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24日晚10点,S市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细密冰冷的雪花落在光秃的枝桠和道路上,雾蒙蒙的一片,只有少数火炉一样的孩子会觉得有趣,走在路上蹦蹦跳跳不愿回家,其余的人们都将手紧紧塞兜里或腋下,步伐匆匆,又怕地滑不敢太大意迈步。
“哎呦娃儿你快别跑了,下雪了,咱们快些回家。”
空旷街道上,一名老太太迈着不太矫健的步伐追着一个孩童叫道。
“奶奶,下雪了,我们来玩抓迷藏。”孩子望着平日里不常见的雪天,一脸天真说道。
“不行。”老太太严声拒绝,可看见孙子失望的小脸,还是软下声来解释,“下雪了,天寒地冻的,大家都赶着回家,哪有人会在外面玩啊。”
“可是……”孩子扁起嘴巴,看了一眼别处,嘟囔道,“那边那个哥哥就在外面玩捉迷藏啊。”
“胡说,哪有人会在这个时候……”
话音未落,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喊声,老太太不太好用的耳朵也听到了,她惊讶地转过头。
风雪里,的确是有个高大的年轻人奔跑着,他一身单薄,慌张地奔过街头,左顾右看,还不时弯腰扒开路边的草丛,像是在找什么。
“墨汁!”
“墨汁!你在哪里!”
钟小北退出草丛,身上的霜雪又覆了一层,寒气与体温相冲,张唇瞬息吐出水雾,他喉咙被寒刀刺得发疼,来不及吞咽,又嘶哑着,更大声地喊。
“徐衍!”
“徐衍你给我出来!”
感情的事,钟小北好不容易想通一点,准备回家和徐衍好好聊一聊。
可回了家,徐衍不见了,墨汁也不见了。
墨汁猫窝里还有一簇掉落的绒毛,而徐衍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钟小北眼眶忽地湿润了,他顿在雪夜里,猛然抬头望向天边。天都被云层遮住了,灰白看不见星月。
他看着天空,很快被落雪迷了双眼,心中暗暗否认自己刚刚的想法。
不,他留下了。
他在他脑子里留下了许多东西,以至于他在灰白的天幕上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墨绿色影子,旁边还有他自己。
他看见徐衍跪在他脚边,哭得梨花带雨求他不要赶他走,而他心软点了头;他看见徐衍飞向草丛里扑流萤,发丝凌乱,笑着闹着逗他开心;他还看见他们站在鱼群前,在一片蔚蓝光波下动情相望,失了神般慢慢朝对方靠近……
如果不是旁边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他或许还能看到更多。
“哥哥,你在找什么呀?”
钟小北不舍得回过神,转过头来,热泪已流淌了满脸,眼眶和鼻尖通红。
孩子看见他脸上的泪水,瞪了瞪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扯了扯奶奶的衣角,稚气问道:“哥哥怎么哭了。”
老太太眼神不好,听孩子这么一说,也看见了钟小北是站在雪里哭。她不太利索地抽出口袋里干净的手帕纸,关心地递给钟小北,“小伙子,下雪天的,你在外面找什么呀?”
“找人……”
天气寒冷,再热的泪水接触了寒风也会很快冻成冰霜,钟小北接过老太太的纸,抹了抹眼泪,哽咽又说:“找猫,一只小黑猫。”
“找什么人?”老太太疑惑地看了看周围,黑压压的,该回家的早就回家了,也没看见猫的影子,“猫的话……”她看向孙子,“乐乐,你刚刚有看见路上有猫吗?”
乐乐认真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奶奶。”
“小伙子,我和孙子刚刚从这条路一路过来的,路上没有看见什么人和猫,你要不去别的地方看看?”说着,老太太又瞥了瞥钟小北身上单薄的衣服,皱着眉又劝,“天这么冷,你回去多穿一件衣服再来找找吧。”
钟小北头压得很低,压着嗓子说了一句谢谢,转身奔去另一条街道。
“墨汁!”
“徐衍!”
“徐慕之!”
钟小北叫喊的声音回荡在街头,可惜除了路边忽明忽暗的路灯,依旧无人回应他。
乐乐牵着奶奶的手,乖乖跟着奶奶往家里的方向走,不时回头望,“奶奶,哥哥怎么还在找?他会找多久?”
“不知道,如果那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或许会找很久吧。”
“那他会找到吗?”
