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界坚如磐石，不管怎么打都毫无瑕疵，众人累得满头大汗，暄凌却悠闲地站在结界内，只是眸中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好像所有人都在和自己对着干，不管是对是错，从未有人支持过他，哪怕当年自己作为一国帝君，也要低声下气地去求他们放过荧惑，最后他却依旧落了个死无全尸……
他冷笑一声，走到玉衡身旁单膝蹲着，抬手拍拍他的脸：“醒醒。”见他没反应，又拍两下，玉衡这才晕晕乎乎睁眼。
“师尊！师尊！”他一睁眼，便看到面色惨白的叶灼，挣得锁链叮当作响。
叶灼原本失明，被玉衡灌入灵力勉强支撑，如今反噬得厉害，听力也变得越来越弱，但他看到玉衡哭着喊着想要挣脱，便毫无顾忌地砸着结界。
暄凌看了叶灼一眼，唇角勾起：“看到了吗？你的师尊想要救你呢，切……”他轻轻嗤了一声：“不自量力。”
“他如今是强弩之末，再这样挣扎，不仅救不了你，反倒促进结界生长，只会让结界更加牢固罢了。”
玉衡哭得一抽一抽，听到此，也不在意脸上眼泪纵横：“你的意思是，这个结界会吸收灵力？”
暄凌站起身，打量着底下的人，轻视如蝼蚁：“天界很快就会完蛋了。”正说着，又是一道天雷劈下，刚刚醒来的玉衡又眼前迷糊，却强撑着朝叶灼方向看着。
叶灼大叫一声，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
他两只手扒在结界上，根根骨节皮开肉绽：“暄凌！你把他给我放开！”
暄凌无视，举起蚀骨鞭冲着玉衡：“曾经沧海难为水……玉衡，前世我被你害得爱人被杀，不得好死，打你几鞭应当不过分吧？”
玉衡摇头，咽下喉中腥甜：“那不是我……”
“没办法……”暄凌摸了摸鞭身：“谁让你也是玉衡星呢？”
手起，正欲落下，却听远处传来一阵喊声，空旷却清晰，掩盖了所有的叫喊吵闹：“皇兄！”
暄凌血气上涌，直逼头顶，握着鞭的手颤了又颤。
叶灼正咬牙切齿，思索着如何打开结界，听到声音，下意识转头看去。
荧惑稳稳落到地上，只是面色苍白，透着不正常的寒气，分明已是个鬼魂。
“皇兄……”他低低叫了一声：“你把结界打开，我要进去。”
暄凌闭上眼睛，忍得额角青筋爆出，忽然一鞭落下，火花四溅：“我不是让你好好待着等我回来吗？！来这里做什么？”
荧惑摇摇头，抿着唇道：“皇兄，当年你引我抓叶灼去万星台，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
“你做这样的替身出来，又是为了什么？”未及他开口，又说：“你知道我心有不甘，势必会找紫微，但你又怕我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会做出这样一个替身来，让他代替你承受我的抱怨怒火？”
暄凌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将情绪压得很好：“你回去。”
“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我真相，你为什么不说呢？因为你其实也知道玉衡无辜，你怕我会对玉衡动手，那是天界的错，是天界创造出紫微玉衡，所以你从一开始的目标都只有天界对吗？”
暄凌笑一声，尽量遏制住：“你这样说的话，我肯定不会对玉衡动手，但我现在还是做了。”
荧惑看了一眼台上跪地的人，道：“因为他也是一个替身，是当年与你相融玉衡的替身。”
“我原本还在想，你我都已经死了，而死了就意味着卸任，要轮回转世了，可我化作鬼魂，却没有转世……是皇兄你吧，是你想办法留住了我，因为你转世后还是紫微星，携带着前世记忆，你怕我把你忘了，所以让我强留下来。”
“而你在死后，你和玉衡魂魄终于分离，你也将他的魂魄留下来，做了这个替身。”他手指一指台上玉衡：“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他一直都是你的工具，刀刃。”
“你之前做的种种，都是为今天的灭天界打下的根基，是吗？”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二人对弈，如今结界不能打开，荧惑将成为他们最后的稻草。
暄凌低着头，发丝倾落，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是。”他道：“我创造出叶灼，创造出玉衡，引无雍和叶灼去其他六界，都是为了今天，为了灭了这天。”
暄凌抬头看着荧惑，额间多了一抹淡青色花纹。
“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回去吧，一会该受伤了。”
荧惑上前一步道：“我不走，你把结界打开。”
暄凌微蹙了眉，正想再说些什么，荧惑又开口了：“皇兄，叶灼很好的，当年我因为前世误会迁怒于他，他却还帮我恢复真身，我现在，我现在……很后悔，我不想他出事。”
