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闷响,像一口巨大的棺材盖合拢的声音,彻底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空气和光线。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皮革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气味,浓得化不开。
程砚僵硬地坐在后座,身体紧贴着冰凉的车门,尽量拉开与驾驶座那个沉默身影的距离。他不敢看后视镜里老张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无法抵消心口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逃?像个笑话。
车子无声地启动,平稳地驶出地下车库,重新融入城市冰冷的霓虹洪流。窗外流光溢彩,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再也无法在程砚死寂的眼底激起一丝波澜。
回到顶层公寓。指纹锁冰冷的“嘀”声再次响起,像是在宣告他无期徒刑的延续。
客厅里依旧空旷冰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永不熄灭的城市灯火。裴屿坐在那张深灰色的沙发上,姿势和程砚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仿佛从未动过。手里依旧端着一个水晶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底轻轻晃动。他没有看程砚,目光落在窗外虚无的某一点。
老张无声地退了出去,关上门。
程砚站在玄关,像一尊被重新搬回原位的雕塑。行李箱不见了,大概是被老张处理掉了。他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没有责骂。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目光。
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迫感。
裴屿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程砚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像是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但本身并无价值的物品是否完好无损。
程砚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绷紧,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等待审判的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降临。
裴屿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抬下巴,朝着程砚房间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进去。”声音低沉,毫无波澜,甚至比平时更淡。
程砚的心脏猛地一缩。不是命令的语气,却比任何呵斥都更让他感到冰冷和恐惧。这平静之下,蕴藏着什么?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还是……彻底的漠然?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像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那扇白色的房门挪去。脚步沉重而虚浮,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尊严上。
打开门。房间里一切如旧。冰冷的白墙,冰冷的单人床,冰冷的白色家具。唯一带着一丝“温度”的,是床头柜上那个……依旧准时出现的、深蓝色的保温桶。盖子开着,热气袅袅。
程砚的目光落在那个保温桶上,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这一次,连干呕的**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麻木和……认命。
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下去。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被房间的黑暗吞噬。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逃?他试过了。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力气。结果呢?像个跳梁小丑,被轻而易举地抓回来,连一丝涟漪都没能在那潭死水中激起。
反抗?他还有什么可以反抗的资本?身体?早已被占有和驯服。尊严?早已被碾碎在一次次冰冷的抚摸和无声的掌控下。自由?那从来都是裴屿指尖的玩物,收放自如。
母亲走了。唯一的牵绊也没了。他活着,还为了什么?
为了那碗准时送来的汤?为了这间冰冷华丽的囚室?还是……为了等待下一次那扇门被敲响,然后像一件物品一样被带到客厅,接受那如同确认所有权般的冰冷抚摸?
程砚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这一次,连眼泪都没有了。心口的位置,空荡荡的,像被挖走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呼呼漏风的黑洞。绝望到了极致,反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平静。
他累了。太累了。
就这样吧。当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希望。只需要按时喝下那碗汤,然后在被召唤时,安静地走过去,躺下,或者任由那冰冷的手指在身上游走。像完成一项既定的程序。
这或许,就是他程砚,欠下那笔高利贷后,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宿命。
……
日子,以一种更加死寂、更加机械的方式流淌下去。程砚彻底变了。
他不再试图靠近那巨大的落地窗,不再去看窗外那片虚幻的自由。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那把冰冷的椅子上,或者蜷缩在墙角的地板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桶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床头柜上。程砚会机械地走过去,坐下,拿起勺子,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将里面的汤喝完。动作精准,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喝完,洗干净,放回门口。整个过程,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食物,而是维持这具躯壳运转的燃料。
裴屿回来的次数似乎更少了。即使回来,也几乎不再召唤他。那象征屈辱的敲门声,仿佛随着程砚“逃跑未遂”事件的落幕,也一并消失了。客厅那张巨大的沙发,似乎也失去了它“临幸台”的作用。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偶尔在走廊或者客厅遇见,裴屿的目光扫过程砚时,会停留片刻。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但在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或者……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
程砚的变化太彻底了。从之前带着恐惧的僵硬、屈辱的颤抖,变成现在这种彻底的、死水般的麻木和顺从。像一具被完美驯化、却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空壳。
这种彻底的“驯服”,似乎并没有带给裴屿预想中的掌控快感,反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空虚。
有一次,裴屿深夜回来,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烟草味,脚步比平时沉重一些。他走到客厅,没有开灯,目光落在角落里蜷缩在单人沙发上的程砚身上——程砚只是习惯性地待在那个角落,并没有在等他。
裴屿走过去,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程砚完全笼罩。程砚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裴屿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想用指尖去触碰程砚的脖颈。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热的皮肤时——
程砚的身体,没有任何预兆地、极其轻微地向后瑟缩了一下。
动作很小,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像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
裴屿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冰锥,死死钉在程砚那张依旧毫无表情、眼神空洞的侧脸上。
程砚似乎毫无所觉,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刚才那微不可察的躲避只是一个错觉。
但裴屿知道,那不是错觉。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怒意,混合着一种更深层的烦躁,瞬间在裴屿眼底凝聚!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猛地收回手,动作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戾气!看也没再看程砚一眼,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主卧,房门被“砰”地一声重重甩上!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程砚蜷缩在沙发角落,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弛下来,恢复了那种彻底的麻木。空洞的眼神里,甚至连一丝恐惧的涟漪都没有泛起。仿佛刚才那声巨响,只是来自另一个遥远世界的无关噪音。
……
真正的风暴,在一个看似平静的深夜降临。
裴屿回来了。时间比平时更晚,脚步有些虚浮。他径直走向主卧,没有在客厅停留。
程砚在自己的房间里,蜷缩在床上,并未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沉浸在一片空茫的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一个小时,或者更久。
突然——
“哐当!”