“会吧……”
雪渐浓,夜渐深,寂静道路上,已经没有了能给钟小北递纸巾的人。
他攥着湿了干、干了又湿的手帕纸,一次次嘶哑地叫喊。
寒风凛冽,像要把人的头盖暴力掀开,以宣示冬日的威严,钟小北又迷糊了,好像听到风里带来他的声音。
——“冬日来临,我会离你远一些的。”
“不,不是……”
钟小北颤着唇,一遍遍回想从前那些玩笑话。
他不信,他不信他们就这么离开了。
虽然他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但这不应该是他们道别的方式,他不能接受,也不愿接受。
他不哭了,可双眼依旧通红,不甘与倔强支撑着他在雪夜里不停地寻找。
他一点都不冷,甚至希望雪能再大一点,最好是白茫茫一片,好让他能看清雪中有无暗影。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呼唤,雪越下越大,地上结了冰,他脚下没落稳,滑了一跤,疼痛中终于他忍不住了,哑着嗓子对天大骂。
“徐衍!王八蛋!我不许你走!”
…………
钟小北沿着街巷找了一夜。
他没找到徐衍,也没找到墨汁。
天将亮时,雪停了,他孤零零地坐在落了雪的花店门口,望着店里盛开的红玫瑰发呆。
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朝钟小北慢慢靠近,钟小北没有转头,他知道那不是他想见的“人”。
那人站了许久,最后看着钟小北,叹了一口气。
“别找了,他不会回来了。”
听到声音,钟小北缓缓回过头,余光看到一角藏青色的道袍,他抽起唇角笑了笑,紧接着猛然站起身。
他的大腿坐麻了,没站稳,抚了一把门把手,踉踉跄跄往凌虚脸上挥去一拳。
凌虚躲开了,还骂他,“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
钟小北面色苍白,红着眼喊着,凌虚见状忽的怔住,晃神间,钟小北冲上来抓住了他的衣领。
“是你把他收了对不对!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
鬼迷心窍了。凌虚再一次叹,可看着钟小北憔悴发狂的模样,他好像有了一点良知,没忍心再嘲讽他。
“……不是我,我没收他。”
钟小北直觉他不像在说谎,咬了咬牙,厉声又问:“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里。”
凌虚没有立即回答,他顿了顿,眼神严肃起来,沉声又说,“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迟早是要走的,你何必……”
“别说废话!”钟小北收了收手,几乎想把他按在地上,“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凌虚不和他生气,而是放弃了一般放松了语气,“你要是真想知道他去了哪里,该去灵岩寺问问那秃驴。”
“谁。”
“慧空。”怕钟小北不知道,凌虚又补充,“就是经常在后山打坐的那个壮和尚。”
钟小北惊讶,但很快接受了凌虚的说法,因为徐衍的确曾经在失踪过灵岩寺一段时间,或许那个和尚真的知道徐衍在哪里。
钟小北放开凌虚,匆匆离开。
雪天不好打车,钟小北在路口等了半小时,中间啃了几个包子当早餐,又在开着暖气的车上眯了半小时,活过来了一点,接着马不停蹄上山找慧空。
他来到寺门前,寺门还未开放,但他等不了,找了一面矮墙直接翻了进去。
翻墙落地时他的脚一阵发软,一个踉跄险些撞到墙角下扫雪的小沙弥,两人一对视,双双尴尬。
“抱歉,我有些急事要找贵寺的慧空师傅,小师傅能告诉我他住在哪个禅房吗?”
小沙弥一听是找慧空师叔的,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慧空师叔现在应该在后山打坐。”
“谢谢小师傅。”
钟小北点头道谢,小沙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视线,心想:他的脸好红,嘴唇却冻得不自然地发白,像是生病了一样,他会不会突然晕倒啊?我要不要跟去看看?不过他是去找慧空师叔的,慧空师叔应该不会不管他,我还是先扫雪吧,一会儿师兄是要来检查的,他可不能挨骂。
小沙弥想了想,低头继续专心扫雪。
钟小北循着记忆中的路,穿过三堂五殿来到后山那片竹林,山上的雪比山下厚,霜雪覆盖枯竹,比夏时看起来更荒凉寂静。
他看了一眼纂刻着古怪字迹的矮木碑,毫不犹豫地钻进小道里。再往里走一段路就能去到慧空打坐的地方,可不知怎的,越往里走,他的脚步越沉。
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脸上很热,而手脚却愈发冰冷,似有一股寒气慢慢在他体内蔓延,他冷得嘴唇直打颤,行动开始不受控起来。
淋了一夜的雪,他好像是发烧了。他终于想起来,早上坐在花店前他就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只是现在才烧起来。
可他不能停在这里。
他要去,找慧空。找徐衍。
他艰难地迈步,头晕脑胀地强迫自己往前走。然而还没见到慧空,他还是不堪重负倒在了雪地上。
寒风掠过竹林,吹落霜雪,引得枯竹飒飒作响,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地问他冷不冷。
他闭着眼微微笑了笑,一声喑哑滑出滚烫的喉咙。
“我不冷,你别走……”
少顷,竹林再次恢复静寂,林中走出缓缓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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