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抽时间买个药
航城的旭阳精神病院周六周日也有门诊医生值班，骆六一来得不算早，平日上班都起不来，更别提周六周日这可以合理熬夜的美好双休了，但来得晚医生的号可能就没了，骆六一设了七八个闹钟，终于在11点多的时候赶到了医院。
这个点来看病一问，果然没什么号了。最早的号，也只有下午三点多的了，还不是自己原来看过的医生，但是这家医院太远了，来一趟不容易，骆六一叹了一口气，很快的找了个看得顺眼的医生锁号付款。
方静医生，照片上看起来很严肃，应该是个实力不错的医生。
旭阳精神病院是一家环境不错的私人精神病院。
没有选择在公立的精神病院来看病，是因为当初骆六一发病时疯疯癫癫的样子吓坏了父母和骆俊，正准备把人送到离家近的航城精神病院的时候，家里人顿了顿，生怕骆六一是什么严重的精神疾病，他们听说在公立医院就诊容易留下档案，万一要留档案什么的，那以后对骆俊有影响怎么办。
一商量，骆家人打开手机一搜，发现航城还有一家私人精神病院。
只是后来回忆起来，骆家人都会觉得有些奇怪，在航城生活这么多年，似乎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家私人精神病院。
倒是航城精神病院这个公立精神病院，是个航城人都听说过。
骆六一被顺理成章的送到了旭阳精神病院，当年看诊完之后，精神科医生对骆六一的诊断为伴精神症状重度抑郁发作，并伴有极强的自杀风险，建议住院治疗。
其实让现在的骆六一回忆20岁下半年发生的事情，很多他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当时治疗到缓解期，精神变得正常之后骆六一尝试问过医生，那时候精神科医生对他说他这是正常的，很多抑郁症病人在慢慢的恢复过程中对发病期间的事情也都不大记得住。
但奇怪的是，当时恍惚成那样，骆六一却能清晰的想起来他爸妈两人听到医生说要住院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和那天他们之间的对话。
清楚地仿佛这些就是在昨天发生的一样。
明亮的诊室，坐在电脑后面的医生，他身边年轻的助手。
隔着就诊桌，安静下来的骆六一老老实实地坐在就诊椅上，他的身边站着他妈刘淑芬，他爸骆中山和骆俊。
他们就站在门口边上，听着医生在严肃地向他们说明这个病有多严重，现在需要怎么治疗，并且阐明了住院的必要性。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只是提到最好进封闭病房统一治疗管理时，他们似乎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医生的话。
“那感情好，他现在发病就大喊大叫，疯疯癫癫的要闹自杀，为着他，我们都好几个星期晚上没睡好觉了，生怕一个没看住他哪天半夜起床抄起一把刀把自己杀了，前几天我们跟他吵了几句，他还说他要把我们一起杀了然后再自杀，医生，这不是吓人吗？！你说他现在疯成整个样子，我们能怎么办。我们可看不住，管不了啊，住院好，我们就是想送他来住院，好歹能消停些，这孩子从小到大就不如他弟弟听话......”刘淑芬说完似乎是想起了骆六一还在这里，她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骆六一，也不知是不是怕骆六一受刺激又发疯，补了一句：“还是交给医生放心些，好好地系统地治疗，我儿子也能好的快一点。”
骆中山在一边沉着脸点头，然后看向了骆俊。
在他们家，骆中山一向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很多事都是听更加强势的刘淑芬的，等到骆俊天才之名显现出来之后，骆中山在很多事情上就越发地不爱发表意见，除了听刘淑芬的，他还会很尊重骆俊的意见。
骆俊的手压在垂着头坐在就诊椅上的骆六一肩膀上，身体微微发紧，骆六一到今天都还能感受得到当时肩膀上来自骆俊那只手的力道。
他不是在安抚自己，他那个比自己高的弟弟只是在控制着自己，他和自己的妈妈也一样，也生怕自己忽然发病起来。
骆俊说：“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医生，我哥这情况留在家里我们也怕出事，我就是想问下，这个情况住院大概要多久？”
“这个要根据恢复情况来，三个月到半年不等，如果恢复情况不乐观，可能会更长。”医生说完，想了想：“不过我们医院也有开放轻症病房，等病人病情好一点之后，家属要是愿意，可以把病人转到轻症病房，那里不太限制出入，只不过必须有陪护家属......”
