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段沉伸出右手举在耳畔背对着窗户站立打了个响指，响指结束，他身后的暴雨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全都静止不动了。
包括飘在半空的纱帘也停在了空中，地心引力在这里失去了作用。
暴雨声歇。
诊室里又变得安静了起来。
或许是今天已经被震惊了许多次，再看到这样的画面，骆六一心里的波澜已经不似刚才那般起伏得剧烈。
他将视线从段沉的身后挪到了他身上，四目相对，段沉的眼神平静，他垂下手，等骆六一说话。
骆六一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脑海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我能去窗户边看看吗？”
段沉微微偏头：“去吧。”
骆六一三步并做两步冲到窗户边上，他不敢靠窗户太近，缓缓地伸出手朝窗外探去，此时，他身后的段沉也转过身来看向了他，一双黑瞳沉沉地注视着骆六一的动作。
手指越过窗户的边缘，触碰上了外面仿佛定格成一副暴雨图的画面，指尖好像碰到湖面似的，冰冰凉凉，定睛一看，骆六一发现眼前这幅图给人的质感也像湖面，骆六一下意识地朝前伸手，想探歌究竟，然后——神奇又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掌穿过了暴雨图。
手掌消失了在了眼前。
他的手像是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暴雨图的中心荡开涟漪，骆六一见状腿开始发软，忙往后收回手，却发现手腕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还来不及说话，忽然整个身体猛地朝窗外窜了出去。
而刚才只是荡出涟漪的暴雨图不知道是被骆六一触发了什么机关，顷刻间变成了黑绒绒地不断旋转翻涌地漩涡。
漩涡一点点拉拽着、吞噬着骆六一的身体。
“啊啊啊！”
“对面有什么东西拉着我！我要被它拉过去了！！！”
“救命！！！！段院长，段院长，救命！救命！救救我！！！”
几秒钟的时间，骆六一只剩下一半的身体在诊室里了，被拉扯的瞬间骆六一的左手立刻死死地抓住窗框，这才避免马上被吸进去。
但是对面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它力气太大，骆六一死死扒着窗框的左手青筋暴起，喊了几句话之后不敢说话了，只能咬紧牙关坚持，他怕再一张口，自己就没有力气扒窗框了。
可是快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骆六一快没有力气的时候，段沉这时才慢悠悠地上前一步，伸手拉住骆六一的胳膊，似乎没用什么劲儿就把骆六一从旋涡里拽了出来。
骆六一的整个身体重新出现在诊室里。
从旋涡里出来的瞬间，骆六一噔噔噔大步后退，像个猴儿似的蹿到了离窗户最远距离的墙根下。
骆六一胸口快速起伏，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使得骆六一心跳加速，浑身冒汗，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喉结快速上下移动，骆六一心有余悸地再次看向窗户，却见不知什么时候窗户外又变成了万里晴空的样子，刚才定格在半空的纱帘也落了下来。
骆六一眼球转动，再次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段沉，骆六一的眼睛里有茫然、无措和难以遏制地愤怒，他开口质问段沉时，声音极大，仿佛在怒吼：“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刚才那东西是什么！你是不是想杀了我？你们这么做是不是想杀了我！啊？”
段沉在骆六一几乎是声嘶力竭的质问声中仍淡然处之，他似乎是知道骆六一刚才真的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需要将恐惧发泄出来。
等骆六一吼完了，发现段沉脸上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沉默了大约一分钟左右，等骆六一冷静了些，段沉薄唇轻启，这才慢慢开口：“我不想杀你，相反，骆六一，我想救你......”
