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周说的话，其实是有些冒犯的。
但是时叙的父母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怒，反而脸上一丝动容。
时长宇叹了口气，说：“小江，很感谢你。时叙现在睡了，有些话叔叔想对你说。”
“时叙已经接受心理治疗3年了。”男人说完这句话，沉默下来，一时间屋里寂静无比，好像能听到卧室里时叙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道你对他了解多少。其实他本该上大三了，只是高二那年......”时长宇喉结动了动，一晚上都平和的语气里终于带上点颤，“出了点事，对他打击太大，说致命也不算夸张。”
叶曦接过话头，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们差点就没了这个儿子。"
江屿周没插话，只静静听着。他设想过很多的关于时叙的可能，原生家庭的问题或者是自身性格的问题，今天他在来吃饭之前，还想如果时叙的父母不肯接受自己的提醒，他该怎么办。
见到时叙爸妈，看到他们的为人，江屿周这才大胆将心里的顾虑告诉二人。
只是没想到，他看到的时叙，已经是最近几年里，状态最好的时叙了。
“高二之后，他就休学，家和医院两头跑。身边的同学朋友都在升学往前走，好像只有我的儿子，停在了高二。”叶曦眼眶也有些湿润，抽出纸巾擦拭，“我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在去年，他突然告诉我们，要出省，还要考清大。”
“我们一边怕，一边看着他慢慢像样起来，居然真让他考上了。”她嘴角牵出点笑意，带着点恍恍惚惚的宽慰，“他不让我们跟着来，平时也不说这边的事。你是第一个，我们知道的，他在这里认识的人。”
“他睡眠不好，要吃药，不过吃过药之后就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那天通话，听到你的声音，我是很震惊的……他这个状况还能交到朋友。”
时长宇说：“所以我们真的很感谢你，这几个月一直悬着的心，好像也有了些着落。”
江屿周没问当年的事，只点头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叔叔阿姨，时叙入学后，就加入了游泳社团做后勤，教练和队员都很喜欢他。他做事细，对人也体贴，好多我们忽略的事他都能想到。所以，你们不用太担心他在这里的生活。”
时叙爸妈对视一眼，时长宇苦笑道：“这孩子其实很任性的。”
叶曦轻轻拍了拍江屿周的手背说：“小江，今天的话咱们聊完，你不要有压力，时叙的治疗还在继续，医生说他现阶段的情况很平稳。”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是，阿姨还想麻烦你一件事，如果他以后行为举止有什么不对劲，比如——有自杀倾向。”
“能不能麻烦你暂时控制住他，然后尽快和我们联系。”
江屿周沉默，果然，休学三年，不会是简单的心理问题。
他郑重的点头，说：“好。”
和时叙父母交换了手机号，他看到时叙爸妈把他设置为了特别联系人，而另一个特别联系人是时叙。
再次见到时叙，是在社团出发J市的当天。
中巴车停在校门口，江屿周提前到达，上车放好行李，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好。时叙是和教练一起来的，提着大包小包四五个，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根快要弯折的竹子，东倒西晃。
江屿周起身，说：“给我。”
时叙把手里的包递给江屿周，小声说了句谢谢。
上了车，时叙看看江屿周的位置，想了想，自己独自坐在最后一排。在社团里要时刻和江屿周适当保持距离，以免惹得他不痛快。
江屿周回头，时叙立马低头整理背包带，刻意把帽檐压得低了些，避开江屿周扫过来的视线。江屿周皱眉，问：“你躲我？”
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躲什么？
时叙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无辜：“你不是不喜欢我在社团粘着你吗？”
……
“随你。”江屿周转了回去。
队友们陆陆续续上了车，最后一排堆了行李，时叙就孤零零地坐在最后面。
杨帆姗姗来迟，一上车就嚷嚷：“起晚了，起晚了，对不起各位！”
中巴车发动时晃了一下，后排立刻传来队友们窸窸窣窣的响动。江屿周靠窗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玻璃，外面的法国梧桐叶被风卷着扫过车身，留下哗哗的响。