“不用，”刘淑芬有些急切的打断医生的话：“我们都忙得很，实在没什么时间陪护病人，医生，就安排封闭病房吧。”
旭阳精神病院的环境很好，医生的素质很不错，虽然是被关在封闭式管理的病房，没有手机不能联系外界，也没有什么娱乐和陪伴，但骆六一从来没饿过肚子，更别提挨打这些骇人听闻的精神病院传闻。
他就是每天起床吃药，治疗，吃饭，中午吃药，治疗，吃饭，晚上吃药，治疗，吃饭，然后睡觉，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他就是有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爹妈怎么就能给他扔进来，一扔就是近半年。
中途没来看过，只来过几通电话询问医生自己的情况。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陷入了回忆，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旭阳精神病院有三个食堂，一个内部员工食堂，一个住院病人食堂，一个对外开放的食堂。
骆六一准备去吃完饭后回来继续坐着等。
在食堂填饱肚子后，骆六一坐在餐椅上休息了一会，他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澄净如镜一般的天空，心里升出一丝疑惑。
他喃喃自语：“变天了吗？”
记得在他埋头吃饭之前，天还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
“变天了呀，你是不是也觉得变天了，”他旁边桌的一个清瘦的少年忽然接过话去，骆六一闻声看向身旁的方向。
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他很瘦，穿着简单的短袖和牛仔裤，头发有些偏长，遮住了少年的眉毛，却更显得少年一双圆圆的眼睛亮的厉害。
少年见骆六一望过来，像是得到了鼓励似的，眼睛又亮了几分：“他们都不相信我，我说变天了，天空忽然变得很干净很漂亮，但是他们都说我是疯了，我产生幻觉了，可是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少年对着骆六一露出期盼的目光，那眼神直接纯粹地令骆六一有些害怕，他紧张地收回了目光，又转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仿佛刚才的澄净和阳光都是一瞬间的幻觉。
在精神病院的对外食堂里遇到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样的意外似乎都不奇怪，骆六一再看向少年的时候，一点都不想和他探讨外面的到底是阴天还是艳阳高照。
因为少年没有压抑自己的声音，在看出骆六一似乎不愿意回答自己的问题之后，他显得有些着急：“你刚才说变天了，你明明也看到了！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周围吃饭的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射了过来，骆六一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认识这个少年，他猜这个少年应该是犯病，他可能是精神分裂，或者只是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骆六一有些害怕，他下意识的端起自己吃完的餐盘想离开。
而少年似乎看出了骆六一的意图，他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冲到了骆六一的身前，伸手搭上了骆六一的胳膊，神情激动：“我听到你刚才说的话了！你说变天了，你看，”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指着窗外的天空：“你看，外面有阳光，天空很蓝，没有云，对不对，你跟我看到的是一样的对不对？！”
骆六一被少年的气势吓到了，他楞楞地顺着少年的方向又再次看向窗外。
窗外的阳光逆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洒在了床边的餐桌上，窗外的天碧空如洗。
骆六一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慌乱了起来，他不敢再多看，他连忙转头看向四周。
议论声此起彼伏。
“谁家的孩子。发病了吧？”
“哪里来的太阳，外面阴成这个样子。”
“是啊，天气预报上说，傍晚还会下雨，一直持续到明天早上，要进入梅雨季节了，最近的晴天都少哦。”
“也不知道家属在哪里，就这样子把犯病的人放在这里不负责任啊。”
“......”
旁观者的议论声拉回了骆六一的心神，他拍开少年的手，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外面是阴天，”骆六一知道，如果对面的少年真的是发病状态，他这么跟他唱反调刺激他，如果对面的少年有攻击行为的话，他很可能会受伤，但骆六一现在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比起有可能被眼前的少年打，骆六一更害怕自己在这些看热闹的人眼中被当成和他一样犯病的病人。
安静的吃饭的时候，他或许可以扮演成来买药的家属或者是病情稳定的病人。
可是周围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让骆六一有一瞬间回到了刚刚出院时家人亲戚看向自己那害怕、恐惧、警惕又好奇的眼神。
“我不认识你，你家属呢？”骆六一强制镇定了下来，餐盘也不打算收了，预备转身就走。
只是他刚迈出一步，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贴了上来，再度抓上了骆六一的手臂：“你没有看到你害怕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说实话，你跟那些愚蠢的人一样是吗？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骆六一现在确定了这个少年就是在胡言乱语，他八成是妄想症犯了，骆六一使劲甩了甩胳膊，令他惊讶的是这个少年看起来瘦，奈何力气却大的惊人，任骆六一甩了几下都没办法将他的手甩开。
“你放手！”骆六一回头看他，见少年鼻孔喘着粗气，气哼哼的瞪着自己，一双眼睛仿佛要把自己吃了的样子，骆六一不免有些害怕：“家属呢？你家属呢！放开我！”
“你为什么要找我家属！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要把我抓着关起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也想害我！！！”
少年变得愤怒起来，他抓住骆六一手臂的手越发地用力，他甚至想把骆六一扯到地上。
眼看着就要发生暴力事件，忽然一个冷冽的女声从骆六一身后响了起来：“方晓宇，放开人家。”
方晓宇眼睛里的愤怒在听到女人声音的那一刻忽然收敛了大半，进而转变为了紧张和害怕。
方晓宇：“姐，姐，我.......”
“我说放开，”女人走到方晓宇身边站定：“听不懂话？还是想再去住几个月的院？”
方晓宇听到后面的话，立刻就放开了手，走到一边的餐桌边偏过头坐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弟弟犯病了，我刚才有点事没看住他，先生，你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我带你去检查一下？”
方晓宇的姐姐语气温和，但是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她明明是对骆六一说着道歉的话，可听在骆六一的耳朵里，却没来由的生出几分寒意来，骆六一原本想开口怼这个看管犯病病人不力的家属几句，话到了嘴边，却不敢说出来了。
骆六一摆摆手：“我没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转头匆匆地离开了食堂。
只是等他走在旭阳精神病院的空地上，骆六一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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