林薇已经脱口而出:“她写到半夜十二点,给你写了520遍名字呢!写错一个字就换张重写,一直用右手写,还特意先标数字再写的,整整八张纸!”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江砚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些,瞳孔里映着窗外的阳光,像是落了两小粒金子。他愣了愣,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翘,连耳根都悄悄泛起红,像被夕阳染过的云。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抓起桌上的橡皮就朝林薇扔过去,她笑着躲开,扫帚在地上拖出刺啦的声响,引得前排同学都转过头来。
“你别听她瞎说。”我低下头假装翻书,手指捏着书页边缘都发白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却能感觉到江砚的目光在我发顶停留了好久,像春天的阳光那样暖烘烘的。
课间我把那八张纸拿出来看,不知什么时候被揉得皱巴巴的,32开的纸页边缘沾了点墨水印,有些数字被蹭得模糊不清。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那些原本工整的“江砚”像是蒙了层灰,“520.”后面的名字还沾了点橡皮屑。我把纸重新叠好,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再写一份更完美的,连纸页边缘都要干干净净,就像刚从本子上撕下来的那样。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等爸妈睡熟后爬起来写。这次换了支细尖的钢笔,墨囊是更浅的蓝黑色,先在纸上用铅笔轻轻画好竖线定位数字,写错一个就立刻换纸重写。32开的纸页铺在垫了杂志的桌上,写累了就把右手泡在温水里浸一会儿,指尖在水里轻轻舒展,看着波纹里自己模糊的影子笑。第二份写完时,八张纸页连边角都没折到,左边的数字列得笔直,右边的名字也工工整整,我把它们夹在语文书里《童趣》那一页,纸页间还夹了片上周捡的银杏叶。
周五的夕会格外漫长,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念着这周的纪律评分,窗外的夕阳把教室染成暖橙色,粉笔末在光柱里慢慢跳舞。后排男生又在偷偷传纸条,女生们凑在一起讨论周末的计划,嗡嗡的说话声像群蜜蜂在飞。忽然有个老师从后门探进头,朝班主任招了招手,班主任出去时叮嘱了句“安静点”,可她刚走出门,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不知谁还吹了声口哨。
我攥着书包里的八张纸,指尖都在冒汗,纸页边缘被捏得有点发潮。旁边的江砚正低头看着课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连他耳后的小痣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深吸一口气,盯着自己的白色运动鞋尖,声音小得像自言自语:“你不要吗?”
周围太吵了,后排男生的笑声盖过了我的声音,江砚好像没听见,目光还落在课本上,手指轻轻敲了敲《童趣》那一页,像是在背“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于空中”。
心里有点发堵,像塞了团湿棉花。我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大了点:“真不想要?”
他像是被后桌碰了下,侧过头说了句什么,侧脸的线条在夕阳下格外清晰,很快又转回来,继续看着桌上的练习册,手指在“昂首观之,项为之强”那句话下面划了道线。
“你真不想要?”我忍不住提高了点音量,猛地抬头看向他。
江砚这才转过头,眼里带着茫然,像刚从梦里醒过来:“啊?什么不要吗?”
原来他根本没听见。我忽然松了口气,脸颊却烫得厉害,手指在书包里摸索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抽出那叠纸:“就……我给你写的那……520遍名字。”
32开的纸页递过去时,我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的手指有点凉,像刚碰过走廊里的栏杆,我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纸页差点散落在地上。江砚接过去的动作有点笨拙,手指捏着纸页边缘,小心翼翼地一张张展开时,眼睛一点点睁大,视线先落在左边整齐的数字上,又移到右边的名字,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他数着手里的纸,一张,两张……数到第八张时突然笑出声来,声音不大,像羽毛落在水面上,指尖轻轻点了点纸面,像是在确认没有瑕疵。他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左边的虎牙露出一点点,那副样子,像极了小时候拆开礼物发现里面是整套积木的小孩,天真又雀跃。
“写得好整齐啊。”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指尖划过纸页时格外轻柔,像是在摸什么易碎的东西。
夕阳刚好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金棕色,每根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看着他低头认真数着数字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些被揉掉的纸团、发酸的手腕都值了。风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我心里那片悄悄长出的藤蔓,缠缠绕绕,又甜又软。
原来喜欢一个人,连为他重写无数遍名字的过程,都藏着说不出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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