“这次去的集训地，游泳馆水深三米，跟咱们馆里不一样，起跳的时候得注意点。”教练从前排扭过身，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赛程表，“尤其是自由泳组，别到时候呛着水。”
乔洋在过道边的座位，把手里的能量棒挨个分：“下午到了先适应场地，晚上早点睡，别扎堆打游戏。”
他探出身子，问江屿周：“你那老伤没犯吧？我包里带了肌效贴。”
“没事。”江屿周接过能量棒，乔洋伸出手机，屏幕上是去年比赛的成绩表，“去年甲组自由泳的亚军，那个李哲这次还会来，我打听了一下，他50米可比去年快了半秒。”
李哲，江屿周认得他。
江屿周是去年50米的冠军，只比李哲快了0.02秒，是险胜。
但是李哲所在的校队整体很强，是一支实力不容小觑的队伍。
“怕他？”杨帆一屁股坐在江屿周身边的空位，高声道，“他快咱们也快，今年的蝶泳蛙泳都有猛将，怕什么！”
车刚过跨江大桥，江面的风裹着水汽扑在玻璃上，晕出一片模糊的白。
杨帆这一喊，车里气氛松快了不少。他坐定没两秒，突然指着自己的座位朝时叙喊：“小学弟，换换座呗！”
时叙愣了愣，抬头时帽檐蹭到鼻梁，露出双有些无措的眼睛。
江屿周一个肘击，压低声音说：“你又发什么癫？”
“江哥，这次真不是！”杨帆求饶着，压低声音，鬼鬼祟祟说：“我昨天打游戏到两点，实在是太困了，下午还要训练，我要趁这个时间补补觉。你可别跟教练说啊！”
时叙慢吞吞地站起来，背包带滑到胳膊肘，路过过道时不小心撞到队友的膝盖，低声说了句“抱歉”，才在江屿周身边坐下。
杨帆拍了拍时叙的肩膀，说：“小学弟辛苦啦，我真得补觉，委屈你坐这儿了。”
座椅不算宽，两人胳膊肘隔着层薄薄的运动服，随着车身晃动偶尔会碰到一起，时叙每次都像触电似的往回收，直到后背贴紧椅背，再也退无可退。
“到地方先吃饭，”教练又喊了一嗓子，把手里的赛程表折成小方块塞进裤兜，“吃完饭加练一组转身，谁也别偷懒。”
车厢里应了声，杨帆躺在最后一排已经打起了呼噜。江屿周靠回椅背，看着窗外的树影忽明忽暗地掠过，时叙从背包里摸出本训练笔记，指尖在纸页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没翻开，只盯着膝盖上的褶皱发呆。
那天自己吃过药之后，睡得很沉，早晨九点才醒。爸妈也催他上课，只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嘘寒问暖，也没再提起江屿周的。
他们说什么了吗？江屿周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时叙越想越乱，理不出个头绪。
车进隧道时，车厢里突然暗下来，时叙放在膝盖上的训练笔记滑了下去，江屿周眼疾手快，伸手捞住，把本子递给他：“小心。”
“谢谢。”时叙接过本子，指尖有点凉。
车出隧道，阳光斜斜切进来，在两人中间投下道亮线。
杨帆的呼噜声不响，车厢里安安静静的，晃得人犯困，没一会儿就倒下好几个。
车子上了高速，时叙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水光。江屿周瞥见他眼下的青黑，忽然用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昨晚药吃了吗？”
时叙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才点头，声音有点含糊：“吃了……”
怕江屿周不信，还补充道：“可能药效过了。”
原来他真的知道了。
江屿周往他这边凑了凑，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睡不着？”
“嗯，”时叙低头盯着自己放在本子封面上的指甲，“我睡眠一直不太好。”
江屿周说：“靠会儿吧，快到服务区叫你。”
时叙手指撵着页边，小声说：“不用，我不困……”话没说完，又打了个哈欠，睫毛上的水光更亮了。
江屿周没再劝。
时叙好像已经依赖上安眠药，尤其是状态不好的时候，不吃绝对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时叙的肩膀开始轻轻晃悠，头一点一点地往江屿周这边栽。还说睡不着，此刻却像只找着窝的猫，连呼吸都带着点安稳的轻响。
车过颠簸路段时，江屿周伸手托住他向外倒去的后颈，掌心触到他发烫的耳尖。他顿了顿，慢慢将时叙的头往自己这边扶了扶，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时叙的呼吸轻轻扫过他的锁骨，带着点薄荷糖的清凉气，江屿周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没动，只是把遮阳帘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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