“他们虽是你创造出来的替身，但也是有血有肉，有着自身的情感，皇兄，他们和你我是一样的。”
“好。”暄凌斩钉截铁道：“那你把叶灼也带回去。”
“皇兄！”荧惑一急，直接席地而坐，单手撑着下巴。
暄凌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我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
荧惑回头看了他一眼，想要再靠近些，谁知一个踉跄，竟然直接进入了结界。
众人愕然，暄凌却松了一口气，还好他猜到荧惑会来，提前改了结界。
“皇兄，你……”
“既然进来了，就乖乖在这里待着，等结束了我们就回去。”说完也不再管荧惑，又朝玉衡走去。
可身后光芒亮起，暄凌又不得不回身去挡：“别闹！”
荧惑又是一记重击：“这话该是我对你说！皇兄，跟我回去，天界自有人来管。”
“谁来管！”暄凌一怒之下竟然用蚀骨鞭缠住了荧惑，激得荧惑闷哼一声。
他心头一紧，又赶忙松开。
正中荧惑下怀，他立刻弹起反手制住他，扬手要去解开结界，又被一双手按住：“荧惑！你敢……”
荧惑轻轻叹了口气，松开暄凌。暄凌站直身子，居然有些狼狈。
“你……唔！”荧惑将唇贴上来，堵住了暄凌的唇。
一瞬间，喧嚣纷扰，都成为过眼烟云，世间纷乱，皆不抵唇间残温。
他轻轻蹭了两下暄凌的额头，低声道：“皇兄，跟我回去好不好？”
暄凌一时竟有些动容，其实他也想和荧惑回去，看长安繁华，看冬雪落尽，但这些前提，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
他推开荧惑，摇头道：“不……”这一个不字吐出，结界忽然落下。
暄凌难以置信地看着荧惑，对方却笑眯眯道：“对不起啦，皇兄，我只是……不想再看你犯错了。”
叶灼在一瞬间就冲了上来，桉炫紧跟在后，一道灵力落下击碎了玉衡手腕上的铁链，叶灼眼疾手快地抱住玉衡。
“阿玉……”桉炫也蹲下来，摸了摸玉衡的头，毕竟这么多年的情感，即便知道二人最后结局如何，又怎能不担忧。
玉衡仰头看着叶灼，泪眼模糊：“师尊……”
“好了，乖，没事了……”他和他额头相抵，不住磨蹭着。
这时，第三道天雷劈下，叶灼赶忙将玉衡护在怀里，“刺啦”一声，背后的衣服都烧成一片焦黑。
叶灼的眼前又完全黑了下来，只能听到耳边焦急的呼喊声。
他应了一声，将玉衡圈在怀里，防止下一道天雷落下，劈中他，随即伸手召出那把剑。
“此剑无名。”他以前说过，玉衡脑中嗡嗡作响，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连忙推拒着，挣扎着想要推开叶灼：“不不不，不要，师尊你拿开，我不要！我不要啊！！！”
叶灼紧紧抱住玉衡，温声道：“玉衡，听话。如今天界受灾，你的使命尚未完成。”
玉衡降灾亦降福，他之前引着玉衡去人界时早已在有意无意间落下福泽，可这灾祸却被人利用控制，再这样下去，整个天界都会崩塌。
“你乖一点，玉衡，这没什么的，你杀了我，既是死亡，也是新生，真的，我不骗你。”
“可是我不行……师尊我真的不行……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好不好啊……”
叶灼轻轻叹了口气，安慰他道：“你忘了吗？我是杀不了你的。”
“你快一些。”说着，他引着玉衡握住剑柄：“杀了我，然后来找我。”
玉衡一愣，抽噎着抬起头：“找你……”
“嗯，”叶灼轻笑着：“找我。”
玉衡有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你是说……找你？”
黑蜚秋落到他们身边，偏头看着玉衡：“啰嗦。”
“你闭嘴！”玉衡冲黑蜚秋吼了一嗓子，又委屈巴巴地看着叶灼：“可是我……我怕我找不到你……”
黑蜚秋：“……”他毫不尴尬地看了一眼身后众魔，摆手道：“暄凌我先带回去……”
“滚！”荧惑又是一嗓子，紧紧抱住暄凌。
黑蜚秋：“……”
最后他面无表情地踏着一众小魔回了魔界，留下一句话道：“我也等着你。”
今天狗粮真是吃尽了，他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伴侣了……
剩下的事就是天界和叶灼玉衡之间的事了，雨藩勉强留在了天界，穆然他们则带着众妖回去妖界，临行前冲他们颔首道：“妖界刚历经劫难需要重建，这次来的匆忙，我们下次聚。”
荧惑也道：“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只是皇兄常年待在冥界，受到鬼气污染，等我把皇兄安置好定来向各位赔不是。”
好像全世界都知道叶灼会重生，全世界都在等着叶灼回来。
可玉衡犹犹豫豫，终是下不了手。
这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况且桉炫正虎视眈眈地在一旁看着呢。
桉炫忽然喊了一声：“小心！”一头栽上来抱住了两人。
桉炫痛得哀嚎一声，语气却并不低沉，倒有些轻松快明：“疼死我了！这算工伤！”
惹得玉衡噗哧一笑，也跟着轻松不少。