“救我？”骆六一一听就火了，他真是听不懂段沉的话，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吓让平时怯懦的骆六一生出了异常多地愤怒，尽管他内心里还是十分惧怕怕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可极端的恐惧之后人反而会变得和平常的性格大相径庭，他等不了段沉慢悠悠的解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活得好好的，你说什么救我？你神经病吧？今天我身上发生的一些列的怪事，如果不是我的幻觉，不是我的妄想，那就都是你搞的对不对？！奇怪的电梯！莫名其妙打不开的门！还有那个窗户！”骆六一伸手指着窗户对着段沉破口大骂：“你还好意思说救我？！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感觉我快被憋死了！你明明就是在杀人！杀人！”
骆六一语速极快，声音激动，愤怒的时候只顾着输出，音调高，总之就是听起来很吵。
段沉似乎不喜欢吵闹，他虽然是安静的听着，但眉毛微微的蹙了起来：“骆先生，”段沉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希望你能够先闭嘴听完。”
若是光看这句话的文字，那它是温和的，但如果是听到这句话的语气，却不难听出说话之人的现在心情的不悦。
这对骆六一来说很有用，因为他刚才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他害怕段沉。
尽管眼前这个男人帅的人神共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说，你说......”骆六一快速认怂，然后乞求地望着段沉：“但是我求你，别再吓我了......你要是真的想杀我，就给我个痛快行吗？”
段沉：“.......我说了我不会杀你，而是在救你，你听不懂人话吗？”
段沉走到离骆六一身边最近的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坐下说。”
骆六一背贴着墙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这样缓慢地移动能让骆六一有些安全感。
虽然他也知道在这个奇怪的地方，这个动作未必会有用。
“骆六一，我看过你的病历，也了解了一些你的过去，”段沉这回没有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你以前过得并不好，不管是在工作中还是家庭里。”
骆六一闻言不知该怎么接话，他沉默了几秒，开口说话时语气却是出现在这个诊室中到现在为止最平和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虽然生了病住了院，但不缺吃不缺喝，还有钱住院治病，哪里过得不好了？段院长，你不是精神病院的院长吗？你怎么能歧视精神病人，再说，我只是抑郁症，现在情绪也稳定，停药也很久了，今天只是因为感觉到不舒服来复查看看而已。”
说到后面，骆六一甚至还笑了一下。
这是骆六一很擅长的笑容，就是他在单位上面对同事时那种合时宜又虚假的笑。
如果段沉还像刚才那样装神弄鬼的恐吓自己，骆六一还能有办法应对——求饶或战斗，但是段沉突然一副跟他聊人生的样子说出这样一句话，这再次让骆六一愤怒了，然而这种愤怒跟刚才连环炮似输出的愤怒不同，这种愤怒时骆六一惯于隐藏地，来源于自己内心隐秘的愤怒。
“听起来你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段沉笑了下。
明明段沉这个笑容里没有半分讥讽和轻蔑，并且这么一个大帅哥对着自己笑，骆六一应该感觉还不错才对，可骆六一就是莫名地感受到了段沉的这个笑就是对他的刚才那番话的嘲讽。
“你笑什么笑？我对生活满不满意关你什么事？”骆六一手指捏紧，脸上却维持着平静。
“笑你的不坦诚。”段沉坦诚的开口：“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好，那么我们今天就不会在这里见面，在旭阳精神病医院。”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抑郁症，来精神病院看病遇到精神病院的院长，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骆六一直视段沉的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骆六一，你有没有想过，你跟周围的普通人不一样，你天生就是主角，而不是你弟弟骆俊的配角，你跟骆俊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你的世界里，骆俊连给你提鞋也不配。”
“？”骆六一露出疑惑地神色，对面段沉一本正经的发言，让骆六一的心情莫名其妙的放松了起来，他哈哈笑了两声，然后不屑地开口：“我？主角？我是什么的主角？电视剧还是电影？你不要告诉我刚才的一切只是你们在拍电影？那刚刚那些，真的是高科技？VR？呵呵，”骆六一翻了个白眼，继续道：“看来你看我的病历看的很认真，说得很符合我的现实，你刚才做的那些都是什么高科技技术是吧？难不成今天这些事最新的AI实况疗法？对，我跟骆俊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亲戚，朋友，认识我们兄弟的都知道，骆俊是天才，我比不上他，这有什么的，段院长，你想说的就是这些的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段沉这回好像被骆六一干沉默了。
他无语地看了看骆六一，半晌，道：“你走吧。”
骆六一一听，眼睛瞬间放光：“你要放我走？！”随后高兴起来：“看来被我说中了，呵呵，你们医院是不是在引进什么新技术啊？”
段沉显然是不想搭理骆六一，他站起来打开了房门：“既然你不想继续聊下去，那我也没有强留你的必要，回去想想，等你想好了，再来挂我的号。”
“不不不，段院长，”骆六一连连摆手，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我不会再挂你的号了，以后这个医院我也不打算再来了。”
段沉抬了抬眼皮，无视了骆六一的话，他起身回到了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段院长，我走了哈......那个电梯——”
“你想回去，就自然能回去。”
段沉说完，打开手边柜拿出一本书低头看了起来。
骆六一后退着走到门边，他不敢耽搁一秒钟，飞速开门拔腿就跑。
跑到电梯旁边，电梯正好停在二楼，骆六一刚到电梯门口，电梯就打开了。
骆六一没有多想，立即跨了进去。
从电梯里出来，骆六一一步不敢停留，脚下生风地朝着医院外跑。
他恨不得生出四只脚再跑快点。
直到坐上了随手招到的出租车上，回头看离得越来越远的旭阳精神病院，骆六一悬着的心才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靠在车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这疲惫一直持续到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付款的那一刻。
很好，公交车几块钱。
打车一百多块。
现在不仅疲惫，还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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