一声极其沉闷、巨大的重物撞击声,夹杂着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猛地从主卧方向传来!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平地惊雷!
紧接着,是压抑的、痛苦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粗重喘息和挣扎声!
程砚猛地睁开了眼睛!
心脏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全身!
是裴屿!
出事了!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黑暗中,他瞪大眼睛,惊恐地望向房门的方向,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声音……那声音太可怕了!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摔倒在地!还有那粗重痛苦的喘息……
裴屿……他怎么了?心脏病?!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程砚混乱的脑海!那个深棕色的小药瓶!他的药!
程砚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该怎么办?!冲出去?还是……当作没听见?
主卧里的声音更加混乱了!挣扎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还有身体在地板上摩擦拖拽的声音!仿佛一个人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濒临死亡!
程砚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理智在疯狂尖叫:别去!别管他!他是魔鬼!他死了最好!死了你就自由了!
可是……那濒死挣扎的声音……那痛苦的喘息……像魔咒一样钻进他的耳朵里,狠狠地撞击着他死寂的心湖!
他猛地想起了那个雨夜之后,裴屿留下的药膏。想起了那碗碗准时送来的、温热的汤。想起了那张写着“搬到我那里去”的纸条背后,是付清了母亲所有医药费的冰冷转账记录……
恨吗?恨!深入骨髓的恨!他恨裴屿的掌控,恨他的冷酷,恨他把自己变成现在这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可是……看着他就这么痛苦地死去?
程砚的内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死寂的表面下,暗流疯狂涌动、激烈碰撞!恨意与一种本能的、对生命的敬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埋的复杂情绪,在绝望的冰层下激烈地撕扯着他!
时间在巨大的恐惧和挣扎中飞速流逝。主卧里挣扎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粗重的喘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越来越弱……
不行!不能死!
这个念头,如同冲破冰层的最后一股暗流,猛地占据了上风!不是怜悯!不是关心!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本能的念头: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自己面前!如果他死了……自己怎么办?会成为第一嫌疑人吗?那个药瓶还在自己这里!他会被当成杀人犯吗?!
这个念头带来的巨大恐慌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恨意和犹豫!
程砚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他冲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那个深棕色的小玻璃瓶!他把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冰凉的触感如同握着一块寒冰!
然后,他像疯了一样冲向房门!手指颤抖着,几乎无法准确地按上指纹锁!
“嘀——”
门开了!
他赤着脚,冲了出去!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炸开!巨大的恐惧感让他浑身冰冷!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主卧虚掩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里面传来更加微弱、更加断续的痛苦呻吟!
程砚冲到主卧门口,猛地推开了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房间很大,装修风格同样极简冰冷。此刻,巨大的双人床旁边,昂贵的羊毛地毯上,裴屿高大的身躯痛苦地蜷缩着!他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头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他的左手死死地抓着胸口的位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右手则无力地垂在地上,旁边是打翻的床头柜和碎裂的玻璃水杯!
他整个人像一只被抛上岸的鱼,身体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缺氧而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眼睛,此刻痛苦地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
濒死!
程砚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视觉冲击让他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药……” 裴屿似乎感觉到了门口有人,紧闭的双眼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程砚脸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无尽的痛苦和……一丝微弱的、几乎是本能的求生欲!
这一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醒了程砚!
他猛地回神!几乎是扑了过去,跪倒在裴屿身边!
“药!药在这里!”程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他手忙脚乱地拧开那个小玻璃瓶的盖子!因为太过紧张和恐惧,瓶盖滑了好几次才拧开!里面的白色小药片哗啦啦地倒出来好几粒在他颤抖的手心!
“吃!快吃!”程砚看着裴屿那青紫的嘴唇和痛苦扭曲的脸,巨大的恐惧让他失去了思考能力!他根本不知道需要吃几粒!只知道要把药塞进他嘴里!
他用沾满冷汗的手,颤抖着捏起几粒药片,几乎是粗暴地、不顾一切地塞向裴屿紧闭的牙关!
“呃……”裴屿痛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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