还有一道天雷了，叶灼拍了拍玉衡的肩膀，催促着他，反倒有些释然。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省了这最后一道天雷也是好事。
想了又想，这暄凌不愧是紫微星，就连天雷都能轻松召唤。
“师尊……”玉衡还是下不去手，这也难怪，他体内的浊气没有完全被激发出来，灵识尚且清醒，本还没有到杀叶灼的时候。
他见叶灼不答，又喊了一声：“师尊？”
对方还是不答，他一愣，反应过来叶灼应该也听不见了。他试着掐住叶灼的肉，却也是毫无反应，只抱着他的手依旧没松，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
玉衡落寞地低下头：他是连知觉也没了。
桉炫虽也难受，但清楚这么做必然是对的。
他摸着玉衡的头道：“阿玉啊，你知道凤凰涅槃重生的故事吗？”
玉衡点点头。
“那你知道猛鹰折翅的故事吗？”
玉衡又点点头。
“……”桉炫有些头疼的揉捏着眉心：“那就动手吧。”
玉衡撇着嘴，不耐烦道：“知道了，你让我再抱一会嘛……”
他当然知道玉衡是舍不得的，可看着叶灼这个样子……桉炫沉默着看了叶灼一眼。
也不知他重生后会去哪里，还会不会记得他们……
他扯了扯嘴角，起身道：“我走了，你快点。”
然后趁还没人注意，眨开眼中雾气。
底下人等得愈发不耐，交头接耳叽喳起来，被桉炫一个眼神扼住：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催。
那群等待的神神仙仙便闭了嘴。
玉衡抱着叶灼良久良久，心里想了很多要对他说的话，最后千言化作一语，蹭了蹭叶灼的脸颊，闭眼道：“我等你啊师尊，你一定……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他将叶灼给他的那把剑握紧，一道灵力打入剑柄，慢慢凝刻成两个字，又闭上眼睛，稳住自己的心神，猛地刺入叶灼的心脏……
天界终于重归宁静，众人向无雍帝君请示，想办法封住了七星往来的道路，玉衡已经卸去玉衡星身份，但桉炫叫惯了他阿玉，便一直那样叫着了。
这天，桉炫和玉衡像往常一样互相逗乐拌嘴后，玉衡便向桉炫道别，独自一人来到水镜渊。
现在什么都没了，唯独这水镜渊可以勉强算得上他和叶灼之间唯一的连接。
那株血梅在玉衡卸任那天就已经枯萎了，倒也是个好的兆头。
他撑着脑袋坐在石头上发呆，坐了一会又除去衣袍淌进水中，眼观口口观心地咕噜咕噜冒泡。
忽然心口一滞，他微微蹙眉有些难受，但那股难受越来越清晰，就像在头脑里不断盘旋……他蓦地起身，连衣袍都忘了穿，横冲直撞地往外跑，却撞上一个人影。
他摸着脑袋，眼角还含着泪：“对不起对不起……”
一抬头，才发现是许久未见的凌华。
“这么着急，是去哪儿啊？”他嘴角带笑，看的人心里很是舒服。
那日在戮仙台，他也是跟着黑蜚秋一块赶回来的。
他和魔界有血仇，本以为会和黑蜚秋有一场大战，谁知黑蜚秋只看了天上一眼，便领着众魔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他心下疑惑，也跟着上来，便看到玉衡被捆在戮仙台的场景。
自然也撞见两人相拥的场景，此后又听桉炫说起他们的事，不觉有些怜惜和敬佩。
玉衡结结巴巴道：“暮，暮沉仙尊，我我我……我不知道，我得去看看。”
凌华似有所悟，点头道：“我和你一起去。”
谁知玉衡动作快于心，人早就冲没影了，凌华也只是无奈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回了自己的殿。
玉衡一路疾驰，穿过人界结界，又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接着跑，直到他看到一个捏泥人的摊贩，那摊主长着一脸络腮胡子，正笑盈盈地递给面前人一对泥人。
那两个泥人手牵着手，正相互对视着。
“师尊……”对方转过身来，与他目光相触。
玉衡只觉心头血在翻涌，不顾路边人的目光，迈开腿跑过去，眼泪被风带着向后，人已紧紧拥在怀中：“师尊！”
叶灼愣愣喊了一句：“你是谁？”
玉衡暖起来的心又凉下去。
叶灼憋了一会没憋住，噗哧一笑：“逗你的。”
玉衡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我们回家？”
“嗯，回家。”
粉饰杆栏思故人，琼华殿前待君临。
君临。
全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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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玉衡，紫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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